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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把酒送春春不語,故人總無情
謝紅藥曾經有三次撞見沈寂狼狽的模樣。筆神閣 m.bishenge。com
第一次是初見謝青芙的那一年冬天,她不分青紅皂白的便將沈寂貶得一文不值。謝青芙想維護他,卻被他阻止了。
那時候他便已經清冷得如同一株寒梅了,雖長在低低的塵埃里,卻散發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教人即便懷著輕慢之心,也不敢真的隨便觸碰,唯恐被尖銳的枝扎傷了手。
謝紅藥對沈寂不感興趣,或者說,她對這謝府中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感興趣。她唯一不想貶低的只有謝青芙,或許是因為謝青芙從小同她一樣過得不快樂,教她生出了同情,又或許是因為謝青芙第一次見到她時便帶著善意,教她無法抗拒與自己流著同樣血液的少女,是以她對誰都冷眼相對,唯獨對謝青芙,會表露出一些好意。
謝紅藥從靜安寺中離開之前,找住持求了兩枚平安符,一枚為了討好謝榛,早在歸家的第一天便送了出去,另一枚她收在袖中,猶疑著,想著若是將符送給謝青芙,她能得到些什麼。
答案是什麼也得不到。只是她卻仍舊決定將平安符送給她。
紛紛揚揚下著大雪的夜晚,謝紅藥沒帶丫鬟,獨自步行到了謝青芙的房門前。她久久的站在謝青芙的房門前,說不出自己內心深處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感覺。握著平安符的手凍得有些木了,才終於動了動手指,猶豫著便要敲上謝青芙的房門。
這時身後卻忽然傳來歡聲笑語,謝紅藥匆匆的躲入一叢樹影下。下一刻,便看見謝青芙與沈寂一人提著一個燈籠,從後花園中走回來。
謝青芙拽著沈寂的袖子,燭火映照下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盈盈:「我房間前的樹上結了幾顆好看的果子,你要不要來看看?」
接著謝紅藥便望見沈寂腳步頓了頓,片刻後才道:「你不許去嘗那果子的味道。」
謝青芙愕然停住腳步,半天才吶吶道:「你怎麼知道……我摘下來嘗過了。」
謝紅藥抬起頭去看自己藏身的這棵樹,果然望見枝頭落滿了白雪,最高處的枝頭上結著幾顆小小的果子,夜色下看不清顏色,只能看清大致的輪廓。
她一面憂慮著兩人會不會走近這棵樹,一面向樹影里又退了退。只是還沒退兩步,便聽得謝青芙「噯喲」一聲,她抬起頭望去,只見謝青芙扔開手中燈籠跪在地上,死死的捂住肚子,將頭低低的埋下去,呻.吟道:肚子好痛,好痛……」
沈寂怔了怔,而後低道:「起來,雪地里冷。」
謝青芙卻像是沒聽見一般,死死地捂住肚子,聲音壓得低低的:「沈寂……我疼。好疼……」
那聲音聽起來,卻像是真的痛到了深處一般。
謝紅藥清清楚楚的看見,沈寂本來握得穩穩的燈籠啪一聲便落在了地上。燭火將糊燈籠的紙燎著了,燒起來的火焰將一大片厚厚的雪融成了水。
他一下子半跪在了地上,將謝青芙攬到自己懷中,即便是努力的克制著表情,維持著冷靜,謝紅藥也仍舊從他的臉上看出了驚惶。他將手放在了她捂住的那一塊,按住她的手:「謝青芙,你怎麼了?我帶你去找大夫。」
「不……我疼得動不了。」謝青芙倚在沈寂懷中,將頭埋進他胸膛,聲音委屈得像是受了傷的小貓,「我不該去嘗那枚果子的……我該聽你的……我好疼啊,快要疼死了……」
沈寂面色剎那間便泛起了白,他抱緊她的腰肢,想要將她抱起來,只是輕輕地一動她便尖叫呻.吟,教他一點主意都沒有。
