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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事,最琢磨不定就是將來。筆神閣 bishenge.com前路不可知,唯一篤定的是無法回頭,義無反顧地往前是勇者的選擇。
重情義的悟空從靈山回到了取經組,什麼也沒說,護著師父玄奘接著上路,過火焰山取芭蕉扇,經祭賽國斗九頭蟲,一路西去。
此時又是早冬殘春至,忽見一條長嶺,那嶺間凝煙帶雨,漫山遍野被蒼翠蓊鬱的綠植覆蓋著,其間松柏竹梅柳桑蒙蒙茸茸,勢頭一望無邊,綿延足足有千里之遠。底下荊棘丫叉,薜蘿牽繞,隱約間有一條小路通行其中。只是路痕在下,上面荊棘叢生,中間的七寸空隙彰顯著此路的通行者都是些伏地□□的蛇蟲鼠蟻,人是絕對過了不了山嶺的。
別的人過不了,玄奘師父是肯定能過的。悟空捻訣念咒,道聲「長!」身軀就高了二十來丈,跩開步,擎出金箍棒也變成趁手的長度,雙手耍棍,一片好打將荊棘左右摟開,生生為他師父騰出了一條通天大道來!
取經組這回到的地界叫做荊棘嶺,古有云:荊棘蓬攀八百里,古來有路少人行。至於為什麼少人行,玄奘師徒很快就領略到了獨屬於此處的風情。
師徒們人不住手,馬不停蹄,行了一日一夜,終於在瘴霧蒙蒙的原始森林中尋到了一座破落古廟,木門半敞,青石台階上綠苔橫生,陰暗處顏色鮮艷的蘑菇朵朵。
「此地不能久呆。」從一走進這片林子開始,悟空就覺得不太舒服,雖然感受不到妖氣,但是總覺著處處透露出一股子不對勁。
他的話音還未落,忽地一陣陰風起,廟門之後,轉出一個耄耋老者,他頭戴著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宛然一派秦漢時期士人的打扮。
「大聖,小神乃荊棘嶺土地。得知大聖護唐僧路經此地,無以接待,特孝敬素蒸餅一盤,好吃些兒解飢。」在他身後跟著的青臉獠牙、紅須赤身的鬼使跪著奉上一盤松香麵餅。
八戒樂得咧嘴笑,摸著肚子正要取餅。
那邊悟空已經仔細端詳了那「土地」許久,當即冷哼了一聲:「你算是哪門子土地,敢來誑老孫?」說著提棍踱步上前。
那假土地見悟空走來,心下一急,將身一轉,化作一陣陰風,呼的一聲,將倒霉的玄奘攝將起去,飄飄間不知帶到了哪裡去。一時間被黑瘴迷了方向的三師兄弟相顧失色,留下白馬在原地守行李,三人速速分散尋人。
縱身一躍跳到半空中的悟空不悅地擰著眉,瞳孔中有流光閃動,夜幕深重,整個林子瘴氣濃厚,像是被一塊碩大無比的黑布蒙住,根本看不清裡頭的情形,縱使火眼金睛也無濟於事,他只得按下雲頭,落入林間。
倏地映入眼帘的是蒙著詭異艷紅血霧的槐花樹。
連綿無邊,滿山滿嶺。
悟空眉頭蹙得更近,槐字半邊鬼,這裡的寂靜中透露著絲絲陰森。他再往林深處飛速地掠過,空氣中黑瘴氣的味道中混夾著一種特殊的氣味。
像是烈火灼燒濕潤的松木散發出的清香,又像是梅花在寒雪裡綻放時那一抹幽香。倏地,悟空體內一股真氣逆行,一鼓作氣闖上了他的心頭,眼前的黑青景色猛然詭魅地扭曲起來,所有顏色漸漸淡去,朦朧之中一盞螢燈微弱地跳動了兩下,火光突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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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一個小小的水花綻開來,幾滴溫熱的水珠飛濺到悟空的臉頰上,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抬手擦掉,一眼不瞬地盯住波光微瀾的水面。
如絲似縷的水汽氤氳著裊裊而上,暖黃色的油燈光暈散開。
「噗!」從天而降的小東西一口噴掉嘴裡的洗澡水,伸出爪子扒拉了好幾下身上濕漉漉的白絨毛,然後抬起了頭,小黑豆般的漆亮圓眼閃爍著賊兮兮的亮光,直勾勾地望著他,小嘴一咧,露出兩顆標誌性的白門牙。
「嘿嘿嘿……」
悟空目不轉睛,死死地盯著笑得沒臉沒皮的它……
這是他離開五指山在陳家莊她從天而降掉到他澡盆子裡的那一夜!
