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歡>
輕歡端正坐在梳妝鏡前,好奇打量鏡子裡的自己,還有站在身後的南泱。南泱拿著一把木梳,輕緩梳理輕歡的頭髮,雪白衣袖被挽起幾圈束在肘後,露出一段弧線完美的白皙小臂,纖瘦的皓白手腕上繫著一根髮帶。
輕歡不太習慣侍女為她穿衣,梳頭。於是南泱就從侍女那裡學了這些簡單的活,親自來為輕歡束髮。她在北罰山上衣食無憂這麼多年,倒是從來沒有這樣細心照顧過別人。
梳好頭後,輕歡習慣性轉過身,目光對上南泱那雙如同清茶一般涼薄的眸子,小手拉上南泱的右手。南泱多年執劍,右手的虎口和食指外側都有一層薄薄的繭,摸起來竟也是舒服的。
南泱拿出已凝固成環形的流玉,原本瑩白的流玉參入了自己的血液,變成透亮的紅色,小小的一枚美玉,用黑線穿了掛在了輕歡的脖子上,襯得小孩愈發粉雕玉琢。
輕歡覺得這塊血紅色的玉石接觸到自己肌膚的剎那,有什麼東西在腦中驚醒,又溫柔化開,流玉散發著柔和的暖意,裡面還封存了南泱的一滴血。
&師……」輕歡認真地看著南泱,努力發出口中的音節。
南泱第一次聽見輕歡開口說話,略有詫異,也努力辨別她在說什麼。
&師……父……」輕歡困難極地說出這兩個字,然後又傻傻笑開了。
其實對她來說,她並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就像她也不知道輕歡兩個字的含義,但她知道輕歡是在叫她一眼。她只是聽邊子趁和雲棠都這麼稱呼南泱,她也想叫出南泱的名字。
南泱腦子有一小片刻是懵的,輕歡細軟的稚嫩嗓音喊出那兩個字,像春日的溫水般緩緩淌進心裡,柔軟地撞擊她的腦海。
她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只是把輕歡溫和地攬進懷裡,手輕輕撫摸輕歡的脊背。
雲棠恰好走進來:「輕歡,起床了麼……師——師父>
南泱聞聲,轉頭看雲棠:「何事?」
雲棠有些委屈地皺起小臉兒:「師父,你居然是在很認真地抱輕歡嗎……我和子趁師兄拜入你門下這麼長時間,你都從來沒有那樣抱過我們呢。」
&歡剛剛說話了。她叫我師父。」南泱談及此事,雙眸如冰雪初融,不自覺流淌出絲絲柔情。
輕歡調皮地笑笑,一下跳起來摟住南泱的脖子,把小腦袋埋進去使勁蹭。她真的好喜歡這個人啊,南泱身上的梅香和溫熱脖頸,都讓她捨不得放開。
&來日後可以慢慢教給她寫字練劍了……」雲棠笑道。
一個侍女突然登登登跑進來,對南泱說:「尊上,容懷尊上來找您了。」
南泱聽見容懷的名字,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忘記了,但是又想不起來,只好拉著輕歡,一同去前殿。
容懷坐在桌邊,手裡捧了一杯清茶,指尖拈住杯蓋,在杯沿輕輕刮動。他溫吞地吹去水面漂浮的茶葉,低頭飲了一口。
南泱牽著輕歡進來。容懷看見輕歡,露出標誌性的儒雅微笑:「這便是你新收的徒兒了?今日頭一回見。」
南泱點頭,又問:「師兄大老遠跑來榮枯閣,有什麼事嗎?」
&事便不能來找我的師妹聊天麼?」容懷溫柔地看著南泱,目光中是滿滿的寵溺,「你一個多月都沒出榮枯閣了,前些日子本該去掌門主殿傳功的,你是不是也忘記了?」
南泱如醍醐灌頂,怪不得總覺得什麼事情忘記了,她一心留在榮枯閣中照顧輕歡,竟然忘記了每月必去掌門主殿的師門修煉。南泱一時羞赧,但面目上不曾表現:「是我忘了。師尊沒生氣吧?」
&尊是容易生氣的人嗎。」容懷輕笑。這個小師妹啊,這麼多年性子一直都那麼冷冽,還真是少見她會認真照顧一個人。
輕歡在一邊被南泱忽略許久,靈秀的小臉兒不悅極了。她看容懷那麼溫柔地看南泱,心裡非常生氣,關鍵是南泱對容懷說話竟也不似平常,和對自己說話一樣溫和,感覺應該自己獨占的東西要被瓜分走一塊一般。
容懷注意到輕歡氣鼓鼓的表情,走上前來,俯身捏捏輕歡的小臉蛋兒:「輕歡?怎麼心情不好嗎?」
輕歡不吃容懷那一套,揮起小爪子拍掉容懷摸她臉的手,她不喜歡除了南泱以外的人捏她的臉!
