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說,那位白髮、紅眼的,呃……付喪神,為了找我,跑到了前面去了?」
陸喬喬指著自己,詫異的問。
關丸擦了一把汗,連忙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他差點要崩潰了!為了給「莫名其妙失憶」的少女解釋清楚前因後果,他用上了十二分的耐心。
期間無數次被詢問:
&喪神是什麼呀?』
&鬼夜行?』
&怪?咦……說起來賣藥郎先生是妖怪嗎?』
天啦怎麼會有這麼麻煩的傢伙!
&下可不是妖怪呢。」
陸喬喬眨了眨眼睛,視線從男子那艷麗的妝容上掠過,又停留在他手中握著的短劍上。
少女細細的眉毛糾結在了一起,望著賣藥郎欲言又止。
&她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
男子抬起一隻手,豎起食指,輕輕按在嘴邊:>
——要保守秘密哦。
他無聲的說。
陸喬喬:「……(゜^゜)」
&麼,」賣藥郎放下手,「您打算怎麼做呢。」
&嗎?」武士接過話,「自然是去神社……」
&要去找那位付喪神。」少女輕快的聲音響起。
&了,他叫……咦,他叫什麼來著。」
&小狐丸!」關丸咆哮著說完,這才發覺不對,他吃驚的道,「你要去那片黑暗之中嗎?」
陸喬喬抬起頭,天空的彎月早已被陰雲遮蔽,漆黑之中,唯有賣藥郎手中的夜燈,散發著一點微弱的光明。
在這不詳的夜色里,卻有一團更為濃郁的黑暗。
它像一個倒扣的碗,封鎖了荒野,並且隱約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啼哭一般的尖嘯聲,從黑暗深處傳來,每響起一次,就仿佛離他們更加近。
&賣藥郎傾聽著,「按照這個速度,已經快要過追過來了呀。」
&惡,已經變成這樣了嗎!」關丸搓著自己的手臂。
&他對少女說道,「你真的要、要進去嗎!你也看見了吧,它是怎樣……延伸過來的!」
「……我沒注意誒。」
關丸覺得他的腦仁又開始疼了。
&位大人,」侍從哆嗦著,「這……到底是什麼呀。」
&郎先生,」他轉向看起來最見多識廣的賣藥郎:「您聽說過嗎。」
&知道呢,」賣藥郎用他那輕緩的語調慢慢說道:「不過,走進去就知道了。」
&麼,難道藥郎先生你也要……」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漆黑的「罩子」,仿佛被重重擊打了一般,劇烈的搖晃起來,隨後猛然膨脹。
賣藥郎立刻閃身上前,擋在眾人面前,他抬起衣袖,一片符紙如雲,飛快的展開,懸浮在他的身前。
黑暗猶如洪流,兇猛的撞擊在了符紙組成的「牆」上,鮮紅的符文漸次展開,這般兇險的時刻,賣藥郎的聲音仍舊是不緊不慢的:「原來如此……」
他緩緩的說道,與此同時,抬起了另一隻手,朱紅色的短劍伸出,精準的架住了從黑暗中驟然劈來的刀鋒。
金屬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嗡鳴聲,白髮的付喪神自黑暗中現身,雙手握著刀柄,眼神中毫無理智,如同野獸一般。
一擊不中,他毫不猶豫,再度抬起了刀,兇狠的斬向賣藥郎。
賣藥郎一揮衣袖,符紙瞬間聚攏,擋住了付喪神的攻擊,他也借勢而退,躬身落地。
&麼會這樣,」關丸震驚的道,「他>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付喪神,變化之大,讓關丸幾乎沒有認出他來。
他的外貌並沒有多少改變,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尤其是那雙眼眸,鮮紅如血,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一絲理智存在的痕跡。
付喪神的喉中發出了低沉的、如嘶鳴般的聲音。毫不遮掩他的殺意。
關丸顫抖著,指著付喪神:「你、你你……」
&好?」
一個軟軟的聲音響起,接過了他的話。
「……」
付喪神的舉動一頓。
他微微歪過頭,頭頂上那兩坨類似耳朵的毛髮輕微的顫動,似乎在側耳傾聽一般。
少女得眼眸圓溜溜的,好奇的看著他,小心的往前邁了一步,輕聲詢問:「是你在找我嗎?」
