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弟這種給自己找麻煩的事,實在不是紀棠的本意。但玄天宗規定,各峰長老必須有嫡傳弟子繼承衣缽。掌門私底下找她好幾次,軟磨硬泡,目的無非是讓她好好培養許京,不要浪費這個不世出的好苗子。
紀棠被他纏得沒有辦法,「是不是我再另尋一個弟子,就不用收許京為徒了?」
&個嘛,可以是可以……但資質不能比許京差。」
現在各大仙門都在爭相網羅天資出眾的年輕人,要找到一個比許京天賦更佳的弟子,談何容易?紀棠花了大半年的時間,遍尋天下,才偶然魏長寧。即便如此,他的天資與許京也不過是伯仲間,並不見得更好。
她打算把魏長寧帶回玄天宗,扔給多管閒事的掌門教習,之後就帶許京下山,不再理會這些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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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家人的極力懇請下,兩人只得在魏府休息一日,再行上路。
&樣也好,能讓你和家人道個別。此去便是仙凡永隔,也不知還有沒有相見之日。」紀棠掏出一個白瓷瓶子,遞到魏長寧手裡,長嘆道,「這是洗髓丹,你沐浴時化在水裡,我來為你祛除體中雜質。」
魏長寧生了一雙笑眼,性情溫和,十分討人喜歡。他恭敬地接了過去,問道:「師父在凡世可還有掛念的人嗎?」
紀棠餘光瞥一眼默默靠在牆根的許京,神色複雜地搖搖頭,「沒有了。」
送走了魏長寧,紀棠和許京由僕婦領著,各自回到了房中。兩人的房間只隔了一堵牆,以修仙者的耳力而言,這麼近的距離,便是最細微的動靜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所以紀棠沒有忽略許京踹倒凳子的聲響。
&是人家的東西,小心別碰壞了。」她淡淡地說。
&父。」許京蹲在牆角,把頭埋進雙膝里,乾澀道,「您真的這麼討厭我嗎?」
紀棠說:「我沒有討厭你。」
&您為什麼不教我仙法?為什麼要收魏長寧為徒?」他提高了聲音,咬牙切齒道,「我究竟哪裡不如他?」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玄天宗的長老們,包括掌門在內,都很喜歡他,每一個都願意收他為徒,偏偏只有紀棠,對他鮮有好顏色。
&學了法術,想做什麼?」
許京一愣,答道:「自然是……」
&魔衛道,匡扶正義?」紀棠冷冷道,「還是,縱橫捭闔,唯我獨尊?」
&想保護你!」許京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紀棠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她這個身體很強,前所未有的強。即便是在弱肉強食的修仙界,也絕對有自保的能力。
說完,她就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許京聽到隔壁開門聲,霍然一驚,急忙也推門問道:「師父,你去哪兒?」
紀棠要去為魏長寧洗髓易筋。跟在身後不遠處的許京,她只當看不見,徑直走進了魏長寧的房裡。丫鬟將滿滿一桶熱水送上來。她給魏長寧的那瓶丹藥,融合了無數天材地寶,是玄天宗的秘方。一加進水中,原本尋常的熱水馬上就變成了粘稠剔透的琥珀色,散發著沁人的芳香。
魏長寧只穿著一件白色寢衣,赤腳站著。饒是他再如何穩重,面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紀棠,還是忍不住臉泛紅暈,「師父,我還是自己……」
&然是你自己脫衣服,難不成還要我給你脫嗎?」紀棠不由好笑。在她看來,這只是個初中剛畢業的小屁孩而已。她起身走到了屏風後面。
魏長寧這才長舒一口氣,背過身把衣裳脫了,坐進浴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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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喊出來,沒關係。」
&還好…>
&髓易筋,那是將骨肉抽掉一層,任誰都是疼的,你逞什麼能?」
&啊啊啊啊!」
紀棠把魏長寧從浴桶里提出來,掌心抵在他腦後,注入一脈真氣。打通完所有經脈,兩人都是大汗淋漓。魏長寧背對她穿完衣服,直接就暈倒在了地上。紀棠搖搖頭,將他拎小雞似的擱到床邊,替他蓋上被子。
魏家人聚在門外,見她出來,一口一個仙使,千恩萬謝。
紀棠隨口敷衍了幾句,一抬頭,看見許京蹲在廊下,正拿一根小樹棍戳螞蟻窩。她走過去,本想說些訓斥的話,可臨了卻張不開口。他的臉色那樣蒼白,一絲血色也無,鬢髮被屋檐滴下的露水打濕了一半,雙眸藏在低垂的長睫下,叫人看不分明。
