正廳之中,一雍容鳳袍麗人怒容滿面,胸前劇烈起伏,一隻手按在桌案上,頭上之金掛鳳釵被震得搖曳沙沙作響。
一旁的湖蘭落雪噤若寒蟬恭立著,呼吸聲都不敢大半分。
燕夫人眼睛微眯,但嘴角仍是和煦如春。
要不是她知道這小紫心裡想的什麼,沒準她還真會被這太后的氣勢唬得一愣一愣,心底發虛。
這爐火純青的演技,哪怕她跟小紫相處了這麼些年也半點看不出來漏洞。
但是她恰恰就知道小紫這個騷蹄子怎麼想的。
你偷吃在前,結果現在反倒義正言辭指責我?
那我倒要問問你,你在那兒浪叫的時候你可曾這麼指責過你自己?!
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燕夫人冷哼一聲,拉開了李卯護在腰間的手,點點下巴微笑道:「小紫這話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小卯,去,太后娘娘好不容易來出來一次,你去給她捏捏肩。」
那笑容之溫暖和煦,恰似那一笑泯恩仇,不計前嫌的態勢。
那邊剛準備口誅筆伐的太后話口一頓,明顯一怔。
但回過神聽清小雪說的什麼後,鳳眸微微張大,旋即光潤指節抵著鼻尖頗矜持的輕咳一聲,不覺間挺起腰身,識相的將那「男女授受不親,長幼尊卑需有親密界限」的指責咽到了肚子裡。
她先前說的話,僅針對小雪。
太后一如那高傲的白天鵝一般半點目光都不肯施捨給李卯。
仿佛是盛情難卻,不得不答應下來,又許是兩人根本不熟,為了避嫌。
李卯暗自嘆了口氣,嘴上應了聲之後,緩步走到了太后身後,兩隻手輕車熟路的搭在那霞帔肩頭上,輕輕揉捏。
太后面頰微紅,但本就抹有胭脂,且眉眼傲冷,別人也看不出什麼蹊蹺來。
燕夫人那彎著的嘴角緩緩下沉,轉而眼睛越眯越細,看著那獻殷勤的小卯暗暗磨著銀牙。
哪怕是她讓小卯去給小紫按摩,但是親眼看見之後還是忍不住憤懣氣惱。
不過在達成目的之前,一切的犧牲都是必要值得的。
你給我等著。
燕夫人長舒一口濁氣,轉而也不顧那重新膩歪在一塊兒的男女,緩緩起身一副疑惑狀:「湖蘭,燕家的那個錢莊今天是不是得讓我去查賬了?」
「是呢,夫人。」湖蘭愣了愣後,想起來先前夫人確實對她叮囑過這事。
「小紫猛地一來,我都忘了這事兒,但是小紫好不容易來一次....」燕夫人懊惱嘆了口氣,眉宇間糾結不已,「但是臨近年關,得給那幫姑娘夥計發些獎銀才是,哎呦這可如何是好?」
太后心中一跳,不覺間攥緊了腿上的金紅裙裳,微微側首,面上淡冷問切:「小雪,既然事情重要沒必要陪我,我反正再過一小會兒就要回宮了,沒必要為我誤了正事。」
「可是....」燕夫人又是嘆了口氣,面上戀戀不捨,濃情意切:「你說說你這麼難出來一次,這才說了幾句話就要離開,咱們這二十多年的交情,我這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太后許是有些感動,那大紅的眼影竟是微微染上了些許濕潤:「小雪,莫要多說,來日方長,豈能因為我誤了正事?」
「你想想。」太后拍了拍李卯的手,待後者停下後忽而起身,雙袖攏在身前,寬袖垂至腰際,滿目儘是對那黎民蒼生的憐憫同情。
「那些百姓到了年關,盼著的不就是那過年的團聚與來年的希望?」
「我泱泱大國,我又是一國之母,豈能因為你我間的情誼而耽誤了他們的報酬?」太后認真嚴肅的看向燕夫人。
「所以你一定要去!」
「一定不要為了我而停留!」
太后語聲擲地有聲,面容威嚴不可辯駁!
