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幾步,到台階,燕離停下轉身,向李香君招了招手。
李香君抹著淚痕走去。
「怎麼,哭我回不來?」燕離用輕鬆的語氣逗她。
李香君搖螓道:「奴只是在想,人世為何總是離多聚少,為什麼沒有簡簡單單的快樂。」
「那隻因為快樂是難以界定的,」燕離輕聲說,「今日你因飽腹而樂,明日你可能更想要暖和的衣裳。」雖然這樣說,內心卻忽然湧出強烈的不舍。
此去生死難料,興許就是最後一面。眼前的挽髻美婦,才剛青春煥發的年紀,就跟隨他到現在。歲月沒有薄待她,朱顏未曾改,放下雲髻,仍如青蔥的十八少女;只是盈盈美目里,已透著歷經風霜雪雨後歸於自然的寧定,歲月到底還是留下了痕跡,堅強到令人心疼啊。
燕離看著她,就忍不住回首往事的一幕幕,那些不能彌補的遺憾,那些癒合不了的傷痛,那些奮力逾越過的艱難,鑄成了他現今的靈魂。他忽覺此行的神聖,並不為他一人之仇恨,還承載許多冀望。
眼前的女子的淚豈非也正勾勒出遠方的相思?
他在美人額上輕輕一吻,轉身揮手:「細燕亡佚深雪傾,十萬回首盡寒荊。早數江南天日暖,未妨銜泥築春窠。耳鬢廝磨徽檐下,魚水歡暢芙蓉里。非識赤子難衷心,赤子終於要北歸。」
……
燕離登上天涯海角的虛空台階,李香君看著他的背影一步一步沒入雲中,直至消失無蹤,仍如望夫石般痴佇著,許久才由滿腔的悵惘里,發出滿懷情愫的憂嘆,隨風不知遠轉何處,到底凋敗了,枯叢里埋葬。
對燕離,她愛著,敬著,但若說沒有幽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在她的不那麼強烈的野心裡,始終渴盼著塵埃落定後的美好生活。
「非識赤子難衷心,赤子終於要北歸。」
黃少羽喃喃念著,竟不覺有淚滑落,匆忙拭去,掩飾大笑道:「老大真是好文采。不過,他竟然要我們自己做主,如今我們卻要怎麼辦才好?」
李闊夫皺著眉頭,下意識看向燕十一。
燕十一不語,沉吟著不知在做什麼思考。
李闊夫只好對燕朝陽道:「二先生,目下龍首不在,如何行動,還要你做出指示。」
燕朝陽也皺著眉頭,拿不定主意。如果妻子在,她必有定計,可惜此行太危險,只能讓她帶著孩子們躲起來了。
李闊夫無奈,只能轉向李香君:「標下等慣於聽命行事,雖說由我等自己決策,到底兩眼一抹黑,瞎蒼蠅似的昏盲,還是要夫人做主的。」
李香君緩緩回身來,環視著眾人道:「我且問你等,魔族於燕子塢,可有益處?」
「無益。」陸百川簡潔道。
李香君又問:「道庭於燕子塢,可有益處?」
「無益。」陸百川繼續道。
「有害。」黃少羽補充道。
李香君道:「那麼答案豈不就出來了?今日我等與魔族共盟,倘若因為有『覆巢』之危便背盟而逃,日後道庭清算,燕子塢豈非獨力難支?」
「夫人下令吧。」眾人齊聲道。
李香君也不客氣,徑自道:「大娘帶炎煌軍團,以最快的速度進攻瑤光宮,務必在『神火炮』第二次發射之前趕到。」
「喏!」李闊夫肅然應命。她沒有立刻就走,因為她要知道李香君接下來的安排,對作戰心中有數,才能做出通盤的指揮。
李香君接著下令:「黃少羽,你帶綠林軍團策應中進魔族,有任何變化,即刻傳訊告知我。為你的小命著想,記著離魔君遠一點。」她說著望了望天邊一處可怕的戰場。
「喏。」黃少羽笑道,「不用夫人說,屬下也還沒有活膩呢。」
李香君又道:「陸百川,飛龍軍團的指揮權暫時交給我,你立刻去找到柳星峰,保護他的安全,同時轉達燕子塢的部署。」
「喏。」陸百川仍是簡潔的作風。
「素芳跟我,請二先生大先生負責策應,哪裡需要去哪裡……出發!」
「只怕你們什麼也做不了!」
惶惶的神音從天而降,一道神雷轟然劈下。
「『上御八荒攝雷咒』!」李香君瞳孔驟然收縮,旋即咬牙恨道,「是李半山!」當年燕離被放逐世界盡頭,李半山正是背後最大的推手,所以深恨之。
「真是不美。」
妖異的輕笑聲,終於漫漫地盪了開去,當燕十一不再沉思時,碩大的紫花便從空中綻放,擋住了神雷。足可劈死數個神聖領域的雷霆,在紫花上只氤起了一抹雲狀的波瀾,跟著就消失無蹤。
「不美在於,施展招式的人,還遠遠達不到要求。」
燕十一伸手摸向紫月刀,刀光乍起而收,紫花盛得更艷,從中有紫光沖天而起,正擊中一個下降的雲團。
那雲團轟然裂開,顯出李半山的身形,雪一樣新老的白髮獵獵舞動,樸素的灰衫裂開許多小孔。他的深陷的眼窩裡,爆出凜冽的神采,直勾勾射向燕十一。
「你來做本座對手?」
這話已無疑承認了燕十一的實力。
燕十一縱身到紫花上,到與李半山齊平,笑聲愈加妖異。
李香君等人見機不可失,立刻向四面分散。
李半山眼看他們不見蹤影,這時才想起燕子塢的威脅,面無表情地搖頭道:「道庭確實需要改變了,正好是個契機。」他內心其實存著懊悔的,當初放逐燕離之後,就要全力剪除燕子塢;可是當初又如何知道,燕子塢竟有如此的凝聚力,以為被打散就不成氣候,卻是化整為零的疑陣。
「燕十一,本座還是那句話,只要你願意歸順,不但可以活命,北斗七宮任一首座,由你挑選。」他的聲音還是很穩定,他的話語還是道庭式的傲慢。
即使道庭已然到了這個境地,他仍無半點沮喪,這也是一種強大。
「真是不幸。」燕十一輕聲笑道,「不幸在於,你竟活在六年前。看來只有毀滅你,才能讓你認清楚形勢。」
ps:詩名正是《燕離》。大概意思: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場大雪害我流離失所,逃亡到很遠回頭看,發現歸路全是冰雪的荊棘。早就聽說江南的氣候很好,不妨找個屋檐築個像春天一樣溫暖的巢。我慢慢又有了相知相守的同族,我們在荷花叢里盡情嬉戲遊玩。不是我這個失去了父母同族的人不願對你們吐露衷腸,只因為我還要回到我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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