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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侯夫人在太后娘娘面前求恩典,想要回北疆養病。」
宋成暄聽著身邊的人稟告。
北疆能養什麼病?宋成暄眼前浮起那纖細、消瘦的身影,那還是裹在層層華服之中展現在別人眼前的模樣,她真正的情形恐怕更加羸弱不堪,他不太明白,一個養在侯府的女眷,嫁人十多年的光景,甚至還沒生產過,如何將身子「照顧」到這種地步。
自然,這些不是他要思量的,為此焦急的該是遠在北疆的李煦。
李煦夫妻恩愛眾所周知,所以皇帝才會將李煦妻室扣在京中,這樣就等於握住了李煦的把柄,不怕李煦再有異心。
宋成暄想到這裡,明澈的眼睛中一閃清輝,皇帝這是打錯了主意,任何可以被拋下的東西,都算不上是珍愛,李煦能將妻室扔在京中這麼久,心中應該已經做了捨棄的打算。
那麼聰明的女子,作為一個「質子」在京中處境尷尬,卻為北疆勸去了曹睿、張弶這樣的人才,真是一心一意為李煦著想。
「太后娘娘答應了沒有?」宋成暄問過去。
「沒有,」傳話的內侍低聲道,「還在慈寧宮中跪著呢,李侯夫人有病在身,奴婢瞧著也支撐不了多久,八成這件事也會不了了之。」
宋成暄點點頭,內侍低頭退了下去。
緊接著又有人走進屋子,手中捧著的都是需要宋侯看的公文。
自從進京之後,宋侯每日都是這樣忙碌,書房中的燈會一直點到深夜才會熄滅。
他雖然已經從東南進京,按照他和薛沉的計劃卻還沒到時機成熟的時候,自然每走一步都不能大意。
「侯爺,歇了吧!」
永夜低聲催促。
宋成暄合上了眼前的公文,抬腳向臥房中走去。
梳洗、換下衣服,他才躺在了床上,休息的時間很短暫,很快就要起身上朝,所以不能浪費一丁點時間。
小廝離開屋子,永夜輕輕地闔上門,他們都知道宋侯會很快睡下,宋侯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他不會輕易被情緒影響,所以才能年紀輕輕就手握權柄,讓大周所有人不敢小覷。
作為宋侯身邊貼身護衛,永夜也習慣性地抱著長劍,靠在門外閉上眼睛小憩。
整個侯府一下子沉靜下來,就如同過去每一個深夜。
床上的宋成暄卻睜開了眼睛,也許是今晚處置的公務太多,沒有讓自己的心立即靜下來,他竟然有些失眠,雖然知曉他很快就要上朝,適當的休息才能讓思維更加清晰,可他依舊說不著,一直蹉跎到府中的管事叫起。
又是繁忙的一日,午後又傳來消息,李侯夫人再次跪到了慈寧宮。
李侯夫人這次仿佛格外的堅定。
他站起身來遞摺子入宮。
天將黑,宮門要落鎖時,他看見了徐清歡,她走路比往常更加慢了些,往日那烏黑髮亮的長髮,垂下幾縷在耳邊,她顯得異常的憔悴,甚至沒有發現他就站在不遠處。
大約是跪的時間太長,從慈寧宮走到這裡,她就需要靠在下人身上暫做歇息,她緊緊地攥著下人的手臂,以免會就此跌倒,露在袖子外的皮膚,看起來蒼白的有些發青。
其實在她昨日請求回北疆時,他就該知道,能讓這個驕傲的女子低下頭,必定是發生了很重要的事。
那一刻他先想到了北疆,也許是李煦打了敗仗性命堪憂,不過他也知曉,那是不可能的,現在見到她,答案已經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
她是真的時日無多,已經病入膏肓。
京中一早就有傳言,李侯夫人病得愈發嚴重,恐怕很快北疆就要戴孝。
這一天還真的要到了。
「李夫人。」宋成暄忽然開口喊住那柔弱的女子。
女子脊背挺直,轉身時候,一雙眼睛亮若星辰,短短一瞬間已經找回了她往日的堅韌和驕傲。
不過她那異常蒼白的臉上卻有種深深的疲憊。
「李夫人那麼想回到北疆嗎?」宋成暄淡淡地道,「北疆寒苦之地,只怕不利於李夫人病情,那會讓李侯更加憂心。」
