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出門的時候,諸葛安人的頭髮又變回了黑色,哲宗問起,諸葛安人說他是習武之人,氣血充盈,很快恢復了。真是騙鬼呢,哲宗身子疲軟虛弱,常常需要諸葛安人扶起,湊近了一看,白色裡衣領口還有微微的黑色,明明是染的。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染料沒有異味,還想騙過他。哲宗每每想起,忍不住淚濕前襟,抱怨自己身子不爭氣,恐護不住他。
諸葛安人一夜白頭的事情,宮中早已禁口,只有向太后、皇后、太子和諸葛正我知曉,旁人不會為諸葛安人揚美名,一襲變動這麼隱於暗潮之下。
哲宗的身體不好,這是有目共睹的,從小是這樣。都說不好了,不好了,我看官家這回懸了。可哲宗卻吊著一口氣,熬過了高太皇太后,熬過了眾多把持朝政的老臣。最近更是從去年開始說不好了,今年新年的時候,官家帶著皇太弟出席朝會,面色紅潤,雖看著單薄,但官家這瘦弱身材已經看了十幾年大家都習慣了。
眾人本以為官家這病是個紙老虎,說了十幾年不好了,到如今依舊好好的。沒想到還沒出正月,宮中傳來了大喪之音。
這些日子諸葛安人一直近身陪護,等到太醫下了定論,諸葛安人再無回天之力的時候,哲宗派人去請太子、後宮、宗正、朝臣,在等他們來的空隙,拉著諸葛安人的手道:「我要走了,阿安。」
諸葛安人沉默,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他無法虛言安慰。
「果然還是根木頭,說兩句軟話都不懂,我若去了,你可怎麼好?」哲宗**著道。
「我為官家守好北境,您等我收復南京(現北京遼太宗改名)。」諸葛安人語氣平淡的說著豪言壯語。
「怕是等不到了。」哲宗微微嘆息,仰頭看著處在最好年華的諸葛安人,我戀慕的人青春勃發,我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哲宗不甘啊!
「有件事想了很久,出口無益,只會讓你平添煩惱,原想帶進陵墓,可我終究不是個好人。」哲宗嘆道。
「沒關係,官家想說什麼阿安都聽著,您的願望我都想為您實現。」諸葛安人清楚哲宗一直想開創遠勝先祖的事業,燕雲十六州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他也沒有停下腳步的意圖。
「阿安,你覺得我如何?你喜歡我嗎?」
諸葛安人皺眉,難道一代帝王的臨終心愿不是江山社稷,而是感情寄託?想起哲宗不得生父重視,生母早亡,成年後也未有子女,一生被後宮女子操縱的經歷,他這樣看重感情也說得過去。
諸葛安人勾起嘴角,道:「官家是臣的君主,臣效忠您敬仰您;阿傭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們志趣相投、兄弟情深,攜手共創偉業。」諸葛安人對自己的回答非常滿意,兼顧各方,有情有義。
哲宗輕笑出聲,一不小心嗆住了。「原來是這樣啊,可我卻喜歡阿安,非常喜歡,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咳咳咳……」真正被嗆住的是諸葛安人。諸葛安人詫異得看著哲宗,難以置信!怎麼可能!不管哲宗對諸葛安人有再多的優容特殊,諸葛安人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其一大宋皇帝沒有好男風的傳統;其二君臣相得之時常用夫妻做比喻,古往今來,多少能臣用「美人」自比,渴望君主的垂青。諸葛安人已經習慣了兩個男人之間的兄弟情義、知己之情,上輩子作為嚴立德,見證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一生。曾經多少人用情揣測過他們,可他們真的只是知己之誼。西門吹雪在孫秀青之後並未再娶,亦無孌寵,獻身劍道。葉孤城納妾生子,為白雲城留下傳承,有這兩個先例在前,諸葛安人再不敢以小情小揣測別人。
諸葛安人震驚得保持不住木訥人設,「官家病糊塗了吧?這詩不是表達君臣相得,您是不是太激動所以詞不達意……」
哲宗喘著粗氣,把手帕放在諸葛安人的手背上,道:「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進一步表明了諸葛安人沒有聽錯,他也沒有表達錯。
諸葛安人無措的站起來,卻不小心把哲宗摔到了床上,原本哲宗仰臥靠在他身上,如今諸葛安人想去扶他又顧忌著不敢上前。
