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八)
出了水榭,沿著彎曲的小路往後走便是掩藏在樹叢里的木屋,只每個屋前都有一根石柱,頂端是半開蓮的雕飾,花瓣半圍著一盞淺黃色的燈籠,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各個屋舍名稱,勉強算作指引。
「對了,虞……勞煩魔尊大人將這隻蠍王收回去吧,路窄,放不下。」樂茜停在小路前,轉頭沒好氣道。
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沉灼,終歸叫他魔尊是不會錯的。樂茜忍不住瞪了蘭歸一眼,雖然沒什麼實質含義,大約算是遷怒吧。
沉灼只隨意打了個響指,魔氣升起將大蠍王包裹進去,不過一眨眼便消失了,只剩一隻小蠍王「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它大約還沒反應過來,抬起半邊螯鉗撓了撓光滑的背殼,雖然不知道大蠍王哪兒去了,但它迅速判斷了一下當前形勢,一溜煙跑到了蘭歸旁邊跟著。
小東西還真是會看人……
沉灼輕輕踢了它一腳,小蠍王乖順地順著力道滾了一圈,接著爬起來寸步不離地跟著蘭歸。
另三人都沒想到還有個小蠍子,被嚇了一跳,但樂茜和蘭熹微都默然不語,只有何雲飛驚訝出了聲:「這、這不會是剛才那個大傢伙變的吧?!」
蘭歸搖了搖頭,心累得很,不想解釋,也沒去問沉灼把那大蠍王弄哪兒去了,只道:「師姐,我們先回房去吧。」
樂茜嘆著氣搖了搖頭,走在前面帶路,越往裡走樹木越發茂盛,有了幾條分岔的小路,變得像迷宮一樣。
樂茜帶著他們拐了幾個彎,才在一個小四合院前停下,這院落不大,卻精緻無比,門口黃燈籠上寫了個雅字。
「我住的這間,蘭師妹住的這間,何師弟住的這間。」樂茜指了指左邊兩間屋子,又指了指正中一間,剩下右邊也是並排的兩間屋子,但反正沉灼和蘭歸肯定是要住一起的,她便道,「你們隨便找一間吧。我先去休息了,頭痛。」
她說完,也不看幾人,徑直推開門回了房。
何雲飛連忙也藉口自己累了要休息,迅速躥進房內。
蘭歸也沒管他,只推開離的最近那間空房的門,回頭溫柔一笑:「來,和我解釋一下,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身上有點發冷。
沉灼和蘭熹微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面進了屋,蘭歸抬手彈去一道靈氣關上門,接著解開了蘭熹微身上的束縛陣法。
蘭熹微得了自由,第一個動作就是往蘭歸身上撲去:「哥~哥~!」
她的音調又黏又軟,帶著濃厚的鼻音和滿滿的委屈。
蘭歸側身躲了過去,但是眼底明晃晃顯示著他的軟化。
妹妹一撒嬌,底線就開始搖搖欲墜了!
沉灼撫額,不禁開始考慮自己撒嬌成功的可能性……大約會被賞兩巴掌吧。
蘭歸咳嗽兩聲,在桌邊坐下,蘭熹微見狀又要蹭過去,蘭歸繃著臉道:「站好!知錯了嗎?」
蘭熹微連忙立正站直,一雙大眼睛閃著淚光,可憐兮兮地看著蘭歸,蘭歸差點沒把持住上去給他擦眼淚了……
妹妹好久沒和我撒過嬌了啊……
蘭歸閉了閉眼,冷聲道:「別裝可憐,給我說,到底怎麼回事?一見面就下這樣狠手,攔著你都不行,誰教你的?」
蘭熹微緊抿著唇不說話,蘭歸皺眉,「你說話,你不說誰知道真相?我沒記錯的話,這五年你應該都好好呆在宗門的,哪兒這麼大的仇非要了別人的命?嗯?說話!」
他方才一路都在想這事,覺得自個兒寶貝妹妹可能是聽了誰的教唆——認為洛珩是個大惡人,不除不行——她年歲尚小,難辨真假,是極容易被挑動情緒的。
又或許是五年裡她哪位師姐被洛珩辜負——哦,洛珩怕女人,那有可能是因為某事害死了誰,而那人和蘭熹微交好,叫蘭熹微記下了這個名字,想報仇……?
也可能她和洛珩認識,她雖沒出過門,但是或許洛珩來過落雲宗,期間發生了什麼讓她記恨在心?
……無論怎麼分析,都覺得我妹妹是個狠毒衝動小心眼暴脾氣沒腦子的姑娘……
蘭歸猛地搖了搖頭,開始後悔為什麼要閉關五年,放心把妹妹交給春雪真人……那位真人一看就是不會養孩子的啊!我那麼軟萌的妹妹會不會已經被養歪了?!
