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第二十七章
謝青芙愕然,視線慢慢的下滑到他那隻空蕩蕩的袖子,過了許久才很低很低的說道:「沒關係,我可以……可以試試幫你束髮。」
她也未曾幫人束過發,雖然自己會梳發,但女子與男子總是不同的,所以她的話有些沒有底氣,聽起來就像是試探,一點執著肯定的意思也聽不出來。
如她心中鈍痛著猜想的一樣,他側過臉道:「不必。」
謝青芙卻堅持道:「我想看你束髮的模樣……只是看一眼都好。」
&平時沒什麼區別……」
&我想看。」
前日以後,他對她已經溫和了許多,雖然仍舊是冷言冷語,卻已經不再暗藏譏誚。聽到她堅持想看,他冷聲話語戛然而止,終於不再說話了,於是她便放開他的腰,伸手去拉他的手。
或許是因為只有這一隻手,做許多事情都必須用上,不能有片刻停歇,所以他的手冰涼得像是冰塊。
她的手溫暖柔軟,緊貼著他手上的肌膚,彼此都是輕微的一顫。但她卻像是怕極了他再縮回手,不自覺地便用了全力,像是抓著一直隨時會逃跑的魚般緊緊握住。
她將他帶到窗邊坐下,伸手將他的頭髮撩起。他的發漆黑如墨,觸手冰涼,與她的相比竟是連顏色都要深上幾分。謝青芙害怕弄痛了他,拿起木梳一縷一縷小心翼翼的梳理著,梳理整齊後再仔細的束起。瑩潤白玉簪穿過黑髮,一縷髮絲從額角垂落下來,更加映得黑髮漆黑,也更襯出他偏向蒼白的臉色。
她放下梳子,然後低聲道:「沈寂,你真好看。」
沈寂抬眸看著她柔軟十指中握著他的頭髮,她的手指順著發一直向上輕撫,直到他的下頷。然後她忽然便輕吸了口氣,彎下腰從身後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肩頸之間,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
&寂,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看,更完美無缺的男人了。」
沈寂慢慢的側過臉,鼻間嗅到她身上白梅香氣,意識到兩人的距離竟是這樣的近,不自覺的便呼吸一窒。他刻意的想冷下聲音,只是說出口的話依舊微微低啞,慢慢的傳入她的耳中,徒增幾分傷感:「你同別人看到的不一樣……別的人,並不會像你這樣以為。」
別人眼裡的他都只是個獨臂的殘廢,只有她會像傻子一樣的抓著他空蕩蕩的袖子,對他說他很好看。
謝青芙道:「那些人他們不明白……他們什麼都不明白。」雖然這樣強調著,卻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頓了頓,她轉移話題道,「你束髮的樣子很好看,若是你每一天都願意將頭髮束起來便更好了。」
沈寂很輕很慢道:「你忘了,我只有一隻手……」
但不等他說完,她已經將他抱得更緊了,雙臂像是某種藤蔓一般,死死的纏住他,讓他覺得有剎那間的窒息,恨不得立刻掙開她。窒息後卻又是鋪天蓋地襲來的溫暖,以至於又恨不得讓她抱得再緊一些,即便窒息而亡,也是死在這種溫暖里。
&幫你。」
她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久聞新婚丈夫會為妻子梳發,我們兩個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新婚二字,仿佛咒語。
他心中像是被填塞進了某種奇怪的東西,既脹痛得難受,又恨不得再漲一些,以至於一瞬間竟然找不到話語來拒絕她。於是不等他做出回答,她的目光便又落在他放在一旁的鴉青色布帶上。頓了頓,她放開他,在他心中鬆了一口氣,變得悵然若失的同時,伸出手去,將那布帶握在了手裡。
她看著手中布帶低低的道:「我送你簪子,你應當有回禮。這條髮帶我便拿走了。」忽的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你不要拒絕我……簪子我不會拿回去的,髮帶……我也是不會還給你的。」
他本來略微蹙眉看著她,但看著她握緊布帶,一副緊張兮兮生怕他同她搶的樣子,忽然就又展開了眉頭。低眸望著她手中的那條布帶,低道:「只是普通的布帶罷了,你若喜歡就拿去。」
她呼吸一窒:「我喜歡什麼,你都會給我嗎?」
他也一怔,心中一跳,她的呼吸近在遲尺,脖頸上都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溫熱。
不等他回答,她忽然就伸出沒有握住布帶的那隻手,從身後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胸口。緊張的心情慢慢的變得平緩,因為手指觸碰到的地方是他的胸膛,胸膛下,他的心跳並不比她的心跳緩慢,每一下都劇烈有力,帶得她的手也像是炙熱了起來。
她像是被某種東西蠱惑了一樣,低聲很輕很輕的說道:「沈寂,我喜歡你。」
他手指顫抖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什麼嚇人的事情。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就又重複了一遍:「沈寂,我說我喜歡你。」頓了頓很快的接上,「我喜歡你,你會把你自己給我嗎?」
房間中一下子寂靜得嚇人。
「……要怎麼給你?」
她的手指僵在他的胸膛上,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則是在冷聲說完後靜默片刻,而後側過臉來,望著她微紅的臉。
