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裡的苦痛
是在牢獄外反覆的噩夢
直到腐朽的身軀
在那天被解放成火焰緋紅。」
倫敦郊外的傍晚,沐浴在一片昏沉的暮色中。
空曠的原野上,一座高大巍峨的城堡孤零零地屹立在山坡之上,它由大塊大塊深灰色的堅實石塊壘成,是中世紀最常見的那種堡壘,歷史在石牆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像是一具沉默而孤傲的石頭巨人。
安凝走下馬車,步入城堡之中。城堡的莊園內靜悄悄的,草木修剪得很整齊,高大的城堡投下烏鴉羽翼般的陰影,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她拎著皮箱四處打量著自己第二次身份任務的地點,像是個來歐洲觀光的遊客,有些好奇。
數百名少女失蹤的奇聞,籠罩在倫敦上空的血色陰影,陰沉而古老的一座石頭城堡,一切都符合驚悚劇情的前提,也很像是遊戲中會出現的副本任務,看起來難度還不是很大的樣子,不過昨晚不速之客的闖入使她沒能睡個好覺,天不亮又被管家送來倫敦的郊外執行第二個任務,導致她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的後果就是狀態欄上附加的「疲倦」debuff,這讓她打定主意不管這個古堡裡頭究竟住了什麼妖魔鬼怪,今晚她至少得睡一個好覺。
一邊這樣想著,安凝一邊來到了城堡的大門前,費力地將皮箱換了只手拎著,還沒等她敲門,沉重的大門已經緩緩向她打開。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撲面而來的腐朽氣息,比起外面陰霾的天色,城堡內的採光更是昏暗,令人一時難以適應光線的驟然轉變。
&就是今天進入城堡修習的千金?」
一個冷淡而略帶刻薄的聲音響起,眼前正站著一個穿著高領束身修女長裙的中年女性,她戴著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鏡,手裡捧著厚厚的筆記本,胸口掛著一枚木質十字架,看著她的目光透露出幾分挑剔,「安妮亞小姐?你比說好的遲到了十分鐘。」
&抱歉,你知道倫敦的交通比較擁堵,三環那兒堵得寸步難行。」安凝胡亂瞎扯著,她知道這是委託人給她安排的假身份,來自偏遠山郡的費爾曼子爵的千金,一個乖巧的十八歲少女。
&格的淑女,在這個時候應該說『對不起,下次我會改正的』。」中年女性的臉色不太好看,「我的名字是格蕾雅,是日後你在城堡中的教導嬤嬤,包括日常起居,我會從方方面面將你調/教成一個合格的淑女,而從今天起,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
安凝配合地接話,「什麼?」
&從,以及閉上嘴。」格蕾雅冷冷地說,「現在,跟我來。」
說完,她便轉身往城堡內走去,安凝笑了笑,跟了上去。
&為一名合格的淑女,保持纖細優美的體態是必修課,如果你的身體上有過多的贅肉或者太過乾瘦,都是破壞美感的一件事,而今後你的日常膳食也將按照特別的食譜,這取決於你的體型是要增肥或減肥。」格蕾雅一邊快步往前走去,一邊說,「現在你需要去做一次體檢。」
安凝自然而然地吐槽,「為什麼要體檢?難道要被切開稱好分量蓋好戳拿去市場賣掉?」
格蕾雅停下腳步,目光透過鏡片陰冷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毒蛇般讓人感到致命的威脅,仿佛有陰風吹過,而中年女人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裡傳來,「我剛剛說過什麼?」
安凝也眯了眯眼,儘管她並不怵這個老修女,但她依然乖巧地回答:「我會閉上嘴的。」
&好。」格蕾雅點點頭,剛才懾人的神態仿佛也只是一閃而過的錯覺,她刻板地說,「跟我來吧。」
格蕾雅領著她穿過城堡的迴廊,將她直接領進了一樓的一間石室中。
陰暗的石室中,有些潮濕滲水的痕跡,幾個粗壯的嬤嬤見到她進來,二話不說就開始扒衣服,嚇得安凝一個哆嗦,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反抗的本能,身上的裙子和束身衣已經被扒掉了,只剩下一條貼身的白色襯裙——這差不多也是她的底線了,再脫一件她就板磚招呼了,隨後健壯的老女人們便拿尺子在她身上肆意地丈量,她只好硬著頭皮平舉雙臂任由她們擺弄,還有幾個在一旁拿著表格記錄著數據。
&她可真瘦,需要增些肥……」
&上沒有異味,皮膚也很光滑……有異國的血統?她的骨架小得像只羊羔似的。」
安凝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忽然手指上傳來尖銳的刺痛,她猛地抽回手,一個嬤嬤手裡正拿著一支銀光閃閃的針,上面沾著鮮血,朝她不滿地叫嚷著,「幹什麼?不過是抽一點血而已!把手拿過來!」
抽血幹什麼?你們能化驗分析白血球血小板還是咋地?
