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燈光昏黃,照的整個客棧像步入黃昏。
他進來時,豆燭搖曳,昏黃的光正照在這面大旗上。
大旗本是用在外面飄揚的,拿到室內確實有些怪異。不過楊慕玄沒有看旗子,而是看向了他。
他也看到了楊慕玄。
儘管楊慕玄正與老乞丐說笑,他就是直覺楊慕玄的目光已經投向了他。隨後他又看到了熟睡的丁鵬。心中不由起了一絲殺機。
殺機乍現,似有感應般,楊慕玄和老乞丐齊齊抬頭看向他。不同的是老乞丐眼中帶著些勸解,楊慕玄眸子裡只有純粹的冷。
和外面的寒風一樣的冷。
其實客棧內爐火正旺,熊熊的火焰釋放出宜人的溫度。
被楊慕玄的眼眸掃過他還是覺到了冷,刺骨的冷。冷的讓他不覺般全身顫抖起來。
他的手一抖,手上拿著的大旗也在抖。
他看了一眼手裡的大旗。身上雖然還在抖,手上卻安定下來。同時他也頭一次感覺到客棧里的溫暖。
楊慕玄像這才看到那面旗子。
旗杆是黑色的,旗面也是黑色的,旗上卻繡著五條白犬,一朵紅花。
這就是近來江湖中聲名最響的開花五犬旗。
五犬旗是鏢旗。
遼東的「長青原局」已和中原的三大鏢局合併,組織成一個空前未有的聯營鏢局。五犬旗就是他們的標誌。五條白犬,象徵著五個人。
長青鏢局的主人,「遼東大俠」百里長青。
鎮遠鏢局的主人,「神拳小諸葛」鄧定侯。
振威鏢局的主人,「福星高照」歸東景。
威群鏢局的主人,「玉豹」姜新。
還有一位就是中原鏢局中第一高手.「振威」的總鏢頭,「乾坤筆」西門勝。這五個人不論武力還是勢力無一不是當世頂峰之輩,而今合併為一,比之武林泰山北斗少林武當,底蘊可能不足,單論勢力不算並肩也不遠矣。這也是他敢於走進這裡勇氣的來源。
他緊握大旗,朝楊慕玄迎面走來,大馬金刀的坐在楊慕玄對面的椅子上。「鄙人……」
「不用說了!」
按著江湖規矩,他本想自報家門,沒想到楊慕玄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我沒有興趣聽一個死人講話。」
死人不會講話,說不說話自然無所謂,估計誰也不會有心思聽一個死人說話。楊慕玄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可他不是死人。
他更加憤怒了,原本深藏心底的憤怒就要釋放出來。因為他從楊慕玄這裡覺察到的唯一就是無視。
像他這樣的人,你可以罵他,可以怕他,就是不能無視他。在他們看來無視比被人打敗甚至殺死還要不能忍受,因為他本來就是那種要面子的人,闖蕩多年積累下的威名使得他到哪別人都是禮敬有加。可他在楊慕玄這裡得來的只是無視,甚至連名字都沒來得及說。
他想要發作,只是一想到他的一個手下屍體還躺在雪地上,想到別人形容的那一劍是何等的詭異不可測,他就按捺住了怒火。
「我的手下呢?」
依舊是頤指氣使的語氣,神態和不容置疑的發問。
「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他們太累了,所以我讓他們上樓休息了,正好這間客棧人不算多,擠一擠還能住的下這麼多人。對了,別忘了明天付清房錢,人家也是小本買賣,都不容易。」楊慕玄笑著,八顆牙齒在油燈下還是那麼亮白。
「是嗎?閣下真是費心了,我這些手下,平時有些話我說了都不管用,他們竟然能這麼乖乖地聽閣下的話去休息,在下還真是要感謝閣下的管教之恩了。」
「只是在下還有些不解…就是不知閣下是如何讓在下的手下乖乖聽話的,有這麼些桀驁不馴的手下,我還真是有些頭疼,還請不吝賜教,在下感激不盡呢!」
楊慕玄盯著他皮笑肉不笑露出的笑,笑說:「好說,我的方法很簡單,就是不聽話就打,打到聽話為止。若還是不聽話,就殺,殺到聽話為止。世上骨頭比刀還硬的人有不少,不過觀閣下這幫人,還沒有一個。」
「閣下說的不錯,在下也是這麼想的,閣下的想法真是與在下不謀而合。」
他頓了頓,「只是還有一個問題,若是閣下手底下有一個人被殺了,閣下如何做呢?」