徐清歡微微一笑「妾身已經無需養病了,如今只想魂歸故里,也算為自己尋個去處。」
她話說的很灑脫,就像看花開花落那麼的簡單。
沒有任何的情緒,又或許所有一切在她眼中已經沒那麼重要。
宋成暄沉默片刻道「李侯可答應嗎?」
徐清歡微微遲疑,卻又很肯定地道「侯爺盼著我北歸。」說道這裡她嘴角微微揚起帶了幾分笑容。
宋成暄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就在她們認為他已經走遠時,他停下腳步,眼見著她的肩膀垮下來,讓人攙扶著繼續慢慢向前走去。
沒有意外,明日她還會來哀求,也許終究能感動皇帝和太后答應她北歸。
宋成暄喚來內侍,解下自己的腰牌「送去養心殿,本侯想起來,還有事向皇上稟告。」
……
晚上又是那一輪皓月,讓宋成暄難以入眠,這次他沒有等到天亮,而是起身吩咐永夜「讓人打水,我要去浴房。」
……
「公子呢?」薛沉是被人匆匆叫起身,聽說公子的舉止有些奇怪,恐怕是因為一些事而煩心。
有關於公子的私事,能與公子說上話的人不多,薛沉算是其中一個,任何時候公子都不會拒絕與軍師見面。
雖然心中有所準備,薛沉看到眼前的情景心中還是有些驚詫。
公子穿著中衣,躺在浴桶之中,浴桶旁邊的地上擺著幾隻空酒罈,此時此刻的公子顯得有些頹靡。
「軍師來了,可有要緊的事?」
公子的聲音依舊清亮,仿佛他們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沒有。」薛沉急匆匆的趕過來還沒想好。
「那就明日再說吧,」宋成暄道,「我有些累了,想要自己待一會兒。」
這些年薛沉唯一一次聽到公子說「累」,即便數月征戰沙場,身負重傷,公子也從來沒有疲憊過。
「公子,」薛沉忍不住道,「您向皇上、太后娘娘說情,放李侯夫人北歸……是否心中有其他思量?」
宋成暄沒有說話。
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北疆,李煦會請求來京接走自己的妻室,還是會在北疆按兵不動。
「北疆如今兵強馬壯,」薛沉道,「李煦隨時都會舉兵,若是李夫人死在京中,李煦也就有了藉口……」
宋成暄聲音忽然十分冷漠「李煦以北疆事務繁忙為藉口,對病重的妻室不理不睬,尤其這一年裡,放逐她在京中……心思已經很明顯。」
也許換做旁人也就留在京中,可她偏偏還要北上,是要去看個清楚吧。
他想到了在宮中遇見她時,她臉上的笑容。
對於她來說,一切都已經不重要,跪在慈寧宮外請求時,她就已經拋下了所有。
宋成暄收回思緒,專注於手中的酒上,這世上本無對錯,來去無悔,她算是做到了。
酒液到喉嚨,味道辛辣。
薛沉不由地嘆了口氣「也是一個聰慧的人,何苦這般。」
第二天宋侯一身酒氣上朝,仿佛得知李侯家中不久會亂成一團,因此提前縱歡。
李侯之妻臨走之前,宋侯果然出現,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走到李夫人馬車前。
他低下頭,聲音略微顯得有些沙啞「夫人回去對李侯也沒有了用處,不如為自己做個打算,免得將來看遍旁人繁華,獨留自己一人悲涼。」
他知道他的勸說無用。
在她眼中無非陰謀詭計。
她低聲道謝,義無反顧走上了那條不歸路,而他也不知為何,一直站在那裡,直到那馬車再也不見蹤跡,他依舊沒有離開。
她已到懸崖邊,會毫無意外地飄落而下,身底是萬丈深淵,沒有人會拉住她。
這世間從此,再也不會有那個人。
一切終了。
於李煦,於她。
「找人跟著。」最終宋成暄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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