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馮大戶有些不樂意了,剛剛那個氣勢洶洶的粗鄙婦人立即訕訕的賠著笑改口道:「都怪我都怪我,這不是看這個死丫頭一點不懂事,一時急了,馮大戶您別跟我計較!」
馮大戶扯著小姑娘瘦弱的手臂,笑了笑,開口說著:「沒事,衛嫂子你也是貞貞的親娘,就是看在貞貞的份上,我也不能真怪你啊!」
一早就看夠了的凌楚思走過去,她只是輕輕的伸手拉了那個小姑娘一把,看似沒用什麼力氣,那個馮大戶卻是被迫鬆開手,渾身一震,連著後退了幾步方才穩住身子。
&是!?」馮大戶面色一怔,有些驚疑不定的看向穿著一身綠色衣衫、就連臉上的面紗都是極淺的一抹綠色的小女孩。
凌楚思根本不理旁邊的老衛、衛嫂子和馮大戶三個人,只是拉過哭得哽咽到幾乎無法發聲的小女孩後,用一塊手帕輕輕的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跡,然後給她餵了一顆江湖上最常見的能夠回復少量血藍的下品萬靈散,看到小女孩蒼白的臉上稍稍變得紅潤了一些,方才滿意的放開了手。
至於剛剛那塊真絲手帕,凌楚思直接就塞到了小女孩的手裡。
老衛是個打死不吭聲的悶人,至於那個咋咋呼呼的衛嫂子,眼睛一瞪,原本還想嚷嚷幾乎,把凌楚思給推開,然而,看見凌楚思身上的衣飾無一不精緻華美後,就算以她的眼光根本認不出那都是些什麼布料,那些如煙霧如雲霞的緞子,想也知道定然價值不菲。
隋朝開皇時期,即使已經開始有了選士的苗頭,然而,承襲自魏晉南北朝的門閥,即使到了今日,依舊不容小覷。凌楚思這樣一身打扮,明顯就是富貴人家出身之人,縱使她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但是,衛嫂子這樣的平民百姓也不敢主動招惹,生怕惹來她的家族之人。
馮大戶家裡開著菜肉包子鋪,因為祖傳的手藝好,在揚州城裡也是小有名氣的,他本就家有薄產,眼力自然也就好些,看到凌楚思塞給衛貞貞的那塊手帕都是蠶絲所制,他自然也就識相的閉上了嘴。想來,反正凌楚思就這麼一個小孩子,小孩子本就健忘,說不定她一會兒就要回家去,到時候自然就顧不上衛貞貞了……
至於原本已經絕望的衛貞貞,則是有些驚惶不安的看著凌楚思。
與此同時,凌楚思也在仔細的打量著這個小姑娘。
明明看上去也就十來歲的瘦小模樣,但是,看看她的骨骼形狀,年齡卻是還要稍大一點,只不過因為從小缺衣少食的,根本沒張開。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破舊,凌楚思剛剛塞手帕的時候,碰到了她的手腕,說是骨瘦如柴也不為過。
凌楚思現在的身體比這個小姑娘還要小几歲,但是,小姑娘除了個子稍稍高了點,卻是比凌楚思還要單薄許多。
&娘?」凌楚思慢條斯理的說出這兩個字來,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蔑視,「看著可一點都不像。」
衛嫂子敢怒不敢言的瞪視著凌楚思。
至於這個名叫衛貞貞的小姑娘,則是瑟縮的顫抖了一下。
&怕。」凌楚思淡淡的安撫了一句道。
衛貞貞小心翼翼的看向凌楚思,剛剛那塊真絲手帕被她捏在手裡抓出幾道褶皺來。面前這個明明是個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小女孩,可是,她的眼神,卻意外的平靜,甚至讓衛貞貞油然生出了一種安心之感。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凌楚思直接向衛貞貞問道。
衛貞貞張了張嘴,半晌才嗓音沙啞艱澀的低聲說道:「我爹娘想把我賣給馮大戶,我求他們不要把我賣了……」
那個被人稱作衛嫂子的粗鄙婦人終於忍不住了,叫嚷著道:「你個死丫頭胡說什麼呢!這怎麼叫做賣呢!讓你去馮大戶家過好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的,哪像你這麼要死要活的,哎呦,你個死丫頭賠錢貨,真是氣死我了!」那個衛嫂子捶腿大罵,眼看就要坐地上開始撒潑起來。
凌楚思眼皮都沒動一下。
倒是那個馮大戶見凌楚思這幅模樣,也有些忍不住了,衝著凌楚思做了個不倫不類的拱手禮之後,才陪著笑說道:「這位小小姐,您聽我說一句,貞貞啊,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爹老衛他欠了我的錢,正所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爹娘他們拿不出錢來,要不怎麼還有父債子還這麼一說呢?你是個做女兒的,為你爹娘還錢抵債也是應該的……」
凌楚思聽完,倒是瞥了那個馮大戶一眼。
馮大戶只是陪著笑點點頭。再看老衛和衛嫂子,一個仍舊在那裡裝死一般的一言不發,另一個也是訕訕的模樣,只是忍不住的小聲嘀咕著抱怨了一句道:「哪家做閨女的這麼大脾氣,放著好日子不過,又沒把你賣到什麼腌臢地方。」也知道馮大戶所言屬實。
聽著那個衛嫂子的話語,凌楚思嘴角一扯,染上了一抹冷笑的意味,她認真的看向衛貞貞,突然語出驚人道:「縱使要賣身,也是自賣,既然已經淪落到了這個份上,為什麼賣身的錢,還要給不顧你的意願就想要賣掉你的人?」頓了頓之後,凌楚思又補充了一句道:「你都要被賣了,還不如自己賣身,何必讓他們賣了你?」
馮大戶聽了一愣,眼神掃過臉上滿是淚痕、依舊流露出些許日後慢慢長大所具有的秀麗模樣的衛貞貞,再看向同樣驚呆了的老衛和衛嫂子,眼睛裡突然閃過一陣驚喜貪婪之色。
他把衛貞貞買回來,就是因為看她模樣生得好,打算給自己做妾的。如果衛貞貞的賣身錢給了她自己,豈不是又帶到了他們馮家?就算不給家裡那個大婦,直接給了衛貞貞,自己也不心疼啊!