被反覆地折騰了快半小時,一場中世紀的體檢終於結束了。格蕾雅帶她離開的時候,她似乎若有若無地聽到了身後的石室傳來了誰的聲音:
「……一定……會喜歡的……」
她不動聲色地系上扣子,跟在格蕾雅的身後離開。
之後,格蕾雅領著她去了住所,位於城堡的西翼二樓,毗鄰著城堡最西側高聳的塔樓,而她的房間在轉角處的最後一間,打掃得很乾淨,光線卻不甚明亮,或許是心理作用,整個城堡總讓人想起那種鬧鬼的偵探片,色調透著些陰沉。
同屋的姑娘見到她來之後很高興,只是礙于格蕾雅嬤嬤而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乖巧地行了禮,直到格蕾雅離開後,才興奮地拉起她的手,說:「太好了,終於有個陪我說話的人了!這幾天我快被悶死了!噢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米婭,你呢?」
名叫米婭的女孩大概十六七歲,亞麻色的頭髮編成辮子盤在腦後,白皙泛紅的皮膚上有著淡淡的雀斑,看起來很可愛。
&叫安妮亞,你來這兒幾天了?」
&天,才十天,可我已經受不了了。」米婭說著,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小聲抱怨著,「你住上幾天就知道了,你絕對會後悔來到這兒的,不僅哪都不讓去,來了這麼多天我甚至沒有吃到一塊肉,連麵包也很少,我都快餓死了。」
安凝瞬間也垮了臉,「那我們吃什麼?」
&蘿蔔,捲心菜,各種各樣的蔬菜,還有味道怪怪的湯,有時候會有夜宵,都是嬤嬤自己配的奇怪藥湯,說是美容的,我感覺我快要成一隻兔子了,幸好我還有這些。」米婭興沖沖地領著她參觀自己的床鋪,然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箱子,拔開繁瑣衣物,露出裡頭精緻的小糕點,「你要來點兒麼?」
&不用了,我還不餓。」安凝打量了一下房間,房中擺著三張單人床,其中兩張的床鋪都有睡過人的痕跡,「還有一個女孩住在這嗎?」
&那是克麗絲汀的,她在這兒住了一個月了,但她不愛和我說話。」米婭嘟囔著,然後她又高興起來,「現在你來了就好了,我終於有個伴兒了。」
就在這時,城堡中忽然響起沉沉的鐘聲,米婭神色緊張起來,「快,換衣服,今天是禮拜日,晚餐會的時間到了。」
說著,她從衣櫃裡拿出兩件白色蕾絲長裙,其中一件扔給安凝,「快換上,再將頭髮盤起來,等鐘聲響完還沒趕到餐廳的話就糟糕了。」
安凝也沒多問,立刻照做了,搞定這一切後,米婭拉著安凝在古堡內飛奔,她們飛奔的路上同樣遇到匆匆忙忙打開房門,提著裙子往外跑的姑娘,看起來像是放學鈴聲響起的學校,但看她們臉上那種緊張惶急的樣子,卻又像是大難臨頭了。
一樓的餐廳極大,一張足足有十米的長桌鋪著雪白的桌布,純金的燭台熠熠生輝,而穿著白裙的女孩子們陸陸續續趕到,在餐桌旁站成整齊的一排,鴉雀無聲,安凝想問問米婭到底發生了什麼,看這情形又住了口。
一片肅穆的氣氛中,五個嬤嬤魚貫走了進來,走在最後的是一個裙擺迤邐的美婦人,她容顏姣好而艷麗,既有成熟的風韻又不失少女的細膩,酒紅色的華麗裙裝在腰後堆疊著繁複的蝴蝶結褶皺,開領的衣襟露出深深的溝壑,兩個美麗的少女一左一右攙扶著她,款款入場。
&上好,淑女們。」她輕啟朱唇,發音純正而優雅。
女孩們齊齊行禮,「晚上好,夫人。」
&座吧。」她說。
趁著入座的瞬間,米婭低聲而快速地對她說,「伊麗莎白夫人,城堡的女主人,千萬別反駁她的話。」
有嬤嬤的目光注意到了這邊,安凝不動聲色地入座,粗略打量了幾眼餐桌上的情形,這裡共有十五個女孩兒,加上她十六個,平均年齡不會超過十八歲,正如米婭所說的,她們雖然氣色還算不錯,但一個個都很瘦弱,雖然城堡中沒有侍衛,但五個身強力壯的嬤嬤足以將這十幾個柔弱的女孩兒看得死死的。
&動吧,讓我們共進晚餐。」伊麗莎白夫人笑吟吟地說,女僕們便端著盤子將食物呈在桌上,安凝並沒有注意菜色,而是將目光停留在那些上菜的女傭們身上,很奇怪的是,女傭沒有一個是年輕的少女,而是清一色的上了年紀的婦人,一個個神情恭順木訥,端著盤子的手很粗糙。
