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虛彥被凌楚思掐著下巴問了這麼一句,莫說是他根本不知該作何回答,就是知道,也根本就無法發出聲音來。
凌楚思很快鬆手,從從容容的後退一步,轉過頭來跟旁邊的護衛首領低聲囑咐道:「把人帶上,盯緊一點。」
剛剛才聽凌楚思自己說了楊虛彥的輕功身法和「邪王」石之軒的一模一樣,那個護衛首領還在震驚的盯著楊虛彥,聽到凌楚思的話語,才猛然間回過神來,立馬點頭稱是。
凌楚思這才轉身,一身華美的粉白色長裙衣袂翩翩,飄然若仙,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李世民雖然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面,不過,他卻也已經把手裡的那本兵書翻扣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屏氣凝神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會兒見凌楚思沒事人一樣的回來了,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先伸手幫她遞了下靠背用的墊子,然後才輕聲開口道:「回來了,外面怎麼回事?」
凌楚思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坐著,然後才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輕聲說道:「剛剛和那個人動過手了,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隱藏在暗處的人馬。不過我覺得,和『邪王』石之軒有關聯的人,想來不至於去給人打下手,就算還有人,應該也只是一條小的漏網之魚罷了!」
既然抓到了最重要的一條大魚,其他的烏合之眾,不管是李世民還是凌楚思,自然都不會放在眼裡。
只不過,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楚思,你說剛剛那個刺客和『邪王』石之軒有關?」
&凌楚思點了點頭,「我和石之軒交過手,外面那個是用劍的,他們兩個人的招式並不一樣,不過,輕功身法卻是如出一轍,這兩個人之間要說沒有關係,反正我是不信的。」
更何況,剛剛凌楚思有意在楊虛彥的面前提及石之軒的時候,她仔細觀察過楊虛彥的反應,也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這時候,外面的護衛也已經重新從馬車周圍散開,分別上馬列好了隊,剛剛停下的行程也重新開始。
李世民想了想,然後說道:「『邪王』石之軒,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在江湖上現身了……」
&實就是裴矩。」凌楚思毫不在意的直接就把自己上次發現的石之軒在大隋朝廷中的馬甲給爆了出來,「裴矩是不是又出使西域了?等他回來的時候,石之軒估計也就有時間再重出江湖了。」
李世民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的喃喃道:「石之軒竟然是裴矩!?難怪如此……難怪……」
也不知道李世民又想到了什麼,口中念念有詞道。
凌楚思很快又說道:「至於剛剛那個刺客,我猜他便是江湖上最近風頭正盛的『影子刺客』楊虛彥。」頓了頓,凌楚思稍稍斟酌了一下語句,然後簡單解釋道:「我之前並沒有遇見過那個『影子刺客』,不過,他剛剛的劍法還有詭異莫測的身法,倒是恰好能夠和傳聞中的樣子對上罷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示意凌楚思放心道:「那個刺客的身份我會去查的。只不過,他若是和石之軒有關的話,石之軒如今都不在中原,今天的刺殺,會不會是那個人自作主張?」
凌楚思聞言,思來想去的琢磨了一會兒,也跟著點點頭道:「倒是有這個可能,我剛剛也沒怎麼問這些……」
略微思忖了片刻後,李世民抬頭,輕鬆一笑,主動開口說道:「我過去看看吧!」
&凌楚思也欣然點頭。
李世民乾脆利落的從馬車裡鑽了出去,凌楚思也重新低頭伏案,一手托著下巴,盯著桌案上的地圖,拿著根細毛筆繼續在上面勾勾畫畫。
一直到半個時辰過去之後,也沒見李世民再回來。
獨自一人憑藉當初的記憶畫了半天密道地圖的凌楚思有些犯困的打了個呵欠,撩開馬車的窗簾,她探出頭來看了幾眼,很快便有一個侍衛騎馬過來,態度恭恭敬敬的詢問道:「凌姑娘有何吩咐?」
