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蕭紀一走回他的謹身殿,伸手就將大殿裡擺放的一件插屏掃到了地上。又不解氣的一併將桌上的筆墨紙硯通通掃下地,一陣噼里啪啦、摔杯裂盞的響動。
吳甘並十幾個御前侍衛守在宮殿門外,眼觀鼻,鼻觀心,半聲不敢吭。
吳甘是御前侍衛的頭兒,一直是貼身跟著蕭紀的。方才蕭紀跟金晟等人說話時他也在,他一聽金晟的話就愣住了,心中也連聲我擦。
這是怎麼了,林姑娘年紀太小,沒懂皇上的意思?這都把人記入大選名單裡頭了,這..怎麼就去了長公主府上了。皇上近日因朝堂上事心裡不舒坦,今日又鬧了林大人這麼一出,本就跟上皇對壘一肚子火氣。這,這不火上澆油麼,人還沒入宮,綠帽子就險些要上頭了。
「吳甘!」大殿裡傳來皇帝的一聲喊,吳甘一抖,立即應聲並推門進去了。也不敢抬頭看皇帝的臉色和地上的杯盤狼藉,只應道:「皇上,臣在。」
「去,把林薇帶進宮來,朕有話要問她。還有,你把林如海也叫來。」
吳甘聞言一抖,道:「回皇上的話,皇上要宣林大人,臣即刻便去宣旨。只..林姑娘,這臣去宣旨,且皇上直接召見,只怕..不大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朕還不能召見一個臣女?」蕭紀回頭,臉色極為難看,說話口氣也極冷。
吳甘屁都不敢再放,應了便欲退下。剛走至殿門口,便聽皇帝聲音又傳來,又低又沉:「算了,林如海你就不必招了,直接宣旨,就說朕要林薇參加此次大選,已經錄入名冊了,叫他準備。林薇,你就說是吳妃宣她進宮,然後把人領到這兒來。」
吳甘聞言應了,在心底輕嘆一聲。皇上到底還是上了心,不然何以改口,只怕誤了她名聲罷了。再有林如海,如若不是瞧著林薇的面上,皇上能改口叫他不來?別說是腿上有傷,便是胸口插著刀子,皇帝開口也得來。
套了馬去了榮國府,並求得賈赦同意,動用賈府在宮裡頭的暗樁查探消息的林薇,仍舊等在賈赦的書房裡頭。
「你也莫慌。你爹也做了這些年的官兒了,從揚州那樣的地方都安安穩穩的出來了,如今便是上皇宣召,好歹宮裡頭還有皇上在。你爹也算是皇上的人,皇上既要用他,不會不保他。」賈赦對這個外甥女確實是出奇的好,一時小時候他就挺喜歡林薇,時常帶著她玩。再有,後頭林薇得了賈代善託夢,才真的給了賈赦一個理由,重新振作。他如今雖說沒在朝中任職,到底在家裡還是說一不二的大老爺,遠不是原著中的境況可比的。
林薇聞得舅舅勸慰,也牽起唇角笑了笑,道:「圓兒知道。今日勞煩大舅舅了。來日,若有機會回報,圓兒定然不忘今日舅舅援手之恩。」
「傻話。我有什麼可叫你報恩的。再者,都是親戚,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林薇笑了笑,到底覺得心暖了一些。雖說這個舅舅沒什麼大本事,但是心地卻是不錯。肯在這個時候援手,哪怕只是打探消息,也叫求告無門的林薇心裡好受了許多。
賈赦的人手沒派出去多久,林薇突然收到林家下人匆匆來報信:「姑娘,老爺回來了。」
林薇一頭就站了起來:「我爹回來了?真的?那他怎麼樣了?」
那下人道:「老爺是叫宮裡太監抬回來的,皇上也叫韓大人給瞧過了,就是跪的久了些,好生塗抹藥,歇息些日子便沒事了。」
林薇喜得直念阿彌陀佛。賈赦也道:「看吧,舅舅說的是不是沒錯。上皇雖在,皇上也是在的。」
林薇笑嘻嘻道:「舅舅說的是,是外甥女心太急了。」
林薇這頭得了消息,匆匆告辭。套了馬車就回去,也不叫人通知賈敏,只讓她再在賈府住一日,明日壽宴結束再回,也是不想母親瞧見父親的樣子傷心的緣故。