那渾身氣勢仿若有鳳來儀,立於梧桐樹上嘹亮唱九天!
後者感動凝噎的重重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後哽咽道:「小紫,你為大周真的犧牲了太多太多。」
「大周有卿,實乃國之幸也!」
兩位情深意重的美婦人執手相看淚,感人肺腑。
身後那兩個侍女也都感動的眼眶微紅。
「說得好!」
這是何等偉大的友情!
這是何等相互理解的默契!
但是她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但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方才世子沒來的時候倆人好像沒有這麼郎情妾意的?
而那立在不遠處的白衣公子,抬頭仰望四十五度天花板,臉上肌肉一陣抽搐,往死里壓那翹起的嘴角。
但凡他笑出一聲,只怕要死無全屍。
「小紫,我去了!」燕夫人由湖蘭挽著手臂,立在門前高呼一聲。
「小雪,你去罷!」太后傷感的抿著艷紅唇瓣,疊放葇荑朝著門前走了兩步。
「嗯!」燕夫人終是難過的應了一聲,旋即頭也不回的朝著外面走去,毫不留戀,許是害怕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留下來。
太后直勾勾的盯著那豐腴的背影,良久難以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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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回到了那十幾年前兩人相約放紙鳶的童年無憂無慮的時期。
落雪勾著蘭花指捻著一方手帕擦拭著眼角淚花,不停搖頭感嘆。
李卯以手搓著臉,擋住那實在忍不住的偷笑。
待到那兩道倩影消失在了內府,太后默默多站了一會兒。
約莫幾息過後再沒了聲響,麗人勾起的嘴角緩緩鋪展,淡淡哼了聲鼻息,轉而不喜不悲的轉過身,嚴絲合縫並腿坐在那太師椅上,朝某人強硬吩咐道:「卯兒,過來給我揉肩。」
「落雪出去放風。」
「嗯?」還在抹眼淚的落雪眨眨嫵媚美眸,懵懂的看了眼那繃著臉的世子後聽話的出了正廳。
與此同時,那朱門處將將踏上馬車的燕夫人方才還不舍悽然的面龐瞬間冷了下來,眯著眼睛忽而調轉槍頭,吩咐著府上一管事的丫鬟代替她前去。
轉頭就領著一頭霧水的湖蘭進了側府。
「跟我斗?」
「小紫你還嫩著。」燕夫人冷哼一聲,風風火火的往裡面走。
「你燕姨還想跟我斗?」
「呵,不自量力。」
正廳之中,那眉眼淡淡自得的太后愜意的享受著李卯的按摩,同時將腳上那碎花夾金的花盆底鞋勾在了腳尖,微微搖晃勾著某人的視線。
「寵的寶貝疙瘩都被本太后吃干抹淨了還一無所知。」
「天天亂吃飛醋,結果最後還不是本太后占了上風?」
「娘娘說的是。」李卯手上輕緩按摩,微微汗顏。
「你燕姨的屋呢?」太后勾起眼角,抬眸風情萬種的瞪了李卯一眼。
李卯心頭一突,哪還不知道娘娘要幹什麼,面上牽強一笑道:「娘娘,這,這不好吧?」
「我說行就必須行!」
太后眸光威脅,李卯視線閃躲。
「天天快給我氣死!」
「真是豈有此理!」
太后磨著銀牙,怒氣沖沖道:
「她不是稀罕你?」
「那本太后就讓她看著我怎麼欺負她家的寶貝!看我壓不死他!」
「?」李卯眨眨眼。
娘娘你這話就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話說燕姨跟太后互相賭氣怎麼老拿他撒氣?
受不了的不還是自己。
「她就是一個長輩,天天跟我搶情....」
太后話口一頓,面上忽而冉起兩抹大紅胭脂,許是怕某人飄飄然,又重重冷哼一聲。
李卯看著麗人那宛若海棠花般的國色天香面龐,欲言又止....
看這架勢最後很難收場了,勢必要拼個你死我活。
關鍵是他不能給任何一方拉偏架。
貴婦間的無聲硝煙,不比真刀真槍來的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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