凌楚思擺了擺手,隨口問道:「李公子呢?」
那個護衛很快回答道:「二公子去見剛剛那個刺客了,一直都沒有出來。」
凌楚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重新坐回到馬車裡,想來,李世民那邊應該是又有了別的發現吧,所以才耽擱了這麼久。
想到這裡,凌楚思也沒太過在意,隨手把桌案上的筆墨硯台,還有硃砂顏料都收拾好,放回桌案旁邊放著的一個紅木格子裡,然後又翻出了一件披風隨意的披在了自己身上,直接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在了自己這邊。
馬車裡面布置得極為柔軟舒適,伴隨著微微的搖晃,凌楚思不知不覺間竟然漸漸的睡著了。
還是李世民回來的時候,凌楚思被他往馬車上鑽的動靜給驚醒,有些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睛,霧氣蒙蒙的瞥過來一眼。
半個身子還在馬車外面的李世民頓時僵在了那裡,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要不你繼續睡,我去外面……」
凌楚思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必,」她本能的深處一隻手來揉了揉眼睛,另一隻手則是攥著披風的一角,緩慢的坐直身子之後,先喝了半杯已經放涼了的茶,頓時覺得精神稍稍一陣之後,方才跟李世民繼續笑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說話的時候,覺得馬車內光線尤為暗淡的凌楚思隨手聊開了馬車的窗簾,才發現,外面的天色漸沉,正是夕陽欲墜、日暮四色之景,漫天晚霞如醉,映紅了與綿延山脈交界的大片天空。
&快黑了。」凌楚思隨口說道。
李世民輕輕含笑道:「是啊,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前面這座山便是熊耳山,乃是秦嶺東段的余脈,沿著這條路再往前還有幾里地,就要到宜陽縣了,我們到時候就在那裡歇息一晚,我剛剛已經派人騎馬先行去安排客棧房間裡。」
說完之後,李世民這才從馬車外面鑽了進來,在桌案旁邊坐穩之後,不掩內心激動興奮的同凌楚思說道:「楚思,你剛剛抓到的那個人,的確是『影子刺客』楊虛彥,不過,你一定沒想到,他還有另一個身份!」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從善如流的好奇問道:「他還有一個身份?是什麼?」
凌楚思心裡清楚,見李世民這般反應,自然就意味著,楊虛彥的另一個身份,顯然要比在江湖中愈發聲名鵲起的「影子刺客」來的更為重要些。
李世民也沒跟凌楚思賣什麼關子,直接就乾脆利落的開口解釋道:「他是隋文帝楊堅的孫子、先太子楊勇之子!當年楊勇被廢,楊廣被封為太子,隋朝皇室本就有一番動盪。待到後來,文帝楊堅病重彌留之際,又欲再廢楊廣,重新冊立楊勇,在那種情況下,楊廣定然不甘示弱,直接□□不說,後來還賜死了先太子楊勇!至於身為楊勇之子的楊虛彥,那個時候,卻是被『邪王』石之軒所救!」
凌楚思有些驚訝的眨了眨眼睛,「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
李世民笑著點點頭,「對啊,都是楊虛彥自己承認的,而且,楚思你可能不知道,楊虛彥這張臉,同當年的楊勇,頗有幾分神似,這兩人說是父子,我半點都不會驚訝!」
&凌楚思沉吟片刻,又繼續好奇問道:「如此隱秘的事情,他就這麼告訴你了?」
李世民旋即高深莫測的眨了眨眼睛,仍舊一派輕鬆的笑道:「他怎麼可能會主動告訴我,無非就是威逼利誘罷了!楊虛彥的資質不凡、根骨極佳,所以才會入了『邪王』石之軒的眼,而石之軒收他為徒的時候,也答應了幫他報仇。」
凌楚思頓時瞭然道:「如果只是報仇的話,石之軒能夠幫他,你同樣也能夠幫他!」
李世民慨然一笑,頗為自信的說道:「不錯!」
凌楚思瞅著他,眨了眨眼睛,李世民也是相同的反應,隨後,他們兩個人卻是異口同聲的說道:「你也不信他吧!?」
說完之後,凌楚思挑了挑眉。
李世民也忍不住想的微微扶額,歪著頭跟凌楚思笑道:「楚思你先說?」
凌楚思點了點頭,平靜道:「我是覺得,楊虛彥既然是『影子刺客』,如果他只是想要復仇的話,殺了隋帝楊廣便是了!便是他武功不濟,這個目的難以達成,但是,還有化身裴矩陪侍在楊廣身邊的『邪王』石之軒,他要是親自出手,楊廣有十條命也不夠他殺的……」
李世民也笑著接上,繼續說道:「所以,當初石之軒答應楊虛彥的事情,絕對不只緊緊只是報仇這一件事!」