猛然地,難以言喻的喜悅襲上他的心頭,一浪又一浪,喧囂著狂吠著真是叫他喜難自抑!
從靈山離開後,他本以為他已經放手,他可以將她忘記,他甚至沒有想過去落伽山取回記憶了,可哪知當她帶著天真懵懂的熟悉笑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對她的執念直接翻過他的所有堅忍和退步!
笑得腮幫子有些僵硬的吱吱訕訕地放下爪子,不安地將左爪搭在右爪上,悄悄揪了揪自己的腰腹嘟嘟肉,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發出「吱吱」的嘀咕聲,劃拉著水波想要拉開與大聖爺的距離。
不要走!
悟空心頭一急,伸手一撈,將小小的它攏入掌中。
「我記得你,你是,白吱吱,五指山上的……小白痴……別跑,我……我這回……不揪你的耳朵……」他沙啞著嗓子慢慢地說,默默咽下湧上來那一口甘甜,手指輕柔地撫摸著它可愛的軟乎耳朵。
真弱。
他還記得他們在陳家莊的那夜它急於證明自己是白吱吱,可忘記了一切的自己對它又是淹水又是揪耳朵,它憤憤地咬了他的尾巴,搖身一變幻成一個身著白紗的女妖落入他的懷裡,紅著眼睛不避鋒芒,嗔怒著質問「孫悟空,你敢忘恩負義?!」
真是氣勢咄咄逼人,悟空有些覺得好氣又好笑,唇角一勾,心中卻好像針扎一樣地痛了起來,他都那樣對她了,她又是懷揣著怎麼樣的心情繼續一路執迷不悔地跟下去的?他行事向來肆意張狂,從不顧及他人的感受,想來她受苦很多。越往深里想,越是不敢想,他的日子裡歡喜勝過天,縱使遇上再大的磨難他也不覺悲鬱,此生唯有一次的動情,讓他幾欲走火入魔!
恬靜的黑夜裡,玄奘師父做晚課低喃的誦經聲,院子裡大黃犬的咕嚕聲,山林里蟲鳴蛙叫聲……一聲一聲,不及他鼓動如雷的心跳聲。
燭火綽約,水波蕩蕩中,披散著及腰烏髮的吱吱在蒸騰的水汽中裊娜成形,青絲如瀑,白玉曲項,雙眸泛紅。
「大聖,你瞧,」她眨巴眨巴眼睛,可愛地縮了縮鼻子,鼻尖俏皮地染上了芙蓉色,「嘿嘿~我修煉成小妖怪了!」咧嘴粲然一笑,張開雙臂,帶著一身水漉漉撲入悟空的懷裡。
「嗯,我知道……」他的聲音低低的,沙沙的,很輕很緩,將她摟在懷裡,擁得緊緊的。我還知道,你是一隻磨人的小妖怪,專偷心肝。
吱吱仰著小腦袋,無比委屈地噘著嘴,身後的小尾巴卻歡快地搖著,「大聖,你出了五指山為什麼沒有來找我,我差點死……」
「你不會死,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悟空垂眸,深深地看著她,眼眶發紅,然後他俯下頭來輕輕吻住了她的唇。
濕噠噠的白裳裙在水中蕩漾開溫柔的波瀾,他攬過她的腰,將她收緊在懷,滾燙的身軀緊緊相貼,吱吱的雙腿軟得直往下滑,兩手攀上他的肩,親昵地摟住他的頸脖。
「唔……大……大聖……」滿面緋紅的她輕輕地推了一把悟空,呼吸找了回來,心跳卻失去了節拍,小眼睛亂藏,惴惴不安的模樣像一隻等候被大灰狼拆吞入腹的小白兔,讓悟空心中湧起無限憐惜。
口鼻間的奇異香氣不散,腹內的真氣不住地亂竄,悟空悄悄拭去了唇邊的那一絲溢出的血跡,在她的發頂輕輕吻了一下,垂下眸對上她藏著無限雀躍的杏眸,無奈地喃喃道:
「我很驕傲,以為對於我而言,感情這種東西可以說丟就丟,天大地大,能讓我快活的事有很多。可是,丟了心愛的東西都會難過,更何況是心愛之人。吱吱,沒有你,我很不快樂,縱使我活一千年一萬年,也覺得沒意思。」悟空停頓了一會兒,懷裡的吱吱傻笑著,一臉嬌憨,他也止不住笑了起來,「這回,換我主動追你。」
「拐了你回去當壓寨夫人好不好?」他沙啞地笑道。
燭光漸漸變得飄搖,懷裡的小小人身影越來越虛幻,一切場景遙遙欲墜。
悟空看著熟悉的眉眼逐漸消失,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她的眉眼,他原本想著不管她是不是他入魔後的幻景,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就要緊緊抱著不放。
可是假的到底是假的,他要真的,他想要切切實實地抱住她。荊棘嶺中的這一次幻夢,終於讓他正視自己無可逃避的感情,這一回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要主動出擊了!
