聃虧沒想到自己會被擒。他是趕超過來的,所以單槍匹馬,但以他的身手,對付幾個護衛也不在話下,只是沒想到易姜身邊根本不止幾個護衛。
易姜不知怎麼想出來的花樣,給他頭上套了件衣服。他看不見路,被帶上車,走了許久才停下,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被拿掉衣服時,已身在一處屋舍。他環顧四周,是間乾淨簡單的屋子,除了床榻和桌案,幾乎沒有其他陳設。
易姜坐在他對面煮茶,一面往其中添佐料一面道:「你來得正好,正好我有件事想要向你求證。」
聃虧雙手被縛在背後,但還是端正跪坐好:「姑娘但說無妨,只不過我不一定會回答。」
「你不回答我自有叫你回答的方法,就看你願不願嘗試了。」
聃虧不禁愣了一下,她依舊垂著眼盯著茶湯,一點不像和他開玩笑的樣子。
易姜忙完,抬頭朝他看了一眼:「你要侍奉的人,本不姓公西吧?」
「原來是要問公西先生的身份。」聃虧扭過頭去:「恕虧無法直言。」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隱瞞不了的。裴淵雖然是一介平民,但他以前為韓國王公效過力,據說韓國至今還有人在追殺你家主人呢。」
聃虧眉頭皺成了川字:「姑娘都知道些什麼了?」
「早先裴淵便與我說過一些,我沒怎麼在意,現在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應該說我什麼都知道了。」易姜沖他親切地笑笑:「我該稱他一聲公子吾麼?一個沒有領地的公子?」
「領地?」聃虧像是帶了許久的積怨,忿忿道:「你腳下所站的魏國,還有趙國和韓國,原本都該歸他一人所有!」
易姜臉上的笑漸漸隱去。
這的確是莫大的榮耀,他本該擁有一個那麼顯赫的身份,那龐大富庶的一方霸國若還存在,以他的能力,能與秦國抗衡的就不會是現在的齊國了。
可惜他晚生了太多年。
「先生不讓我們稱呼他為公子。」聃虧喘了口氣,不激動了,反而有些頹唐:「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倒是經常想起你。」
易姜眉目一動,嘴角露出笑來:「是嘛,如何想我的?」
「我沒見他在意過誰,但他手下眼線這兩年大多都用在了你身上,大概他對你……」餘下的話聃虧沒有說下去。
易姜「撲哧」笑出聲來,端著碗茶到他跟前:「不要想太多,他只是想禁錮住我罷了,他幾乎暗中培養了我,又如何願意放任我在外與他作對呢?」她舉著茶盞送到他嘴邊,忽地手掌一翻,茶水都淋在了他臉上,「這樣是不是清醒多了?」
「……」聃虧閉著眼,一臉狼狽。
易姜起身,叫來東郭淮,讓他準備動身。
「去哪裡?」聃虧終於忍不住問。
「反正不會帶上你,你關心這麼多做什麼?」
「你要放了我?」
「是啊,帶著你,公西吾很快就會找到我。」易姜走出門去,口中道:「勸你老實點,否則我也可以改變主意殺了你,留著你不過是為了傳個話給公西吾。」
「什麼話?」
「叫他儘早收手。」她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車轍轆轆,行駛在顛簸的小道上,聃虧依舊被捆著雙手蒙著臉,半道上被丟下了車。
馬車繼續前行,一路不停,穿過邊境,進入韓國。
韓王早已在國都新鄭等候,易姜到達時已是好幾天後,沒有著急入宮,而是等著韓王再三催請後才終於動身前往韓王宮。
這三年間她跑遍列國,對諸位國君都或多或少有了些了解。燕王傲慢自大,楚王謹小慎微,魏王疑心病重。而韓王則是最沒特色也最典型的國君,驕奢淫逸,又希望國家強盛,處在破罐子破摔和奮發圖強兩點間搖擺不定的那種人。
這種人若是緊貼著上去,他反而看不上,但如果架子比他大,他倒覺得你真有本事,不敢錯過。
殿中燃了薰香,侍女們引著易姜和裴淵進了大殿,她穿著素淡的曲裾,披著白色的披風,鬢髮都罩在寬大的帷帽里。
隔著帘子,韓王端坐的身影不禁朝前探了探,只看到小半張臉,有些失望,又更加好奇,礙於對方身份,又不好直接叫她摘了帷帽。
易姜見了禮,跪坐下來:「韓王對如今情形,可有對策?」
韓王不料她開門見山,撫著短須搖頭:「秦國現在與趙國對峙陣前,似乎也沒我韓國什麼事了吧。」
「韓王莫要忘了秦國原本的意圖,他們進攻的本就是韓國。韓國被列國圍困於中間,國土最小,形勢最艱難,縱然有天下最強的弓.弩長劍,又怎敵得過秦軍鐵騎呢?」
這一句直戳到韓王心裡去了,他這才慌了:「聽聞先生有天女賜書,可有救我韓國之法啊?」