之所以奇怪,是因為倫敦的貴族人家從來只會使用年輕清秀的女僕,以此顯示主人的精緻和考究,也可以避免起居時看到一張張乾枯如菜皮的面容倒胃口,甚至有時也能滿足暖床的需求,換句話說,雜役與女僕是截然不同的,有些挑剔的世家會要求雜役永遠都不要出現在主人面前,以免讓主人感到粗俗和反感,自然更不會有貴族使用粗使婦人們來擔任上菜的職務。
即便這是倫敦的郊外,也依然是令人貽笑大方的事。
&據調查,大多的失蹤案發生在農莊或普通人家的少女身上……」安凝的腦中下意識浮現資料中的這句話,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低下頭笑了笑,「又是一道送分題啊……」
這時,伊麗莎白夫人舉起酒杯,輕輕抿了口,向身後發問,「格蕾雅,最近淑女們的學習情況如何?」
她身後的格蕾雅翻了翻筆記本,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這一周以來,各位小姐的禮儀素質都有提高,但舞蹈課的情況都不太理想,珍妮小姐、克麗絲汀小姐表現不錯,布萊爾小姐、瑪麗小姐沒能完成得很好,而瑞秋小姐有一次遲到的現象。」
&伊麗莎白夫人的眸光一瞥,停留在安凝左側的那個女孩兒身上,「親愛的瑞秋,你遲到了?」
安靜的餐桌上,一片無言,安凝明顯感到身旁女孩兒哆嗦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低著頭有些緊張地說,「很抱歉,夫人,我……我那天身體有些不舒服……」
&也不是你懶惰的藉口。」伊麗莎白夫人望著餐桌上的女孩們,「你們都是出身於貴族世家的女孩,你們應該得到最好的教育,或許你們已經自滿於自己的身份,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們,你們之中家族勛位最高的也不過是子爵,或許在偏遠的郡城,你們是眾星捧月的寵兒,但是到了倫敦的舞會上,你們甚至和下等的賤民沒有兩樣,如果你們想嫁給伯爵、侯爵乃至公爵,就趁早改掉你們身上那些來自農場的惡習。」
說著,她含笑望著緊張的女孩兒,「現在,瑞秋,放下你的食物離開餐桌,去懺悔室冷靜下吧,這會讓你明白成為一位合格的名媛是件多麼殘酷的事。」
聽到「懺悔室」這三個字,瑞秋渾身顫抖了起來,她緊緊捏著裙子,已經有了些哭腔,「夫人,請原諒我……我保證,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會犯了……」
伊麗莎白夫人挑了挑眉,「你似乎沒有聽明白我的話?」
瑞秋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慘白,「我…>
&了,我已經厭倦了。」伊麗莎白夫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耗光了我的耐心,我想石塔會是你最應該待的地方,我會在那裡對你親自教導,直到你讓我滿意為止。」
&不……夫人……」瑞秋慌亂地擺著手,還沒等她再說什麼,兩個嬤嬤已經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拖了起來,往餐廳外拖去,女孩兒發出分貝驚人的慘叫聲,試圖掙扎卻只是徒勞,最後拖出餐廳時,慘叫聲變成了哭聲,哭聲充滿了絕望。
餐桌上一片死寂。
精緻的器皿盛著寡淡無味的蔬菜,燭火熠熠,女孩們卻鴉雀無聲,噤若寒蟬,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是令人掃興。」伊麗莎白夫人倚在靠背上,望著餐桌前的女孩兒們,像是個握有生殺大權的國王俯視著正瑟瑟發抖的卑微子民,對他們的沉默露出了幾分滿意的笑容,「不過,我相信你們中的其他人一定能成長為合格的淑女……剛才格蕾雅嬤嬤提到的表現良好的幾位小姐,你們可以擁有一次寄信權,向你們的家人保平安吧,但請把握你們的用詞,社交課上教過你們如何寫一封漂亮的信函的,以免家人不必要的擔心。至於另外幾個表現不好的姑娘,你們今晚需要在懺悔室度過……你們不會有意見的,是嗎?」
這一次,幾個女孩立刻應道,「是的,夫人。」
晚餐就在這樣的死寂中結束了,女孩們在嬤嬤的注視下一一回到房間,沒有任何交談的機會,然後很快就會熄燈,熄燈後她們不允許有任何的交談,一旦被發現,結果不會比瑞秋好上多少。