&不起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忘記了很多事情……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不過……」
&心。」
&險!」
她還未說完,一泓刀光驟然襲來,武士的驚呼聲響起,緊接著陸喬喬感到身體一輕,賣藥郎拽著少女的衣領,像拎一片羽毛,將她拖拽著後退,避開了付喪神的攻擊。
刀光劃開了賣藥郎的衣袖,布帛乍然裂開,他落回地面,抬手將裂痕展示在短劍面前。
&他沉吟著:「果然是—>
如雪花般的符紙旋轉著,朝付喪神覆攏而去。
&
關丸喘著氣:「那不是一種傳說中的妖怪嗎?」
他心有餘悸的看向那旋轉的符文:「喂,賣藥的,你是除妖師嗎?」
&下只是一介賣藥的而已。」
賣藥郎仍舊用那種輕緩的語調回答,他抬起手,指縫間又夾住了數十張符文:「可不是什麼大人物。」
符紙如同烙鐵,撞擊在付喪神身上,立刻便冒起了淡淡的黑煙。
付喪神的身軀一顫,他將刀橫在身前,居然——開口說話了。
&要來阻攔小狐嗎,」他的眼睛注視著虛空:「不想被撕咬成碎片就讓開道路,現在的我……可沒有時間,耗費在這裡。」
&他在說什麼啊。」關丸詫異的問。
&像陷入了幻覺的樣子呢……」侍從輕聲的道。
幾人注視著他,付喪神抿著唇,似乎在傾聽著什麼,隨後臉上浮現了怒容:「那是我與稻荷神御前的約定!」
稻荷神御前?
「……我,自然會遵守諾言,繼續讓夜遊進行下去,」他壓低了聲音,「但不是現在!」
這句話所透露的信息太過可怕,武士幾乎瞬間就變了臉色:「他在說什麼!難道說京都的百鬼夜行,是>
是神明授意的?
他還未說完,便被一張飛來的符紙堵住了嘴。
&
賣藥郎搖晃著手指:「耳朵所聽見的,並不一定就是真實;同理……眼睛所見的。」
&有可能是虛幻。」
在這瞬間,付喪神驀然睜大眼眸,仿佛看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他的臉上浮現了複雜的痛苦之色,一刀斬開了符紙組成的牆!
賣藥郎微微有些吃驚,他飛快的將手臂交疊,舉起了那柄朱紅色的短劍。
一雙手臂卻環繞住了他的腰。像抱娃娃那樣,托舉著他,快速的退開了。
陸喬喬抱著男子,跑得一顛一顛的,她對賣藥郎微微一笑:「藥郎先生,你沒事吧。」
她放開手臂:「剛才還沒來及得謝謝你,救了我呢。」
&在我也幫到了藥郎先生,」她舉著手,很開心的道:「太好了。」
「……啊,」賣藥郎發出一聲輕嘆:「是呢。」
&郎先生,」少女望著付喪神,「他怎麼了呢。」
&個嘛,」賣藥郎慢慢的說,「所謂鵺,有人說它像老虎,又有人說它長得像山裡的猴子。」
&這個人眼裡,它是一幅模樣;換成另一個人,又變化成別的樣子。」
&家都堅持自己所見到的,這就是——鵺,所展示給世人的東西。」
關丸不解:「什麼意思?」
&思就是說,」那有著妖嬈妝容的男子,慢慢的豎起一根手指:「鵺,是會隨著人心而變化的妖怪。」
&具有——看透人心力量的東西呢。」
心底掩藏起來的一切,都能被它,一一看破。
包括最不願意觸碰的回憶。
……
…………
小狐丸誕生的本丸,審神者是個貪財的人。
貪婪而又虛榮,急功近利,妄圖一舉消滅溯行軍,在同僚中取的不可動搖的地位。
然而他卻並不夠幸運。
於是,當他花費了巨資,從別的審神者那裡,購買了鍛造高等級刀劍的公式,又耗費了本丸所有的資源,終於鍛造出了小狐丸時,他發現這把傳說中的刀,能力竟然還不如燭台切光忠。
&麼會這樣!」
&花了巨資啊,我的資源,我的錢!」
&些臭□□,竟然欺騙我,這種破爛、破爛玩意也當做寶貝!」
&的錢啊。」
&的錢。」
&
理所當然的,當審神者發現,治療他耗費的資源比其他付喪神少一半時,他唯一的用處,只剩下了不停地戰鬥。
以及
——做其他刀劍付喪神的,肉盾。
&就是你唯一的價值了。」
……
…………
從付喪神的口中發出了長嘯之聲,無數情緒包含在其中,痛苦的、憤怒的;沾染了絕望的劇毒。
周圍的黑暗猶如沸騰的水,劇烈的震顫起來。
陸喬喬睜大眼眸,只覺得耳邊驟然一靜,緊接著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包裹住了她。
「……藥郎先生?」她環顧四周,有些詫異。
又過了片刻,一點朦朧的燈光,艱難的驅散了黑暗,映照出了一小片光明之地。
賣藥郎手中捧著一面鏡子,鏡面如滿月,散發的光芒卻微乎其微。
&讓我驚訝,」他看著陸喬喬:「在這樣強大的執念之中,你也絲毫不受影響呢。」