沉灼默默站在他後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琢磨著蘭歸現在的心情,十分複雜,特別難以理解,但是他雖然不能知道蘭歸具體在想什麼,卻能肯定這時候一定不能出聲,免得戰火沾到自己身上。
蘭熹微沒能和蘭歸腦電波接軌,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堅持裝可憐,務必讓蘭歸感受到自己惶恐、害怕、委屈的心情,於是她道:「哥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她慢吞吞挪到蘭歸身邊,然後蹲下來,握住蘭歸的手,趴伏在他膝上,小聲道,「哥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我……」
她在腦子裡構想著措辭,要怎麼說既能不暴露事實,又能讓蘭歸消氣不再責怪她,可是她一想到洛珩,就忍不住怨恨、氣怒,只想痛快地吼出只要洛珩消失就好,根本想不出什麼理由。
蘭歸低頭看著她,終於沒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溫和道:「熹微,哥哥不想凶你的。只是你貿然對一個不知底細,不知真面的人下殺手,還是當著宴山君的面。你有想過結果麼?我們先假設你得手,那宴山君還能像現在這樣好說話嗎?」
他頓了頓,大抵想起這個假設的絕對不可能性,尷尬地咳嗽一聲,道,「不,還是假設宴山君不是無妙大師弟子,性情也沒有這樣溫和吧。你想想,如果宴山君一定要追究到底,會怎樣?」
「先不說大家都不明白你為何對洛珩下殺手吧,洛珩畢竟是他朋友,他十之□□是幫親不幫理的。就算他幫理,你也得把理說清啊。可你卻一直不肯說話,一副我委屈我就是正確你們就是不懂的模樣,誰吃這一套?你也莫怪哥哥和師姐不幫你,說到底我們還要靠宴山君去無常間的,就算這事你十足正確,那也得低頭認錯。」
蘭歸說著,不由想起了自己過去所在的世界,嘲諷地勾了勾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自己當初選擇宅在家不願與人交流,不就是不想受制於人,不想對那個權錢欲構成的社會低頭麼。
可到頭來,卻還是要低頭。真是操蛋。
沉灼按捺不住,繞到蘭歸身前,勾起他的下巴認真道:「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若他人負你,我必殺之。我重來一次,是想將你好好保護在我的羽翼之下,任何人都不敢冒犯你,「寶貝兒,你可以更放肆一些。」
終歸他們打不過我,至於洛珩……他的賬,可以慢、慢、算。
蘭歸沒好氣打開他的手,漠然道:「哦,是嗎,我差點忘了,剛才你也想動手。別急,一個一個來。」
沉灼:「……」
我了個去,我怎麼就忘了剛下的決定呢?
蘭熹微輕輕一抖,覺得自己還是趕快交待的好,於是道:「哥哥,我、我是不敢說,我怕你們不信我。」
「怎麼會呢。」蘭歸柔和道,「你好好生生說,有理有據,誰會不信?」
又不是無腦噴子……
蘭熹微抬起頭看著他,眼裡又是感動又是害怕,蘭歸再三鼓勵下,她才道:「我、我這五年一直都在做一個夢,斷斷續續的,但是好像又連著……我就夢見有人要對我們家不利,我夢見爹娘、大哥,我夢見你都被人殺了……我連續做了五年,可是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也看不清始作俑者的臉……」
「可是、可是!我聽見了!我聽見有人叫他洛珩大人!我還看見有女修很親密地靠著他,叫他琬琰!」
沉灼:「……」
這也行??
蘭歸驚愕地看著她,半天沒有反應。
蘭熹微落寞地垂下眼,喃喃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太奇怪了,你們不會信我的……可是我夢了五年……從來沒停止過……」
剛剛重生回來那段日子,她每晚都會做噩夢,夢到被大火焚燒的樓宇,被束縛著折磨著無力哭喊的族人,大火中抱在一起的人影,大哥被人殘殺的屍體,還要……還要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去的哥哥……原本,原本他可以活下來的……
滾燙的淚水砸到蘭歸手背上,蘭歸一驚,連忙捧起她的臉,心疼地擦去她的淚水,安慰道:「別哭啊,哥哥信你,哥哥信你……」
他將蘭熹微攬到懷裡,溫柔又無奈地嘆道,「哥哥信你,別哭……」
他為什麼不相信呢,連他自己都可以這樣幸運地穿越到異世,擁有這些他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不過一個夢境罷了,他又為何不信?
洛珩……蘭歸無聲念著這個名字,有種奇怪的預感,好似自己的人生就要從此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