豈料,她還在半路上,就被人截住了,正巧真遇上宮裡來宣旨的人。
林薇人在半路,突然接到了旨意,說是吳妃宣召,頓時懵了。她們家素來是跟吳妃並吳妃的娘家是沒什麼接觸的,她管家日久,對這一點是相當清楚的。此時吳妃宣召,是個什麼情況?一介宮妃好好的宣召她一個大臣之女做什麼?她爹剛剛回家,才遭了上皇斥責,如今新職位也還沒下來,宮妃根本無需這麼早就拉攏她,且這時候做這樣的事情才是找死,她不信吳妃能坐到如今蕭紀後宮裡唯一的妃位,會蠢成這樣。而如果是衝著她來的,她自己也還沒出名到宮裡妃子都聽說了啊。
林薇突然得了這麼個宣召,一時完全摸不著頭腦。只是妃子宣召,也算諭旨了,一群太監宮女又等著,就橫在路上。她還真不能不去。於是她一面上了馬車,一面叫人趕緊去報知林如海知道。
不用她叫人報知了,家裡的林如海已等到了皇上口諭。
「今林氏有女,資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鍾祥世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度嫻禮法。柔嘉表范,風昭令譽於宮庭。令記名於大選,以備甄選入宮。」
林如海一時之間也不知心內是喜還是苦。女兒願意去長公主府,本就存著避開皇帝的心思,若聯姻金晟,想必皇帝也不好說什麼,總不能跟西寧王府搶人。可是今日旨意一下,女兒的一番心思都白費了。再者,他一回家,便聽到林廊稟報林薇的一系列言行了,也知長公主府顯然是已避開,拒絕同林家結親了。
他送走了宮裡的人,又聽得女兒已經被宣召入宮。雖是用的吳妃的名義,他心裡卻清楚,吳妃必然不會這個時候宣他的女兒進宮。如此,再聯想這道旨意,只能是皇帝。
只是不知道,皇帝連這一個月的大選都等不及,此時便要招林薇進宮去,又是為的什麼。但是擔憂歸擔憂,既然女兒入宮已是勢在必行,那麼皇帝對女兒上心,總歸比不上心要強得多。
林如海一面想著,一面打發人去賈府接賈敏回來。
此時賈敏仍舊在賈府,這是第七日壽宴了,她做女兒的自然要陪完全程。
林家下人到的時候,賈敏正陪著母親坐在慈榮堂裡頭說話,跟前王夫人,並著四春都在。趕巧了,王夫人兩個哥哥,王子騰和王子勝進京了,又巧而又巧的碰上了賈母生日,雖說是最後一天,也來送禮吃酒了。兩個大舅子,自然是賈政並賈赦得陪著。而兩位王家太太,就在內院裡來見賈母了。
幾人正含笑說著話,從前都是認識的,到不怎麼眼生,互相客套追捧著,說著吉祥話兒。
突然一個丫鬟匆匆進門來,正是賈敏的大丫鬟。她一進門,賈敏就瞧見她了,問道:「你怎麼來了?是大姑娘叫你來有事麼?」
這個丫鬟原是她留在家裡頭幫著林薇管家的,此時匆匆而來,只當是林薇有什麼事情。
那丫鬟先是匆匆給賈府老太太磕了個頭,然後給諸位夫人行禮,之後起身走至賈敏跟前湊近了她耳邊低聲道:「太太,方才府上來了聖旨,皇上下了口諭,叫大姑娘去參加下月的大選,名字都記上去了,老爺讓奴婢來接太太趕緊回去。」
「啊?」賈敏大吃一驚,也低聲道:「那,那宮裡來的公公可說了別的什麼嗎?為著什麼突然宣咱們家姑娘進宮去參加大選?」
「回太太,宮裡的人沒說,只說是皇上口諭。」
只離賈敏最近的賈母隱約聽到了幾句皇上,姑娘,大選之類的話。她是個老人了,這輩子經見過多少事情,此時在心裡一琢磨,心裡也覺得這事兒不簡單。她立即對賈敏道:「敏兒既然家裡有事,女婿派人來請,你這便趕緊先回去。想是家裡有些什麼事情,圓兒到底還小,需得你去處置。」