凌楚思想了一下,心中瞭然,李世民則是一字一頓的輕聲慢道:「他今日前來,乃是為了那塊你送給我的和氏璧,報仇,可用不著傳國玉璽這種東西,除非是——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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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色遮天蔽日的籠罩下來,晚風輕柔,月過中天。
何叔急匆匆的拿著幾封密信,疾步走到季霄白的書房外面,敲了敲門,然後才閃身進去。
&叔?」季霄白聞聲會過頭來。
他的面色仍然十分蒼白,不過,原本毫無血色的唇色倒是變得稍稍紅潤了些,不似最初被凌楚思打成重傷那會兒,一身灰敗之色,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一般。
何叔把季霄白的狀態看在眼裡,總算是稍稍鬆了口氣。
&主,」何叔將手裡的兩封密信交給季霄白後,畢恭畢敬的報告道:「凌姑娘和李世民離開洛陽後,一路往西去,這會兒已經到了宜陽縣,他們一行人今日便停留在了宜陽縣中。」
季霄白一邊輕輕的拆手裡剛剛拿到的兩封信,一般輕聲問道:「阿凌還好嗎?」
何叔道:「凌姑娘倒是無視,不過,今日下午的時候,『影子刺客』楊虛彥卻是偷襲李世民不成,反被凌姑娘制住……只是,也不知道凌姑娘和李世民接下來有何打算,他們只是把楊虛彥抓了起來,卻並未處置那人。」
&季霄白微微頷首,低頭看向手裡的密信,不由得微微蹙眉,口中喃喃道:「李世民派人去找長孫無忌,讓他私下裡尋摸幾個精通秦朝典籍風俗亦或是擅長機關設計方面的人手……」
何叔隨口道:「看凌姑娘和李世民的行蹤,像是要去長安的方向,只是不知道,他們兩人究竟有何打算。」
&安……」季霄白卻是微微一怔,他用自己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此時還有幾分蒼白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認真思索了片刻,突然開口,篤定道:「是楊公寶庫!阿凌此行前往長安,應該是為了楊公寶庫一事!」
何叔還有幾分不解:「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何要尋覓擅長機關的好手,可是,研究秦朝風俗典籍的文人學者,又有何用處?」
季霄白閉了閉眼睛,口中卻是輕輕說道:「這就要看,當年的楊公寶庫,究竟是建在什麼之上了……」
何叔微微一愣,下意識的開口問道:「什麼?」
季霄白聲音輕柔,語氣卻意外篤定的道:「若是我不曾猜錯的話,楊公寶庫的下面,應該是一座秦朝陵墓了……」
何叔還來不及吃驚,還閉著眼睛的季霄白揉了揉額角,低聲命令道:「何叔,我記得你素來也擅長機關技巧的,這件事別人我不放心,你去長孫無忌身邊,親自走這一趟吧!」
「……」何叔呆了呆,心道,你是覺得,凌姑娘之前沒見過我,所以我湊上去,也不會暴露身份什麼的吧!
雖然心中還在忍不住的腹誹,不過何叔還是立即點頭應了下來。
然而,就在何叔得令打算離開的時候,季霄白突然開口道:「我明日便啟程,前往長安城!」
「——啊?」何叔下意識的說道,他倒是不用問季霄白此行的目的,肯定還是為了凌姑娘。
季霄白微微垂眸,淡淡道:「且不說楊公寶庫下面的秦朝陵墓中會不會有機關陷阱,單就出自魯妙子手中的楊公寶庫本身,也是遍地機關,危機四伏。以阿凌的脾氣,她既然去了長安城,找到楊公寶庫的入口後,肯定會親自進去的,她在那裡面,我不放心……」
何叔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道:「閣主的打算是——」
季霄白卻並沒有直接回答這件事,只是抬眼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披著一身清幽寂寞的月光,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的淡淡說道:「我忘不了她,不想忘也忘不掉……」
隨後,季霄白的視線又轉向了何叔,輕聲道:「憑藉何叔的本事,想要通過長孫無忌混入李世民一行中,想來不費什麼事情。到時候,我再以何叔弟子的身份隨你一同前往便是。」
「……」無言以對的何叔哽了許久,終於還是看在自己也是看著季霄白長大的這些年的情分上,把堪稱捅刀的一句話給忍住了。
——看你現在顧影自憐的模樣,當初何必要說那些話呢,我們沒逼你呀!我們也沒人敢逼你找那些傻得可以的理由啊!