她支支吾吾的問:「沈寂,我會死嗎?」
沈寂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手指顫抖著去摸她的臉。
她又道:「我要是死了,你不許告訴爹和紅藥,我是吃壞了東西被毒死的……那樣,太丟人了……」
沈寂低斥道:「胡說八道什麼,你不會死的……」只是話語莫名的有些顫抖,聲音低啞得都不像是他自己了,「你忍一忍,我抱你去找大夫。」
最後謝青芙問:「我要是不死……今晚能在你房中和你一起睡嗎?」
話音剛落,沈寂泛白的臉又有了一些血色。他身體一僵,這才感覺到謝青芙將頭埋在他胸膛間蹭來蹭去,樂在其中哪裡有一點中毒人的樣子。心中一松,一股怒火便湧上了心頭。
他猛地推開她,站起身來就往枕眠居相反的方向走去。謝紅藥見謝青芙被狠狠地推倒在冰冷的雪中,怔了一怔趕緊爬起來追了上去,一面追一面道歉:「沈寂,你是不是生氣了?我……我是騙你的。我只是想同你待在一起。」
沈寂的聲音已離得很遠了,卻仍舊從夜色中清清楚楚的傳入謝紅藥的耳中。
「你將他人的真心當做什麼?若早知道你是這樣拿生命開玩笑的人,我不如在你的飯菜里下毒,圓滿了你的心愿。」
謝紅藥握著手中的平安符,這才從樹影中走了出來。
她想謝青芙沒有看見沈寂那時的神情,所以她不會明白,這樣的話語,哪怕只是玩笑話,也擁有著足夠將沈寂逼瘋的力量。他根本不願意去想,要是失去了她該怎麼辦。
那枚平安符終究還是沒能送出去,一直到了謝青芙同沈寂私奔被抓回來,她第二次歸家,謝紅藥才將平安符交到謝青芙的手中。她對謝青芙說:「若不放心,也不必隨身攜帶,收下就好,多少是我的心意。」
謝青芙收下了平安符。謝紅藥想,這樣就足夠了,她的善意已然傳達出去,至於謝青芙信或不信,卻不是她能干涉的事情了。
只是平安符終究還是未能保護謝青芙的平安。同沈寂在一起,她永遠是多災多難的那一個人。
那一次的出行,沈寂與謝青芙墜入了懸崖中。謝紅藥在懸崖前的馬車前等了許久,她拒絕了周巽遞上前來的的湯婆子,只裹了件厚厚的披風,在冷風中張望著,等待著兩人被救上來。
大雪紛紛,漸漸地便模糊了她的視線。
後來人救回來了,謝青芙同她乘了一輛馬車,沈寂上了周巽的那一輛馬車。風撩起車側的帘子時,謝紅藥卻瞥到沈寂並未在車上,他神色淡漠,同那些家僕護院們一同走在冰天雪地里,每一步都走得極艱難。周巽拉開車簾要讓他上車,只是他卻是個極倔強的人,無論周巽怎麼低聲勸說,他仍舊無動於衷。明明走在那麼多人中間,他卻像是孤獨的走在夜色中的一個旅人,那管空蕩蕩的袖子在風中翻飛不停,看得謝紅藥眉頭緊緊的皺了進來。她怕謝青芙多疑,停下了車來反而耽誤行程,也知道沈寂並非能被人勸動的人,便落下了車簾,自己靠在了那車簾旁,不讓謝青芙看到外面發生的事情。
謝紅藥不知道沈寂是怎樣堅持著跟著馬車走了回去,亦不明白沈寂怎麼就不肯上周巽的馬車。很久很久以後,謝紅藥才聽周巽說,那時他身邊的小廝曾低罵沈寂殘廢,在他快要登上馬車時,將他從車頭拽回了冰冷的雪中。即便周巽立即便處罰了小廝,也仍舊戰勝不了沈寂的倔強與自尊。
他在雪中緩緩而行,幾次靠近了謝紅藥與謝青芙乘坐的那輛馬車,最終卻只是遠遠地跟著,不曾打擾。
這便是謝紅藥第二次看見沈寂狼狽的模樣。
第三次是沈寂回到謝府的不久之後,她在花園中的涼亭里未能逼出他的實話,卻知曉了他是在裝瘋賣傻,明明將什麼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了,在謝青芙的面前卻仍舊假裝失憶。
若說謝紅藥在得知沈寂的身份前,曾為這個人的倔強感到心酸,知曉他曾想毀了謝府後,她對他便只剩下排擠與防範。
只是她出門收賬卻總能遇到他,他有時候毫無尊嚴的坐在茶鋪角落裡喝著一壺清茶,只為了等掌柜的出來,上前去勸說兩句,有時候站在冷風中沉默的等上幾個時辰,只為了掌柜的能親自站到他面前來,將一筆欠款交到他的手中。