&是第四個了。」漆黑中,對面的床鋪傳來米婭的聲音,她用被子蒙著頭,做賊似地說,「我來的第二天的時候就碰到過一個被關進石塔的,因為給家人寫的信不符合規範,當時說只是小小的懲罰,可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看見她出來。」
安凝也小聲說,「石塔是什麼地方?懺悔室又是什麼?」
&知道,我還沒有去過,也不敢問其他人……」
&不會想知道的。」另一個床鋪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是另一個室友克麗絲汀,是個棕發綠眼的少女,剛剛在回到房間時安凝和她打了招呼,不過對方好像不太熱情。
&去過?」米婭問。
&信我,如果你去過一次,你絕對不敢在熄燈後說話。」克麗絲汀翻了個身,不再理睬她。
&吧,我就說她很古怪。」米婭朝安凝吐了吐舌頭,「餓了嗎?」
安凝老實地說,「有點兒。」
米婭悄悄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包好的牛角包,分成兩塊,另一塊用被子裹著遞給她,安凝接過咬了一口,「謝謝,不過我覺得你還是留著點兒。」
&用謝,我也不知道還能在這兒待多久了。」米婭咬了口麵包,笑得有些苦澀,又有些不在乎,「我父親從偏遠的約克郡送我來倫敦的女校,本來想讓我擠進倫敦的上流社會,最好能嫁個伯爵,誰又會知道我現在會這麼慘呢。」
安凝默默放下了麵包,「有那麼糟糕嗎?」
&在這兒待了十天,從我來的第一天開始已經有三個女孩兒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她望著漆黑的天花板,說,「誰知道我什麼時候會被關進石塔呢?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理由。」
克麗絲汀的被窩裡發出悶悶的聲音,「七個,一個月以來,已經有七個女孩不見了,有些被關進石塔,有些乾脆就忽然消失了。」
米婭屏住呼吸,「消失?」
克麗絲汀的聲音從黑暗中幽幽傳來,「是的,我親眼看見她消失了。白天她還和我談論音樂,晚上的時候她被叫去了伊麗莎白夫人的房間,那一個晚上她沒有回來,然後第二天的清晨,我看見嬤嬤們悄悄來收走了她的物品,之後就再也沒人提起過她,就像她從沒存在過一樣,她從這座城堡中蒸發了……是的,我記得她當時睡的就是你現在的這張床。」
米婭不寒而慄地說:「這個城堡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許等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輪到我消失了。」克麗絲汀用被子蒙住頭,嘟囔著說。
門外傳來嬤嬤的腳步聲,三個女孩立刻噤聲,蒙頭就睡。
腳步聲在門口略一逗留就離開了,安凝躺在床上,腦子裡都是今天被拖出餐廳的女孩臉上的絕望表情,她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要儘早開始行動,或許瑞秋還能有救,不過很快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對這個任務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到了副本地點進去和npc對話走完任務流程然後一路清掉小怪嬤嬤衝進大廳殺boss這種方法對於她是行不通的——習慣謀定而後動是一方面,戰鬥力負五的渣渣也是一方面。
而且直覺告訴她,這個任務並沒有那麼簡單。
第一個身份任務時,系統明顯考驗的是玩家分析與觀察的能力,對於她這種本就擅長解謎的玩家而言是小菜一碟,對於擅長武力的玩家則需要費些功夫,而第二個任務時看似更加簡單,直接給出了boss人物,仿佛直接「呔」一聲亮出兵刃把她宰了就能完事,這絕不是系統的行事風格。
陷阱?或者是設有什麼隱藏條件?
或許是太過疲倦,胡思亂想間,安凝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而在倫敦的另一頭,正發生著她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