頓了頓,她忽然就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雙手自後撐在他的肩上,然後彎下腰,嘴唇與他微微側過來的側臉相碰。這樣親昵的動作,她卻做得幾欲落淚。又停了停,她也向他側過臉去,嘴唇親到了他的唇角。
溫熱,親密,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轟隆一聲碎掉了。
他身上的味道乾淨清冷,縈繞在她的鼻間,讓她想到了盛放在寒雪中的一株青蓮。
他微微僵住,既想向後退逃離開她的嘴唇,卻又捨不得這種觸感。只是簡單地肌雙唇相觸,她卻緊張的掐緊了他的肩膀,他低低垂眸,眼睫輕輕顫動。過了許久,他也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抬起那唯一的一隻手來,握住了她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握緊。
謝青芙更緊的閉上了雙眼。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呼吸了,但卻仍舊不願意放開他的手,也不願意離開他的身邊。謝榛的威脅,謝紅藥的警告,三年前的事情,他的記憶,她什麼都拋到了腦後,只是握緊他冰冷的手指,像是能就這樣雙唇相接,一直到時間的盡頭。
又到了用午飯的時候,謝青芙走出渡水院。她回頭去看沈寂,卻見他就站在渡水院門口目送她離開,桂花樹枯黃的葉子都被吹到了他的腳邊,越發顯得他孤單頹寂。她停下腳步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跑了回去,用力抱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的懷中。
他僵住,任她抱了一會兒,然後冷聲低道:「回去吧,二小姐在等你用午飯。」
謝青芙在他懷裡沉默了好久,才道:「下午我又不能來了,我要同紅藥一起出門去赴周二少爺的約。」還不等他作出回答,她又匆匆的解釋道:「我只是陪紅藥去的,周少爺將來要娶的人是紅藥,他對我不會有興趣。而且我也不喜歡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我喜歡的是你,只有你。」
他眸中幽深似深沉的湖水,本來一絲波瀾都沒有,此刻卻閃過微微複雜的光,原本冷清孤寂的聲音也終於沒辦法再繼續冷淡下去。他伸出獨臂輕輕的撫了撫她的後背,道:「我知道……」聲音變得有些低啞,「你方才已經說過了,我也聽見了。」
&上我也不能來,我怕被人看見。」她埋首在他胸前,越想便越難過,「我明天早上再來找你。我會早些來,你的頭髮一定留著,我會早些來,替你束髮。」
沈寂低頭,心中不知從何而來的滿足,又不知從何而來的惆悵。他靜默許久,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謝青芙走出很遠再回頭,卻見沈寂還是站在那裡。他本就纖瘦,被寒風一吹便顯得更瘦了,空蕩蕩的袖子在風中拂動著,即便走出了那麼遠,她也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謝青芙克制住心中不止為何湧起的酸意與惆悵,匆匆的沖他揮了揮手,這才自己離開了。
謝青芙想自己果然同謝紅藥說的一樣,即便過了三年,也不過是虛長年齡。現在的她同三年前比還是沒什麼長進,明明一開始想的便是要離他遠遠的,卻在一次次接觸的時候,便無法控制的陷了進去。
現在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卻又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即便知道結果是萬劫不復的,仍舊控制不住自己離他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她完全的屬於他,他也完全的屬於她。
謝青芙連自己的心事尚且不明白,自然也就不明白別人在想些什麼了。像是周巽與謝紅藥。周巽應當是找到了願意同他一起孤獨活著的人,那個人便是謝紅藥,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必要帶上她,但出行的時候,這兩個人一定會邀請她同行。
而她沒有辦法拒絕。
謝榛要她做的,她一件事情也不敢少做。只要不逼迫她在這時嫁人,他所吩咐的所有事情她都願意去做,更何況只是同謝紅藥一同出行罷了。
這一日,同周巽與謝紅藥一起賞梅的時候,謝紅藥望著她一直緊握在手中的那條鴉青色布帶,忽而便瞭然:「青芙姐姐,你同沈寂……」
本來應當是毫無懸念的答案,謝青芙卻怔了怔。過了一會兒,她將布帶小心翼翼的卷好,收進了袖子裡去,目光卻是看向了四周那些傲然在雪中的臘梅。
&藥,我不知道現在算怎生一回事。我只是覺得……自己像一隻冬天的蝴蝶,四處亂飛著,快要飢餓而死了。而他的身邊開著冬天裡唯一的一朵花,我不能離開他,我不想離開他。」
頓了頓,她微微的搖搖頭,用力握住謝紅藥伸過來的一隻手。
&開沈寂,我會不知道怎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