陸喬喬:「(⊙v⊙>
&還好嗎,藥郎先生?」她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
&的力量增強了。」
賣藥郎嘴唇微動,他指向前方,黑暗漸漸消散,一道人影跪坐在地。他閉著眼睛,髮絲凌亂的垂落著,臉上的表情卻不斷變換。
掙扎、痛苦;一縷血絲從他的口中緩緩淌下。
&賣藥郎又一次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神情:「真是驚人的意志力,仍舊在抵抗著嗎。」
&是……淪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竟這隻鵺,就是從你內心生出的——物怪啊。」
&擦』
他手中的短劍,發出了輕微的合攏聲。
「『形』,已具。」
他向前走去,想要走到付喪神的身邊,一隻手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賣藥郎轉過身,少女靜靜的看著他,眼眸如泠泠的清泉:「藥郎先生。」
她說:「你要討伐他嗎?」
「……」妖嬈的男子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能知道您的理由嗎?」
&世間物怪,我不得不除。」
&怪?」
賣藥郎垂下眼眸:「由人心滋生的黑暗,便是物怪。」
少女似懂非懂,她點點頭,突然又微笑道,「可是我不覺得……他的內心,會有這樣的黑暗。」
&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低下頭,「什麼都想不起來。就算想要記住,但是又很快就忘記……」
&是我記得,」少女仰起頭,眼眸閃閃發亮,「我記得他的頭髮,摸起來軟軟的,很光滑……」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還有,很溫暖的感覺。」
「……」
&想救他嗎?」他問道。
&救』什麼的,」她微笑著,有點不好意思,「當不起啦。」
&是……稍微想要幫幫忙。」
良久,賣藥郎垂下了手,將誅魔劍收攏在袖中。
&嗎……也好,我對於鵺也有些疑惑呢。」
&明是個付喪神,」他用指節敲打著額頭:「但卻有著跟人類毫無差別的形體,甚至連心也無限的接近人。說實話,我也被嚇了一跳呢。」
陸喬喬頓時鬆了口氣,她很快振奮精神,詢問道:「要怎麼做呢?」
並提出了一個建議:
「()直接打暈他?」
「……那樣只會讓他在幻境中陷得更深。」
&哦!」陸喬喬點點頭,她又想了想:「那撓他的腳,叫醒他?」
「……」
&也不行嗎。」少女嚴肅的皺起了眉:「看來只好……」
她還沒說完,賣藥郎伸出手,指尖按在了她的眉心。
按在她眉間的手指並不溫暖,但卻展示了這個捉摸不透的人僅有的溫和。
&還記得,那兩個與我們同來此處的人嗎。」
&們的同伴?」少女抱著刀,揉著自己的頭髮,「兩個人嗎?啊,我記得!他們是……」
少女的笑容還未展開,話音便戛然而止。
「……」
她思索了一會,又小心的看了賣藥郎一眼,才極其小聲的道:「對不起……」
&想不起來了。」
賣藥郎看著她,半晌,才輕聲道:「靈魂既是記憶的聚合體。喪失的記憶越多,就越靠近彼岸。」
「……」
陸喬喬一怔。
&心困住的付喪神,自然只有進入他的內心,才能喚醒他。」
&那裡面,必然有著無數的記憶。」
&果隨便涉入其中,你說不定會被記憶的洪流沖刷,到時候……連自己的存在,也會忘記了。」
&使如此,你仍舊要去嗎。」
陸喬喬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是嗎……這樣啊。」
&是,時間也能讓記憶消退。」
&然是有風險……」
&過,」她將賣藥郎的手拿開:「我不想連嘗試都不去做,就放棄了。」
面容妖嬈的男子收回了手,隨後指尖微挑,一個小巧的天平,飛到了他的掌中。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天平們仿佛有意識一般,朝陸喬喬微微躬身,隨後一個個的蹦下去,排成兩列,它們落到哪裡,哪裡的黑暗便消退,一直列至付喪神面前。
&謝。」陸喬喬輕聲道,隨後便抱著太刀,一腳踏入了天平分割出的「道路」。