悟空捏定清心訣,頭腦再次清醒過來時,他還是處於那片詭魅的密林里,不過這一回透過他的火眼金睛,這片荊棘嶺的真實面目展現無遺。
明白了這一回遇上了什麼樣的妖精鬼魅,悟空的臉色顯得很凝重。
什麼綿延千里的遠古森林,這裡早就成為了焦黑的千里荒土地!寸草不生,黑氣蔽天!
在他找到了被松樹十八公、柏樹孤直公、檜樹凌空子、竹子拂雲叟和杏仙困住的玄奘師父後,總算徹底明白了這片荊棘嶺的孽業。
秦漢時期大修寢殿行宮的靡靡之風傳遍五湖四海,荊棘嶺周遭的幾個大國毫不猶豫地將目光瞄準了這裡,數年之類,將荊棘嶺的千年松萬年柏砍了個精光。而原本修煉成精的植物精靈們尚未能擺脫地縛靈的約束,只能終年徘徊在此,幽怨沖天,於是但凡心中有所欲的人入了荊棘嶺,很容易被其中的幽怨牽引而瘋狂,術法修習者更是容易走火入魔……
比起道派的術法,引人超度是佛派的特長,居住在荊棘嶺的精怪們得了上頭的天諭,痴痴地等候金蟬子轉世的聖僧路過此地渡他們轉世投胎。
此情此景,聲聲控訴,萬分動容的玄奘當即決定在此為他們誦經超度,而作為護師小分隊的前鋒,悟空的追妻之旅暫時只能止步不前。
但是,決心已經有了,齊天大聖要追回夫人難道不是早晚的事嗎?
接下來,反觀另一頭的情況。
妖魔為主,人為奴僕的獅駝國內,萬里無垠的狩場。
一溜兒金銀掐花寶石點綴的獸籠內關著各種各樣的奇珍異獸,它們的主人——妖皇金翅大鵬斜臥在白虎皮美人榻上慵懶地打著哈欠。
「待會兒快些跑,不然孤王就抓你去餵貓。」他屈指叩了叩放在旁邊的一隻小銀籠,說話的語調輕慢,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威懾感。
縮在角落裡抱著自己尾巴玩的吱吱聞言一抖,噩夢又回來了——主人的溜寵物環節!
因為出生高貴,大鵬向來自詡為萬物之靈,最大的癖好就是畜養各種稀奇的生物——妖、人、獸。而白吱吱當初就是因為「世代的黃毛鼠居然產出了一隻通體雪白的錦毛鼠」這樣奇葩的基因變異原因被送給大鵬當寵物的!對於現在這個溜寵物環節簡直熟悉得不要不要的,更是怕得不要不要的!
因為,不是所有寵物都食素啊!一起放出來溜就是一場曠大的捕獵呀!