何叔心酸的想著,當初的季霄白驕傲得什麼自我洗腦的理由都敢瞎找,他當初要是有現在這種「勞資就是不要臉了」的魄力,何至於把事情給弄成這樣!
單就凌姑娘足以和「邪王」石之軒交手卻不落下風的身手,若是季霄白真的和凌姑娘在一起了,補天閣中也沒人會反對她,直白點說,大家都惜命,根本沒有人敢反駁半句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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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日後,凌楚思和李世民一行,終於來到了長安城外。
為了不引人耳目、打草驚蛇,李世民一行俱是喬裝改扮,凌楚思一開始只是坐在旁邊看著,後來想了想,乾脆也去換了身書生儒衫的男子打扮,原本垂及腰下的一頭墨色長髮,也都束了起來。
至於那根如今在江湖中也頗為有名、易於辨認的雪鳳冰王笛,也被凌楚思隨手收了起來,這次,直接改換成了一根中規中矩的毛筆,看她唇邊帶笑的模樣,竟是一個正在參加豪門宴飲、特意穿了身男裝打扮的伴著流觴曲水擊鼓而歌的世家小姐。
一身男裝的凌楚思,其實和當初化身秦川的師妃暄有些相似,兩個人根本就沒心思再去易容,她從容不迫的站在那裡,即使一身男裝打扮,明眼人一眼還是能夠看出來,這分明就是個年輕女子。
看著她這幅模樣,李世民也有些啞然失笑,輕聲向那些護衛命令道:「所有人全部分散開來進入長安城中,然後再在租下的那戶院子裡匯合。」
眾人皆點頭稱是,唯獨凌楚思走過來,站在李世民身邊小聲嘀咕了一句道:「也不知道獨孤鳳有沒有回到長安城來……」
她本來還想著讓獨孤鳳幫忙給孫思邈爺爺帶個平安呢,結果現在可好,說不定她自己過來的比獨孤鳳本人還快。
李世民轉過身來,輕聲道:「我們離開洛陽的時候,她還沒有離開。除非獨孤鳳日夜兼程的趕路,否則的話,不大可能走在我們前面。」
凌楚思輕輕嘆了口氣,「說得也是。」
&思可是尋獨孤鳳有些要事?」李世民關切道。
凌楚思搖了搖頭,「之前托她送信來著,現在向來是不必了。我等會兒離開一下,去看一個故人。」
李世民見狀,微微頷首答應下來,頗為識趣的也沒問那個所謂的故人是誰,只是含笑細心叮嚀道:「千萬小心。」
凌楚思點了點頭,「嗯,晚上見?」
李世民笑著應了一聲,「晚上見。」
·
凌楚思同李世民一行分開後,就這麼一身男裝打扮,相當隨意的溜進了長安城中。
她也沒多耽擱之間,直接就熟門熟路的去了獨孤閥府宅所在的方向。
這次凌楚思沒有遞上拜帖,而是直接悄悄的潛入了孫思邈和阿伊兩人所在的後院。
直到這時,看著獨孤閥府內的布局,凌楚思才突然有些後知後覺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到,現在的獨孤閥,和自己當年在長安內城中數次潛入的沈家,除了蓋的房子樣式不太相同,屋舍和院落的布局,可是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不出意料的話,凌楚思推測,就連後來那個凌楚思走過好多次的沈家地牢,現在的獨孤閥中,興許也有一個差不多的布置!
凌楚思還在琢磨著,與其從人員眾多、頗為熱鬧的獨孤閥府第之中找安格地牢,還不如等會兒和李世民打個招呼,直接去找城外那個水井密道好了,還進城折騰什麼啊!
正在這時,還在背《本草綱目》的阿伊從屋子裡出來,看到立在院中正一個人捉摸事情的凌楚思時候顯示稍稍愣了一下,旋即就開口驚喜的叫道:「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