付喪神的身影漸漸清晰了起來,她身後的道路卻在消失,黑暗亦步亦趨的跟隨著她,等到她終於走到了付喪神面前,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
陸喬喬觀察了一下,然後便小心的盤腿坐下,把太刀放在膝蓋上。
她還在猶豫著要怎麼做,付喪神的鼻尖微微聳動,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獸。艱難的抬起了頭。
他如獻血般艷麗的雙眸,空泛的映著陸喬喬的面容。
&神>
從他的齒縫間,擠出了這樣的話。
……
…………
天空下著雨。
冰冷的雨點打落在他的臉上,混合著血水淌下,將他的視野,染成一片紅色。
&起來,小狐丸!」
他聽見身後氣急敗壞的叫嚷聲:「廢物,空有名聲!」
他抬起頭,前方是一片閃爍的冷光,溯行軍的屍體堆成了山丘,但增援卻源源不斷。
很快,敵刀的先鋒便已經逼近了。
他的腿被一柄脅差貫穿,從大腿刺進去,將他釘在了地上,胸口橫貫著一道傷痕,快速流失的鮮血不止帶走了他的力氣,也在消耗他的生命。
然而——
&起來呀!」
小狐丸的身形微動,他側過頭,便能看到身後的刀劍們,簇擁著他名義上的主人,站在安全的防護圈內,咒術隔絕了審神者的容貌,只有他不斷發下的話語。
——「小狐丸,去戰鬥。」
戰鬥。
不許停下,直至戰死。
……
…………
付喪神伸出手,握住了陸喬喬的肩膀。
&神者……」他艱難的說著什麼,「人類……貪婪……」
陸喬喬:(⊙ ⊙)?
她疑惑的望著付喪神,耳邊卻模糊的聽見了什麼聲音。
&
她環顧四周,卻沒看到半個人影。
那聲音卻越來越大,從微弱到洪亮,迴蕩在這方天地之中。
&麼平安時期的名刀,不過是個廢物。』
&器的本分都忘記了,竟然敢對主人露出那種陰沉的表情。我可是在砸光了資本啊!』
&過是重傷而已,竟然就想叛逃,還說什麼野性……別做夢了!在我撈回本之前,給我繼續去戰鬥啊。』
——閉嘴。
付喪神閉著眼眸,身體也似乎僵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只有不斷變化的神情,能夠窺看出他的內心。
&要嗎?你最喜歡的油豆腐呢,來——學幾聲狗叫讓我開心了,我就賞給你。』
&麼,不願意?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啊,這次出陣又沒能擋住對方的先鋒,你這個廢物,廢物!』
竊竊的私語,匯聚成聲音的洪流,質問著、嘲笑著;
付喪神的表情越來越猙獰。絲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滑落。
一雙伸手過來,輕輕捂住了他的耳朵。
「……」
微弱的靈力,如流水一般聚集,像一張薄薄的屏障,將那不斷叫嚷的聲音阻隔在外。
陸喬喬跪坐在他身前,舉起雙臂,指尖穿過付喪神那柔軟的髮絲。
&要活著,記憶會不斷的產生,總有一天,美好的會取代不好的。」
付喪神似有所覺,抬起了頭。
陸喬喬眼睛一亮,嘴角微微翹起。
下一刻,付喪神的手掌,透胸而過。
……
…………
——住口。
他想要反駁,想要掙扎,身體卻仿佛生了鏽,動彈不得。
下一刻,鼓譟著的聲響卻都突然一靜,仿佛被什麼東西阻隔了一樣。
小狐丸立刻掙出了手。如同狂躁的野獸,將自己的利爪全部展露,用盡全力,朝前方刺去。
毫無阻力。
他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手臂似乎穿過了一個溫熱的事物。
一直遮蔽在他眼前的黑暗,終於消散了
「……」
小狐丸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一雙凝視著他的眼眸。
清澈如泠泠的流泉。映照著他的面容。
這雙眼睛,他十分的熟悉。第一次見到時,他在夜櫻盛放的樹枝之間,揮刀向她斬出。
也在彎月高懸的院落中,看它微微彎起,微笑便舒展開來。
——就如此刻。
少女的眼角慢慢的彎起,雙手捂在他的耳朵上,她似乎是想要說什麼,然而只發出了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字句。
&醒了呀……」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一次,我一定努力……記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