門帘忽然被掀開,吹的油燈忽閃忽滅。卻沒有一個人走進來。
他的臉色卻變了,變得慘白,變得很突然。因為他從門帘內傳來的風中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味道很淡卻很明顯,而且絕不是殺雞宰牛時的那種血腥味。多年的刀頭舔血生涯告訴他,這是人血的味道。
這是誰的呢?他又環繞四周一圈,臉色又變得鐵青,客棧角落裡整齊的放著一排刀刃。
他當然認得那是他手下用的兵器,上面還有他們鏢局的名號。可以想像,他的手下一擁進來是為了將手底的兵器整整齊齊的擺放好,然後一個一個排隊去睡覺嗎?他覺得好笑,卻笑不出來。
「他們都死了?」他的聲音有些發澀,一字一句就像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
楊慕玄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說呢?」
他往後退了一步,高舉的大旗拄在身後,用以支撐著他的身體。
「他們都死了!」
如果剛才那一句名為疑問實則肯定,這一句敘述中卻包含著無盡的疑問。「你怎麼,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殺了他們?」
「我為什麼不敢殺了他們?」楊慕玄沒有看他,睡熟的丁鵬早就醒了。正咬牙切齒的盯著他面前的人看。
「你還認得他嗎?」楊慕玄反問。
「不認得!」
「可他的父母你應該認得。」
「看來我殺了他的父母?只是我殺之人定然該死,該死之人的名字我又何必去記。」他搖了搖頭,語氣又復於平靜,漫不經心,仿佛殺的只是螻蟻。
丁鵬聞言,雙眼裡迸發出仇恨的火焰幾乎化為實質,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撲上去將他生撕活剝。
楊慕玄安撫住丁鵬,語氣森然道:「該死之人?是嗎」
他卻接不上話了,並非是啞口無言,也不是心生悔意,因為楊慕玄出劍了,他再也說不出話了。
他捂著脖子哆哆嗦嗦指著楊慕玄,想要質問什麼,只是隨著一朵血花開在他的衣襟,他的眼神已經沒有了神采,他的手指最後指向身後的旗子。那面大旗依舊屹立不倒,可他本人卻倒落塵埃。
他死前眼睛還睜得大大的,是沒想到楊慕玄真的出手殺他?還是為到死連名字也沒說出來死的悄無聲息?或許兩者皆有,或許還有其他卻不得而知。
丁鵬看到殺死父母的仇人躺在血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怔怔的愣了半晌,最後哇得哭了出來。
老叫花嘆了口氣,楊慕玄沒有理他,輕撫著丁鵬的背,「哭出來就好,哭過就過去吧!」
等丁鵬宣洩的差不多了,楊慕玄道:「他本來能留給你,讓你親手手刃仇人,可是我看不上他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態度,所以忍不住親自取他性命,你不會怪我吧!」
丁鵬當然不會怪楊慕玄,忙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他眼角還噙著淚,看著說不出的可憐。
楊慕玄輕聲對他說:「你要記住,不管什麼情況都不能成為濫殺無辜的理由。」他這句話說到老叫花心裡了,他剛要點頭稱是應聲附和,楊慕玄卻話鋒一轉,「還有一點,江湖中的確存在正義與公理,不過要自己憑著實力去爭取。你成為強者可以將正義與公理施予弱者,而不是接受強者對弱者的施予。明白嗎!」
丁鵬自然是應聲不迭,老叫花卻苦笑一聲,他雖然和楊慕玄認識不久,卻已經深深知曉楊慕玄的脾氣,果然楊慕玄道:「你可知這是為什麼嗎?」
丁鵬搖頭,「因為你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當然只能成為強者。」楊慕玄傲氣沖天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