哲宗苦笑,早料到了這個結果,不甘心說出來,結局未曾改變。罷了,至少無憾……
兩人沉默相對之時,殿外想起了通傳聲,「太后娘娘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太子殿下到……」
哲宗看諸葛安人傻站在那裡,輕斥一聲:「扶朕起來!」
諸葛安人再次扶起哲宗,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向太后領著皇后、太子、宗室、重臣大步而來。
不等這些人行禮客套,哲宗直言道:「朕自覺時日無多,今日請眾卿來,是為託孤……」
「官家!」宰相章惇帶著朝臣拜倒,他們在來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哲宗緊緊拽著諸葛安人的手,不讓他避讓朝臣的禮,繼續道:「太子仁善,先帝多有讚譽,朕去後太子繼任大統,眾卿輔之,繼我大宋萬世基業。」
「臣等謹遵聖意。」群臣再次拜倒。
「朕這一生,繼新政,平內亂,服西夏,收燕雲,他日自有史書工筆留下,而今早無憾矣。」
「官家文治武功有目共睹,實乃千古一帝,青史留名。」震驚的諸葛安人終於反應過來,斬釘截鐵道。
哲宗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對太子招手,道:「太子近前來……」哲宗枯瘦的手掌一把抓住太子,那勁道大的不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抓紅了太子的手腕。
「江山社稷皆托於你……」
「皇兄放心,臣弟定當兢兢業業、勤政民,不負祖宗江山,不負皇兄傳位之恩德。」
「好,好!」哲宗躬著身子拍太子的手背表示欣慰,卻無力倒向他。太子嚇得手忙腳亂的扶住他,卻聽哲宗靠在肩上,沙啞道:「好好待阿安!」
太子不知道自家皇兄看出了什麼,狠狠點頭道:「皇兄放心,信之重之,絕不猜忌。」
這麼近的距離,諸葛安人當然也聽到了這句囑咐。若是沒有剛才的天雷,他只會感動萬分,可如今心頭真是滋味難辨。
哲宗好似說完了胸中想說的話,手無力垂下。太子才十七歲,兄長死在自己身上的震撼太大,他嚇得直把哲宗王諸葛安人懷裡推。諸葛安人摟過哲宗,在手腕、脖勁和心臟處探查,最後對太子緩緩搖頭。
「用內力啊,不是說內力可以續命嗎?」太子慌亂道。
諸葛安人抿嘴,艱難道:「臣沒有內力。」
太子還來不及思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四周響起了哭聲。孟皇后一個健步撲上來,嚎啕大哭,向太后也坐到床邊,拉著錦被抽泣。諸葛安人緩緩把哲宗放在龍床上,讓眾人悼念。當初不顧哲宗病重,用孝道逼迫他的向太后哭得傷心欲絕;一心守著規矩,跟隨婆婆放棄丈夫的孟皇后如喪考妣,那些觀望、算計哲宗的人也匍匐在地,哭得幾欲昏厥。
諸葛安人讓出舞台,好讓這一場大戲轟轟烈烈上演。他只感覺自己靈魂出竅,俯視著這福寧殿,俯視著這皇宮。大約是他經歷過太多次帝王駕崩的場景,所以他只是靜靜的站著,恍如觀看一場大戲。
哲宗從頭到尾都沒分半個眼神給向太后、孟皇后,可他去世後,最先站出來說話的確實占著「禮法大義」的向太后,群臣在她的主持下參拜新君,諸葛安人也順從匍匐。
太子扶起向太后和孟皇后,他已經自稱朕了。「朕蒙皇兄青眼,自當繼承祖宗基業,奉養母后、皇嫂……」
新皇帝已經開始向天地祖宗表決心,安撫後宮前朝,諸葛安人卻只能看見他嘴唇煽動,耳中嗡嗡一片,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最後,新帝屈尊降貴的走到他身邊,勸慰他:「諸葛卿節哀,皇兄對卿委以重任,朕亦有期盼,還望卿家盡心輔佐。」
「是。」諸葛安人趕緊抱拳應下,他甚至有種畫風不對的感覺,他從未傷心,他對哲宗也曾猜忌防備,他怎麼會傷心呢?他只是震驚,對只是震驚!
太子見諸葛安人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卻不放心,大悲無淚,這裡哭得這麼傷心的人中,沒有一個人與皇兄的感情能比得上諸葛安人。太子既羨且佩,並不怪罪他心不在焉,反而囑咐宮人照顧好他。
之後是按部班的治喪,諸葛安人強撐過哭靈,終於病倒了。當初把內力全部灌入哲宗體內,此時的他猶如泄氣的皮球,再也沒有往日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