「若不能救韓國,我就不會前來了。」易姜雙手交疊放在膝頭:「要對付秦國,一兩國不足以成事,需五國合縱,共同抗秦。」
「五國?哪五國?」
「燕、魏、趙、韓、楚。」
韓王一愣:「為何沒有齊國?我記得齊國與趙魏是盟國啊。」
「齊國處於五國後方,不會正面與秦國起衝突,要它加入並非易事,不過正如韓王所言,既然同為盟國,它加入是遲早的事。」
韓王鬆了口氣,但又有些猶豫:「其他幾國……當真都願意聽先生號令?」
易姜笑了一聲:「諸位國君都已表態,就剩韓王了,若韓王也答應,五國便告天結盟,同組大軍。」
韓王那點猶豫被打消了,如果連燕國和楚國都願意加入,那他自然沒話說。正如她所言,韓國夾在中間,腹背受敵,實在是很艱難的狀態,若真能逆天改命該有多好。
裴淵全程一言不發,直到告別韓王出了大殿,他才悄悄扯了一下易姜的衣袖:「先生,不是才開始遊說合縱嗎?您怎麼說其他國君都答應了?」
易姜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這麼說怎麼能迅速地聯合起他們來啊。」
裴淵真是服了,這么正大光明的撒謊,可真有膽子啊。「先生為何這麼著急,眼下形勢並未到這地步啊。」
誰都這麼說,易姜只能無奈嘆息。
轉眼到了夏天,上黨的情形忽而急劇變化,王齕蟄伏日久,忽而主動出擊,勢如破竹,一舉破了趙兵駐地周圍所有的城池。
上黨猶如瓮中之鱉,不出半月便被攻克。
廉頗馳援失敗,只好領兵撤退,一直退到了長平,命人修築工事,抵禦秦軍。
消息傳到邯鄲,趙王丹失望不已,還以為廉頗經驗豐富,不會有多少波折,沒想到他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不僅丟了上黨,還退兵到了長平。
仍霸著趙國相國之位的田單提出建議,撤換主將。朝堂上反對者有之,贊成者有之,一時間爭執不下。而趙王丹則已有些偏向同意撤換廉頗了。
趙重驕匆匆入宮求見,一見到趙王丹便道:「王兄打算讓誰去替換廉頗?」
趙王丹很意外他會這麼關心國事,搖頭道:「還沒想好。」
「千萬不能是……」
「千萬不能是誰?」趙王丹莫名其妙。
趙重驕抿了抿唇,搖頭道:「沒什麼。」
易姜給他的信中寫了若趙王丹有意撤換廉頗,人選一定不能是趙奢之子趙括,原因卻沒有細說。趙重驕覺得古怪,但無法聯繫上她,也不清楚具體緣由,所以就忍耐住沒有直說,否則不僅達不到目的,恐怕還會被認為是和趙括有私怨。
易姜也已收到消息,她剛從楚國回到魏國,得知趙軍已經退到長平,竟覺得炎炎夏日分外寒冷,立在窗前許久無言。
就算對戰國歷史再不了解的人,對長平之戰多少也知道一些。沒想到秦國終究還是把趙國逼到了長平。公西吾還是不肯收手嗎?明明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一招太狠,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魏無忌端著酒爵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月亮:「你怎麼了?」
易姜收回視線,忽然道:「我要回趙國去。」
「什麼?你不躲公西吾了?」
「我本來就沒躲他,是他自己找不到我。」易姜朝門口走去,一邊道:「你準備好,過幾日便在邯鄲結盟合縱。」
魏無忌點了點頭,忽而反應過來,連忙追去門口:「你說什麼?過幾日?這麼急,合縱未免根基不穩啊!」
易姜在院中轉過頭來看著他,神情分外嚴肅:「管不了那麼多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魏無忌一頭霧水,到底什麼來不及啊!
齊國相國府里,聃虧終於重新站在了公西吾面前,有些垂頭喪氣。
「她把你抓住,就讓你帶這麼一句話給我?」公西吾自案後抬起頭來。
「她還知道了您的身份。」聃虧這話說的有些小心翼翼。
「知道就知道了,這又不是多金貴的身份。」公西吾並無特別反應,問了句:「她過得如何?」
「過得很好,應該說非常好。」聃虧想起她那出行的架勢,比起貴族也不遑多讓了。只是變化太多,讓人心情複雜。
「那就好。」公西吾嘆了口氣:「可惜還是太固執,心裡始終惦記著趙國。」
聃虧心不在焉的:「我倒覺得先生你就偏愛她這固執。」
公西吾倒沒否認:「說的也是。」
「可是她好像很嫌棄先生,我說起你她還潑了我一臉的水。」
公西吾筆下頓了頓,一時忘了後面要寫什麼,撰緊筆瞥了他一眼:「潑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