南泱皺眉:「輕歡,不可無禮!他是你師伯。」
輕歡雖然聽不太懂南泱在說啥,不過那語氣里的嚴厲的訓斥她當然可以聽出。輕歡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看南泱,她記憶力遇見南泱以來南泱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重話。一時間圓潤黝黑的眼珠委屈地湧上一層水霧,輕歡狠狠甩開南泱拉著她的手,一溜煙跑了出去。
容懷有些尷尬:「呵……這孩子,好像不太喜歡我。」
南泱對於輕歡的情緒並沒重視,囑咐身邊的侍女去看護,然後又戲謔對容懷說:「師兄自詡天下女子不論大小皆當傾慕,可沒想到招了一個小孩子厭惡吧?」
&泱,什麼時候你竟會取笑我了?」容懷笑著搖搖頭,輕撫衣袍,轉身辭去:「好了,改日再會。下個月,你可別忘了去掌門主殿。」
南泱靜下心細想,自從撿了輕歡回來,自己的確荒廢了修煉。自己原先在榮枯閣中,平日裡除了指導邊子趁和雲棠習劍,大部分時間都在後山打坐練功,靜心參道。
這一個多月來,輕歡越來越依賴她,她一時間把練功之類的事都拋到腦後,整天和自己的徒兒們呆在一起。子趁和雲棠更是把輕歡寵得不得了,好像……許多事都和以往不一樣了。
南泱決定不能再荒廢下去,她獨自一人,像以前一樣去往後山。
這一打坐,就從白天坐到了天黑,天地靈氣四溢,在這鐘靈毓秀之地安靜打坐運功,時間竟流逝得如此之快,一天的時間仿佛只在眨眼便過。
打坐最講究心如止水,以周身血脈自然與天地混合,相輔相成。人的濁體因貪戀雜念,會隨時間老去,但心境明透,用天地之氣換自身五穀雜體,天地不絕,則自身不滅。
南泱睜眼時,天已經黑透了,估摸此時應該是子時,想必宮裡的人都睡下了。
南泱本想直接回寢宮休息,但路過輕歡房前時,還是不由駐足。從窗外看來,裡面一片漆黑,輕歡應該睡了。
突然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怎麼親近這孩子,上午見的最後一面,還是這孩子氣呼呼地跑了出去,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鬧彆扭呢。
南泱踏進輕歡的屋子,想要看看她睡得是否安穩。屋子門口還有兩個侍女守夜,不過都靠在門邊睡著了,南泱也沒打算叫醒她們,她只是想去看一眼輕歡就走。
出乎意料的,床上被子亂七八糟擺著,卻沒有人。
南泱敏銳察覺到,輕歡的氣息還在這間屋子裡。她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一個黑暗的牆角,眉頭不由一皺。
&不睡覺嗎?在這裡做什麼。」南泱走到輕歡面前,蹲下,摸摸輕歡的腦門。
輕歡抱膝蜷縮著,動作一如當初在北疆小鎮時的警戒,看到她眼裡的戒備,南泱心裡不由一緊。
輕歡賭氣一般把頭扭開,不讓南泱碰她。
她今天對別人像對自己一樣溫柔!自己跑了她也不來哄,到了下午本想原諒她,卻怎麼都找不到她,還被雲棠按著,被邊子趁強餵了一大碗飯!人家想要她餵自己,才不想被邊子趁那麼笨手笨腳地餵食!
&怎麼了?早上就對容懷師兄態度惡劣,晚上又不好好睡覺,誰欺負你了?」南泱仔細想,也想不出輕歡為什麼這麼異常。
南泱把輕歡的手握住,輕歡掙扎著想抽出,南泱加大手勁,死死抓住輕歡的小手。南泱面露不悅,宛如清茶的眼睛都冷了三分:「胡鬧!」
輕歡呆呆看南泱冰冷的眼神,心頭一時湧上許多委屈,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珠啪嗒啪嗒就往下掉,嗚嗚嗚嗚的不停抽泣,哭得整個人一顫一顫的。
南泱見狀,縱有不悅也瞬間煙消雲散,嘆口氣把輕歡抱起來,放在床上:「也不知你鬧什麼彆扭……」
輕歡淚水朦朧里見南泱抽出一方白帕為她擦淚,小嘴一嘟,一個翻身躍起抱住南泱的脖子,報復般把鼻涕眼淚都蹭到南泱白淨的衣服上。南泱哭笑不得,只覺心中一陣暖意流過,她是喜歡這小鬼親近自己的。南泱順勢摟住輕歡的背,安撫著輕拍。
&父……師……師……」輕歡努力叫著南泱。
&我在。我在。」
南泱抱著輕歡,就勢也在床上躺下了。也不是沒抱著這孩子睡過,今夜就留宿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