衛貞貞聽明白了凌楚思的言下之意後,卻是一陣驚懼,滿心都是自己終究還是逃不過去馮家的命運,嚇得渾身都在顫抖。
凌楚思輕輕的抿了抿唇。
她沒有說替衛家還了欠給馮大戶的錢,無非就是她能救得衛貞貞一時,卻救不得她一世。凌楚思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不可能帶上一個衛貞貞。這樣的人家欠下的那點錢,她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可是,就算自己今天替衛貞貞還了錢,攤上這樣不把她當人看的父母,衛貞貞恐怕依然逃不過被賣到別人家為奴為婢,甚至是更悲慘的命運……
她只能自救,別人誰也救不了她一輩子。
如果自己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是衛貞貞在努力掙脫、甚至是不顧一切的逃走,卻因為她的弱小而無法逃脫,那麼,即使自己身邊不可能帶人,凌楚思也會先把人救走,然後再想辦法找個地方把人安置下來。但是,衛貞貞的做法卻是一直在祈求她那兩個根本靠不住的爹娘,這樣的話,就算現在把人救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衛貞貞恐怕依舊是被人魚肉的命運……
凌楚思定神看向衛貞貞還在驚惶顫抖的雙眼,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剛剛說的那些,你想好了沒?」
按照隋朝的律法,家庭立法方面,可以說是嚴格的維護父權和夫權為內容的家長制統治地位,子孫在家庭中必須無條件的服從家中長輩。而凌楚思剛剛對衛貞貞的說辭,完全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沉默寡言的老衛都是一驚,猛地抬起頭來,憤怒而又不敢置信的看向凌楚思,至於衛嫂子,情急之下,更是連之前絲毫不敢招惹凌楚思這樣看著就像是大家小姐的念頭都忘了,扯著嗓子就要衝上來抓著衛貞貞哭喊撒潑。
衛貞貞被她娘抓得渾身一抖,整個人都瑟縮了起來。
然而,還不等滿臉淚痕的衛貞貞做出回答,在這麼一團亂的情況下,卻突然又有一人大喇喇的沖了出來,直接找准凌楚思,一根手指指著她的鼻子,簡直氣得七竅生煙的憤而罵道:「哪裡來的妖女,滿嘴胡言亂語,簡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凌楚思扭過頭來,不由得微微擰起了眉。
原本看這年輕人一身文士打扮,只當是個在家裡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不過聽他一口一個「妖女」的,叫得這麼熟練,想來應該是武林正道出身。
不過說實話,被人叫了這麼久的老妖婆了,一時之間,竟然覺得妖女這個說法,還好聽些……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已經低到這個地步了,凌楚思不由得嘴角一抽。
再看這人的步伐身法,武功學得竟然也還湊合,比尋常街上那些只懂個三拳兩腳就敢逞兇鬥狠的小混混們應該能強上些。
那個穿著文士儒衫的年輕人顯然也是來了真火,見凌楚思明明只有六七歲的模樣,就無法無天到了這個地步,全然不顧綱理倫常,忍不住就繼續怒罵道:「小妖女妖言惑眾,簡直荒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人子女,為父母盡孝還債理所當然!便是父母賣掉子女,為人子女者,也應體貼父母,斷不該為此而心生怨由,你個妖女,莫要在這口出不遜!顛亂這人倫常理!」
凌楚思一臉「(# ̄︿ ̄)」的表情,帶著幾分不屑的情緒,打斷那個人喋喋不休的說教怒罵,冷冷的開口問道:「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