甚至有一次,他忍受了一個孩子將髒水潑到他的身上,渾濁的水順著髮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卻依舊垂眸未動,在風中站了許久。一直站到那孩童跑回家中,又跑了出來,不屑的將兩百兩銀票丟在他面前的地上。
「拿去罷!我娘說,你真像一隻搖尾乞憐的狗。」
謝紅藥看著他像是什麼也沒聽到般,沉默的彎下腰去撿起銀票,拂去灰塵放入自己的懷中。他轉頭望見她,臉色變得有些白,但卻依舊靜默著,同她擦肩而過便要離開。
謝紅藥叫住了他。
她問:「你覺得她若知曉你受了這些苦,會受得了麼?」
沈寂默然,繼而道:「那便不要讓她知道。」
謝紅藥道:「你現在還要對我說,你什麼也沒有想起來麼?」
沈寂身形一僵,他的頭髮並未乾透,一滴滴渾濁的水順著髮絲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許久過後,他低啞道:「這一生,我都不會想起來。」
謝紅藥方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仍然抱持著想毀掉謝家的目的在騙人,他是抱持著不想讓謝青芙去面對從前的目的在騙人。
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她不會告訴他從前的事情,他們便可以當做從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謝青芙二十歲生辰前的那一晚,月色朦朧。謝紅藥站在沈寂的門外,看著謝青芙忙上忙下,而床上的那人滿身的酒氣,臉色蒼白,沉沉睡去。
她微彎了一下唇角,忽然便問謝青芙,將來可是想要嫁給沈寂。
而她答:「四年前與沈寂分開,我本來以為今生已經無緣再見。後來他重新回來,失而復得已是我命中的福氣。他答應過,幫我,再也不會騙我,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願意相信,我想同他相伴到老,等到我也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便扯平了。嫁給他,做他的妻子,已經是另一種福氣,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種福氣。」
說罷後,謝青芙走到了謝紅藥的身邊,將沈寂的房門拉過來,一面關門一面輕聲的笑道:「「我真希望,他有朝一日想起來了,也能同我一起裝瘋賣傻。這一生這麼短,他又總是離開我身邊,若將時間花在自責與仇恨上,這一生該有多可惜。」
門合上的那一剎那,謝紅藥回首望進房內。
本該沉沉睡去的那人靜靜的閉著雙眼,眼角卻流出一滴淚來,浸濕了枕頭的一角。
他果然清醒著,如同從未喝醉。
所以當謝青芙問謝紅藥,沈寂若是再將她忘記了,該怎麼辦時,謝紅藥才會閉眼去嗅空氣中風吹來的花香,輕聲道:「沈寂不會忘記你的。」
「即便忘記了千次萬次,他也會將你再想起來。」
謝紅藥想,每個人總有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譬如謝青芙不願意告訴沈寂從前的事,而沈寂不願意告訴謝青芙自己已經想起了從前的事。
只是不論如何圓謊,如何隱瞞,最終卻只是為了卑微的繼續在一起。
他們是該在一起的,不該真的被分離。
每個人都有秘密。而謝青芙三個字,大約是沈寂這孤苦的一生里,最不可觸碰,也最美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