&父,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語氣低落無比。
紀棠心裡泛起一點酸楚,道:「不是。」
&要魏長寧做你的徒弟。你從沒替我洗什麼髓,易什麼筋。自始至終,你都沒有想過要收我為徒,對嗎?」他揚起臉來看著她,一雙黑眸陰仄迫人,中心兩點眸光,像憤而燃起的火星子。
&我從沒打算做你的師父。」
許京冷笑兩聲,扔掉手中的木棍,道:「你以為我想叫你師父嗎?我一點都不稀罕做你的徒弟!」說罷,從庭院裡穿過,看都沒看她一眼,三兩步消失在迴廊後面。
紀棠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和以往一樣,打坐、睡覺。
直到明月沉落,三更天的時候,許京還沒有回來。
她聽著隔壁一片死寂無聲,心中仿佛有千萬螞蟻在齧噬攀爬,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啟了神識,瞬間覆蓋方圓十里地,尋找他的蹤跡。
沒想到神識一開,他的腳步聲就在她門外響了起來。他的腳步聲很特別,又輕又慢,像一隻慵懶的瘦貓。她甚至不需要刻意提升聽覺,也能馬上辨認出來。
許京推開她的房門,躡手躡腳地靠近。
&父,師父。」他跪在她的床畔,小聲喚她。
她突然不太敢答話,下意識選擇了闔上眼假寐。
許京捉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邊的手,用兩手合捧著,湊到唇邊輕輕一吻,柔聲道:「師父,我白天說的都是氣話,你不要同我生氣。」他用臉頰蹭著她的手心,「我是個混蛋,也不值得你為我生氣難過。」
紀棠縱有鐵石般的心,此時也軟了大半。
&說不想你做我的師父,是真的。那些飛來飛去的仙法,我其實也沒那麼想學。只要能跟在你身邊,我就滿足了。」許京低聲說,「我只是氣不過,不願意看你對別的人好。你哪怕有一分眼光在我身上,對我笑一下,我都高興得恨不得把心剖給你。」
紀棠的腳趾微微蜷起,強忍住淚意。
&父,你摸摸我的心好不好?」他順勢躺到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伸進自己的內衫里,摁在自己左胸膛上,「你為什麼要去看別的男人?他比我更好看嗎,還是比我更聽你的話?」
他貼著她的耳根,氣息灼熱,噴在她的脖頸上,激起一陣戰慄。慢慢湊近了,用薄唇摩挲她的下頜曲線,沉重的呼吸聲,猶如黑夜裡潛伏著一隻受傷的野獸。被中的手,一路往下。起先是肩膀,然後是腰肢和大腿。
紀棠裝不下去了,霍然睜開眼,推了他一把,壓低聲怒道:「你幹什麼?」
正對上許京晦暗而略帶戲謔的眼神,「你果然沒有睡呢,師父。」尾音微微上揚,宛若嘲諷。
她羞惱地坐起來,「你瘋了嗎?」
&明明,也很喜歡。」他突然貼過來,一掌拍在床頭,將她禁錮在懷中,低笑道,「不然為什麼要容我放肆親近?」
紀棠深吸一口氣,眸色漸冷,「我隨時可以殺了你。」
&不會殺我的。」許京說,「我對你來說,是不一樣的,不是嗎?」他邪肆地一挑眉,語速極慢,認真地說,「無論我做了什麼,你都不會殺我的。相反,你還會救我。」
紀棠渾身一僵。
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靜,□□靜了。連蟬鳴都聽不見。
她猛地抬頭望向他,「你剛剛做了什麼?」她放開神識,覆蓋整個魏府,可仍然聽不到任何聲音。無論是婢女的走動,夫人的夜話,還是……所有人的呼吸聲。
&父,你知道嗎?你說你活了三百歲,可實際上,你總是單純又固執得像個小姑娘。」許京摸了摸她的臉,微笑道,「你心裡其實很清楚,我幹了什麼,只是不願意繼續往下想罷了。」
紀棠的心一下子被封凍住了,全身如墜冰窟,「你,殺了他們?」
許京毫不躲閃地與她四目相對。
她一口氣險些沒能提上來,胸口悶得快窒息了,重複了一遍,「你殺了他們?是不是?」霎時氣血上涌,摘下腰上的宮絛。那絛子到了她的手中,寒光一閃,化作一條通體晶瑩的長鞭。
&一鞭子抽下去,房間的青石地磚,瞬間裂開一道兒臂粗的縫隙。
許京不躲不藏,生生受了她這一記。他半條手臂幾乎被這鞭子撕爛了,軟軟地垂下來,嘔出一大口鮮血,跪倒在地。
紀棠知道自己那一鞭有多厲害。輕則分筋挫骨,重則五臟俱裂。濃稠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識想上前一步扶起他,可想到他做的事,這一步,便又退了回來。
&父。」許京艱難地開口,齒間鮮血溢出,卻仍是在笑,「你果然,捨得不殺我呢。」
氣成這樣,也不過才使出三四分力。
&是,你也從來不信我。」他眸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此時,幻術解除。院中的蟬,重新鳴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