賈敏心裡頭雖也嘀咕,但是面上不顯,忙道:「是,母親。女兒這便回去了。」
賈敏領了丫頭匆匆去了,剩下同座幾人完全不知出了何事,摸不著頭腦。賈母笑道:「我敏兒家裡來了個客人,她們家裡如今是叫我大外孫女管家,拿不定主意如何接待,這才女婿派了大丫頭急匆匆的來接她們家太太回去。到底還是個孩子呢,不過要我說,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不如她呢。」
在座幾人也都是聰明人,聞言也只好收了臉上好奇之色,只跟著賈母的話讚揚了林薇幾句。然後在心裡嘀咕,卻不知來的是什麼人,能叫管家許久的大家姑娘慌亂,才急忙忙請回了當家夫人。
元春聞言也略微一怔,林家表妹她是知道的。素來沉穩,得是什麼人才能叫她拿不定主意?
賈敏匆匆趕回府時,林薇已經上了馬車一路去往宮中去了。她先是聽林如海說了聖上口諭的事情,又知道原來女兒半路就叫宮裡的人接走了,越發摸不著頭腦。又見林如海雙腿上的膝蓋都是青紫紅腫的,更是又急又心疼的掉下淚來。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老爺都傷成了這樣,怎麼也不打發人告訴我?」她一面哭,一面埋怨,手上又輕輕給林如海塗了一遍藥。口中又道:「圓兒這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會皇上宣旨叫她去參選呢?皇上怎麼會知道咱們家的女兒。」
林如海微微嘆了口氣,揮退了丫鬟,將這些年裡里外外相關的事情跟賈敏說了一遍。
賈敏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你,老爺,你是說?我們圓兒早就認識皇上,早就叫皇上看中了?」
馬車吱悠悠的一路往宮中去,林薇獨自坐在車廂里,略略有些忐忑。但到底父親已經回家了,她最擔心的事情放下了,如今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等馬車行至宮門口,她一見著吳甘,立刻就明白了。心裡頭也鬆了一口氣,要見她的不是吳妃,而是皇帝蕭紀。
腦袋裡一時轉過許多念頭,也沒想明白蕭紀這時候要見她,還假託吳妃的名義是要做什麼。她還尚且不知道蕭紀已經下了明旨要求她參加大選。
吳甘領著她一路朝著謹身殿去,這是皇帝日常讀書學習、批閱奏章、召見官員、接見外國使節以及舉行內廷典禮和家宴的地方。
謹身殿是內廷正殿,與奉天殿、華蓋典、在一條中軸線上。建在高高的台基之上,大殿約莫有二十來米高,重檐廡殿頂,氣勢莊重,遠非長安長公主的寢殿規格所能比擬。在大殿前頭的露台兩側,還立著兩座座鎏金銅亭,稱江山社稷金殿。百來位御前侍衛散布在大殿四周,腰間配刀,筆直站立著莊嚴守衛。
此刻正殿門窗皆關著,四周一片肅穆。只門口站了兩個太監,吳甘領了林薇走進,便有其中一個太監開口通報:「啟稟皇上,林姑娘到了」。
好一會兒,聽殿內傳來低沉的嗓音:「叫她進來。」
那太監開了門,林薇一踏入,門便「咯吱」一聲從外面關上了,光線瞬間暗下來。大殿裡安靜極了,只關門的聲音好一會兒都還在迴響,在這樣空曠又莊嚴的空間裡,仿佛無聲的氣勢和壓抑,叫林薇聽得有些膽戰心驚。好一會兒,她的眼睛才適應了大殿裡的昏暗,抬頭瞧見高高在上的龍座上,一身明黃龍袍的蕭紀,黑沉沉的眸子正看著她,不說話,也沒動作,氣勢沉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