吱吱默默將自己的尾巴抱得更緊了!最近好吃好喝招待著給她養傷果然留有後招,該死的大鵬主人肯定還是對於她曾經的出逃耿耿於懷。
想當初,她也不過是聽四郎哥哥的話,一改以前一到遛彎環節就打洞躲起來的習慣,一路蒙頭跑,那時候懵懂得只知道聽命令的她從來沒想過只要跑就能離開,可是她就是靠一直往前跑跑出了狩場,擺脫了當寵物的命運,甚至還和四郎哥哥幸運地在靈山定居了。
作為唯一一隻從大鵬眼皮子底下離開,而且並不是橫躺著離開的寵物,吱吱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笑得陰煞的主子,咽下一口口水,蠻橫的妖皇受不了她的忤逆,所以這麼久都想方設法要抓她回來……
大鵬假裝並沒有看見她的不安,笑意盈盈地拍了拍掌,立馬有妖衛在眾籠牢前站定,準備開籠門。
「吼——!」
「嗚!」
「噯噯噯——」
噴火的三頭獅、毒磷光閃閃的巨蟒、全身長綠色蘑菇的長毛猩猩、七彩尾巴的鳶鳥……它們已經開始焦躁狂暴起來了!
修長的,鋒利如鷹爪的手伸過來,緩緩拉開了關著吱吱的籠門。
「呵,乖寶寶,去玩吧~你的小夥伴們正在等著你呢~」大鵬笑得眼眸彎彎,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吱吱四爪並用地牢牢地抱住了銀籠,死命地搖頭。
大鵬眸光一斂,嘴角微微抽搐,收了三分笑。呵呵,今天他不玩死她,他的名號倒過來念!他的手中多了一根鳳凰毛,毫不猶豫地伸進籠子內,殘忍地開始給吱吱撓痒痒……
吱吱「咯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然後鬆了爪子,在籠子底滾來滾去想要躲開羽毛,然後下一秒被瞅準時機的大鵬兩指頭一捏,毫不留情地往狩場一丟,瞬間化作一個「啊啊啊」的黑點。
與此同時,所有籠子裡的猛獸萌寵們全被放了出來,撒歡地奔向某隻麵條淚狂奔的小小錦毛鼠……
大鵬懶洋洋地往美人榻上一躺,馬上有容顏俏麗,妝容濃艷的狐妖婢子過來打扇餵水果。
「孫悟空到哪裡了?」大鵬漫不經心地問來匯報工作的黑雕。
「回陛下,剛過了荊棘嶺。」
「給他找點麻煩,讓他好好吃點苦。」大鵬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在東躲西藏的錦毛鼠身上,心思卻突然跳到了那日在靈山腳下追上她和野猴子時的場景,慘白的一張臉在看到追來的他的那一瞬間,魂都嚇跑了吧?他有這麼可怕嗎?他明明一直對她很照顧嘛,當初可是想著法子餵她仙丹瑤草引她成精呢。
現在呢?她明明能化形了卻從不在他面前變幻模樣。
呵,就是用那張臉去勾引的男人嗎?還真是有本事啊。
生是他的寵物,死了也是他的收藏品,成了精變成了他喜歡的女人模樣,自然也只能是他的人!——大鵬對於所有權的定義,簡單直接沒人權。
眯著眼摸下巴的大鵬想起了被關入地下水牢中的白嗚嗚,也想起了所有關於孫悟空、白吱吱和白嗚嗚的情報內容。以前他只關注著金蟬子,不想取經隊伍里的孫悟空還有這麼一段故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哦,記著別誤傷了孤王的金蟬子。」他還要吃的呢!
黑雕拱手正要恭敬應答,目光卻沒能抓到大鵬的一片衣角,他順著妖皇縱身飛躍起的方向望去,一個身著白裙的小女人騎在一頭噴火的狂暴猛獸身上,手忙腳亂地避開拖著七彩鳳尾的鳶鳥的利喙襲擊。
烈火,猛獸,飛禽。
最殘暴的組合中那一抹柔軟顯得格外美麗,生命的頑強和堅韌真叫人驚嘆!
突然!漫天血霧!
鳶鳥被凌空撕碎,漂亮的羽毛染著猩紅的血紛紛揚揚從空中飄落。
一道凌厲霸氣的身影憑空出現,踩在三頭獅最中間的腦袋上,一把抓起懵神中的女人……
吱吱瞪大著眼珠瞧著眼前笑得格外得意的兇殘主子,聽到他呵呵地冷笑了兩聲,然後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四個字:
「抓到你了。」
字字寒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