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的闖入,讓沸騰喧鬧的大廳亂做一團。
舞女歌姬們嚇得連聲尖叫。
還沉浸在酒色之中的武將們連忙起身,跪倒在大廳中間。
作陪的七八位商賈模樣的人嚇得臉色發白,縮在一邊不敢吱聲。
只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士子,顯得非常鎮靜。
「高山、陽和、天成三衛副將林正標,參見胡部堂。」
「這位你也認識,都察院巡關御史潘御史。」
「參見潘御史。」
「林正標,把閒雜人等都散了。」
「是。」
林正標連忙轉身,叫人把舞女歌姬,以及商賈帶出去,只留下五位部下。
「你這是在幹什麼?擺慶功宴嗎?」胡宗憲問道。
林正標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部堂的話,今日是當地鄉紳勞軍。」
「勞軍?慰勞爾等勞苦功高!」
林正標低著頭不敢答道。
「部堂,我等感念林副將為國鎮守邊關,安民保境,實在是辛苦了,所以才自願前來慰勞。」
有個聲音從旁邊傳來,胡宗憲轉頭一看,正是那位三十來歲的士子。
胡宗憲不善地喝問道:「旁人都走了,你留在這裡幹什麼?」
「在下祁縣恆源泰東家,嘉靖三十九年舉人,白良才,字...」
胡宗憲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本兵在這裡與邊將商議軍務機要,你非官非將,留在這裡窺聽機要,有何用意!」
白良才不清楚胡宗憲的脾性,還覺得這位兵部尚書在裝腔作勢,輕描淡寫地說道:「在下只是仰慕胡部堂的才學,故而留下來請教。」
說完他還不知死活地添了一句,「在下與刑部陳侍郎之弟,陳希禮乃是姻親。」
胡宗憲哈哈一笑:「窺探軍務機要,到了如此猖獗的地步!來人,把這奸細給我拿下!」
白良才這才慌了,連忙辯解道:「部堂,學生真的只是仰慕部堂的才學,並無他意。我馬上就走。」
「想來就來,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當自己是關外的北虜啊!拿下!」
「是!」
如狼似虎的親兵上前,把白良才按倒,綁了個結實,拖了下去。
潘季馴看在眼裡,沒有出聲。
他知道白良才不僅狂傲,以為自己是刑部侍郎的親戚,就跟滿朝文武百官都攀上了親戚關係。
還特別沒有眼力。
看到兵部尚書闖進來,臉色不善,有訓斥邊將的意思,不僅不趕緊走,還留在旁邊攀關係。
太不知死活了。
胡宗憲往大廳上首位置上一坐,喝問道:「高山衛千總梁勇在關外被圍,派人來求援,林正標,你為何不派援兵?」
林正標心裡一咯噔,我的親娘啊,怎麼這事讓胡兵部給撞到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強撐著答道:「回胡部堂的話,梁勇是擅自出關,結果撞到了北虜被圍,實屬活該。且關外虜情不明,貿然派兵出去,恐遭不測。
屬下再三斟酌,決定靜觀其變。」
胡宗憲掂了掂桌子上的酒杯,瞥了瞥上面狼藉一片的羊腿牛肉,冷笑道:「你就是如此再三斟酌的!」
林正標低頭不敢說話。
胡宗憲又問道:「好,我們姑且算梁勇擅自出關。
本兵上任以來,再三嚴令,肅正邊關,各關隘無通關文證以及軍令,不得擅放一人一馬出關。
梁勇能率五十騎擅自出關,你這位副將就是如此治理高山、陽和、天成三衛各關隘的?視本部的鈞令如廢紙!」
胡宗憲厲聲問道。
林正標嚇得只磕頭,「屬下不敢!梁勇與虎口峪守軍關係很好,可能是他私授好處,徇私舞弊,才得以出關。」
胡宗憲冷笑幾聲,「好!好!好!」
他抬頭問道:「麻貴和傅應嘉來了嗎?」
親兵應道:「麻副將帶兵已到,正在接管高山衛。傅參將帶著親衛營在外面候著。」
「叫進來。」
「是!」
傅應嘉福建人,字德弼,武舉人出身,是東南剿倭時湧現出來的勇將之一,被胡宗憲帶到九邊,執掌親衛營。
他一身披甲,帶著十幾位親兵走進來。
「部堂!」
「林正標等將,戰前飲酒亂事,先行扣押,再論軍法。德弼,你帶人把他們看管起來,嚴禁外人與他們私通消息。
「是!」
半天一夜過去了,第二天早上,董一元和陳武帶兵回來了。
「部堂!」
「你們回來了,辛苦了。梁勇救回來了嗎?」
董一元回答道:「回部堂的話,人救回來了。只是身上有傷,叫醫官上藥包紮,換身乾淨衣裳再來見部堂。」
「嗯,你們想得細心。說說,救他時情景。」
董一元答道:「是。屬下帶著一千輕騎趕到時,梁勇等人已經危在旦夕。五十人,只剩下不到十人,各個帶傷。」
陳武接著說道:「不過北虜也好不到哪裡去。山坡下堆滿了北虜屍體,足足數十具。其餘人也是精疲力盡。
我們沖了過去,北虜一鬨而散,我們俘虜了幾個,才得知,他們攻打了兩天兩夜,一點便宜都沒占到。實在無法了,就把山丘圍起來,想渴死餓死梁勇等人。」
胡宗憲和潘季馴對視一眼。
北虜這是篤定了梁勇不會有援軍。
陳武繼續說道:「梁勇所部驍勇,與十倍北虜決一死戰,真是令人敬佩。」
陳武也是胡宗憲從東南帶過來的心腹將領。
胡宗憲點點頭:「世子殿下說得沒錯。九邊大部分將士,心懷保家衛國、報君效國之志,只是部分人,利慾薰心,損公而利己啊。」
站在旁邊的麻貴心頭猛跳。
他家是大同軍將世家,此前屢立軍功,卻受晉黨一系排擠。於是在胡宗憲拉攏下,很快就改投門下。
他深知山西邊事的內幕,聽到胡宗憲此言,心裡驚濤駭浪。
很快,梁勇被帶到。
「高山衛千總梁勇拜見胡部堂。」
「起來坐。你身上有傷。」
「謝部堂!」
「梁勇,你是奉命出關還是擅自出關?」
梁勇斬釘截鐵地答道:「回部堂的話,小的是奉命出關。」
「可林正標卻一口咬定你是擅自出關的。」
梁勇默然。
胡宗憲心裡有數,繼續說:「梁勇,本兵看你不是糊塗人,此時想必清楚,為何有人要置你與死地了吧。」
梁勇沉默不語。
胡宗憲也不著急,慢慢等著。
等了一會,梁勇開口,黯然地說道:「胡部堂,小的為何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小的心裡有數。」
「潘季馴潘時良,兵科給事中,巡按山西、大同、宣府邊關御史。滿朝皆知清廉正直。
董一元,宣府參將。麻貴,大同鎮總兵麻祿之子,現為本官親領的中軍營副將。陳武,浙江副將,傅應嘉,福建參將,都是本官從東南帶來的。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梁勇,你但說無妨!」
梁勇深吸兩口氣,鼓足勇氣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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