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花天,群集九萬九千。」寫下這一行墨字,年幼的孩子放下筆,輕輕甩了甩手腕。
&葉大人的書法愈見功力了!」身體細長的妖怪纏繞在筆桿上,捧著臉晃著頭,「能夠為千葉大人所用只是莫大的榮幸啊。」
年幼的孩子微微笑起來,頭頂上一對燦金色的狐狸耳朵有些害羞的垂下來。
&太過獎了>
被呼喚了名字的妖怪安靜下來,扭動著身體把自己掛在了筆架上。
年幼的孩子慢慢走到門外去,在迴廊上坐了下來,低低的呢喃:
&個夢也真是做的夠久的。」
他將視線投注到遠方寧靜的水面,那一大片水清澈到極點,反而透出濃重的蒼藍色。天上的雲將自己潔白的倒影投入水中,一時間天水一色,分辨不清。鼻尖縈繞的的櫻花香氣,來自於水中的櫻花樹,因被大水淹沒,只露出開滿櫻花的樹冠,像一片片櫻色的輕雲堆積在水面上,景色美得驚心動魄。
檐下木製的風鈴「噹啷噹啷」響了一陣,就有一個褐發的少女從風鈴上脫離下來,依偎在他身邊。
&葉大人,午睡後還要去看書嗎?」
&想要去拿一兩本詩集。」他應道,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鈴音,我來這裡多久了?」
&人間的曆法來算,已經有一年了。」
一年……嗎?他都快忘記了自己是誰,快忘記了人類的世界,連逝去的父母也有些記憶模糊了,甚至他一度懷疑,這個人是否存在。
還是……一直以來……都只有居住在淺櫻之里的天狐呢?
只是個七歲的孩子而已,他想不透,也不敢去想,那段失去父母后的陰暗日子,輾轉於各個家庭的苦悶彷徨,跟現在衣食無憂妖怪相伴的生活相比,判若雲泥。
他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種生活……
&啦」一聲水響,頂著一頭藍發的人魚從水裡冒出來,本來應該是耳朵的位置生長著兩片魚鰭,舉世無雙的美麗面容上滿是雀躍之色。
&葉千葉!看我捉了什麼給你!」
夏目一怔,隨即快步跑上迴廊前的浮橋,寬大的和服奔跑間似乎有金葉閃動——是採集陽光編織而成的衣料,據鈴音說是淺櫻之里某個城的城主供奉而上的。
供奉什麼的……太誇張了……
等夏目走到近前,人魚從水裡提起一個水草編的小籠子,裡面有一條頭頂珠子的小魚正不住的擺尾。
&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捉住這傢伙的呢~千葉,你不是說讀不懂妖怪的文字嗎?吃掉這條魚就可以了!」人魚有些得意洋洋,尾巴不住的甩來甩去。
籠子裡的魚抬起眼,露出一個哀求的表情,夏目突然覺得有些不忍。
&個……還是放掉吧,妖怪的語言還是我自己學好了。」話一出口夏目就有些後悔,因為人魚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書上說人魚是一群易怒的傢伙,果然沒有騙人!臉色好可怕!
&是……你能這樣幫助我,我很高興。」天狐淺亞麻色的短髮在陽光下閃著光,那雙杏色的眼眸中充斥著感激和溫柔。
人魚沉默著向後遊了一步,「啪」的把籠子摔倒了夏目臉上。
&我吃掉!」然後頭也不回地遊走了。
&是暴躁的種族!竟然對千葉大人如此不敬!」鈴音飛過來給夏目擦擦臉上的水,言語間難掩憤懣。
&要這樣說,鈴音,」夏目好脾氣的微笑著,「他也只是為我著想而已。」
&可不一定,」鈴音搖搖頭,從浮橋上撿起那個小籠子放入夏目懷中,「您太年幼,很容易被表面的假象蒙蔽,這個世界遠比您想想中的複雜。」
看著年幼天狐茫然的眼,鈴音知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
&您再長大一些,就會明白了。」只能這麼說一句,然後飄然回到了風鈴中。
夏目看著鈴音的身影消失,將視線轉回籠中的魚身上,聲音低低的。
&知道的,世界很複雜這種事。」
&果貿然吃下你,會喪失妖力這種事我也知道。」
&是,僅僅是以惡意揣度別人,這個世界就太黑暗了……所以我想相信他。」
&為我和他,應該算是朋友吧。」
他打開籠門,放走了這條魚,小魚在水中浮沉了一會,沉入水中不見了。
&蛋千葉!好不容易給你送一次禮物的說!」人魚氣鼓鼓的往深處游,「這一個星期,不,這三天都不去找你了!讓你後悔死!」
因為憤怒,他越游越快,冷不防被一條紅尾的人魚攔住了去路。
&您將給天狐送去了?」
是那種魚的名字,相傳吃下它的人可以看懂妖怪的語言。
&送去了。」人魚有些不耐,「別攔路,否則治你的罪!」
&您為什麼不當面讓他吃下去呢?等他喪失妖力,就可以……」紅尾的人魚明顯沒有讓開的樣子,反而有些急切的上前一步,「到時候多少天狐血,不就可以任我族取用嗎?」
&失……妖力?什麼……意思?」
人魚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死死注視著眼前的同族,牙齒咬得咯咯響。
&以你指示我這種魚的所在,只是為了……天狐血?!」
&是為了我們的種族!」紅尾人魚激動起來,「自您即位以來,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擴大影響力和領地這種事!這片水域理應任我們馳騁!頭上壓一個天狐算什麼啊?!」
&造者?管理者?比神明尊貴?憑那點可笑的妖力和懦弱的性格?開什麼玩笑>
&嘴!」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這種憤怒,他活的太久太久,久到只願意沉在水底安眠,直到那一天披一身燦爛陽光的天狐跌入水中,他才感到生命有那麼一點樂趣。
明明只是個小鬼而已,眼裡的光芒卻安靜而溫柔,無聲凝望著你的時候,杏色的眼眸中只有你的影子。
現在那抹光卻要……被他……
&與這事的還有誰?」他以前所未有的冷靜態度問道。
「……」對方沒有回答他,只是憤憤的咬牙,「那些冥頑不化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也在不會說完了,層層疊疊的憤怒的冰凌將他裹挾,凍結了最後一抹生機,他最後只聽到冰晶碎裂的聲音,連他自己一起,碎成千萬片。
處決了叛徒,人魚連一瞬也沒有猶豫,瘋狂的向水面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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