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82、你是我記憶里人間四月的花

    在這個時刻，在戰爭已經結束並獲取大勝的歷史性時刻，所有的修行者，不論是寰宇神仙還是真名才剛覺醒，都沒能感覺到該有的幸福和快樂。

    戰爭結束得太過離奇，太過詭異，太過容易。從他們發動突襲將天柱山挪移至此，到戰爭結束，前後最多不到兩個時辰，星靈一族就在他們眼前被滅族。就好像扮演了一個家家酒小孩兒的角色，大人只不過隨手那麼一撥弄，過程和結局就已完全改變。他們拼搏到底的精神與豁出性命的覺悟，都成了笑話。

    當然，最重要的是，燕真君顯然已不是燕真君。當燕離還是燕離的時候，人們都知道他的追求，都知道他為了大家在努力，但當燕離不是燕離的時候呢？沒有人能保證，他不會帶領大家走向另一個深淵。

    何況修行者逆天而行，從來只有師長父母，哪有什麼王？

    沒有人動，沒有人附和，修行者們甚至比面對星靈還要更警惕，都暗暗掐著法訣。鳳九更是厲喝道：「閣下是誰，把燕師弟怎麼了？」

    與此同時，天柱山上，蘇小劍的墓室之中，冰棺里的屍體，竟在此時動了。雖然他的眼睛仍然緊閉，但他身上卻有元神之力蒸騰而起。元神之力如山澗汩汩的清泉，織成帷幕，隆起來，底下就出現了一個透明的人影，赫然就是蘇小劍的樣子。

    蘇小劍的元神之體已睜開了眼睛，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的空間，仿佛已看到了蜷縮在黑暗中的靈魂，他微微一笑：「燕離，你該醒了。」

    靈魂蜷縮著，一動也不動。突然，一滴琥珀般的淚珠落下來，「叮咚」一聲，不知怎麼就氳開了一漾水波，漣漪輕泛，有岸，風來，桃花紛飛妝點了顏色。

    水滴變了一個女孩。

    燕離坐了起來，茫然地看著她：「你是誰？」

    「我是你曾經救過的人，我是你存在過的證據。」女孩說。

    「我存在過？」燕離道。

    「你存在過，並且仍然存在。」女孩道。

    一片花瓣落在燕離肩上，他取下來看了看，然後凝視著女孩：「我好像記得你。」

    「當然，我不允許你忘了我。」女孩一步一步走過來，和燕離伸出來的手相互握緊，「我不允許你忘了我，並且以後不論你在哪裡，跟誰在一起，你都要記得我。」

    「我記得你。」燕離面現哀傷，「我殺了你。」

    「燕離，」女孩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摩挲著燕離的臉龐，仿佛要為他撫去那些憂傷，「千萬年來，陪伴我的只有冰冷的長夜，而你就是這長夜裡為數不多的艷陽天。你是我記憶里人間四月的花，我願意把這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都加在你身上。」

    「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她嫣然一笑時，冠絕天下，世間顏色盡黯。

    看著女孩一點一點粉碎消失，燕離已經淚流滿面。

    「我不是世界之王。我是燕離。」

    燕離已站起來。

    天穹陡然裂開，一個撐天巨人冷冰冰地俯瞰著，他的手像一座五指山般壓下來，相比起來，燕離如同塵埃一樣渺小，無疑只要碰一下，就會灰飛煙滅。

    燕離挺直了腰骨，身上鋒芒四射。

    正此時，湖泊上出現了一座橋，橋上蹲著一個人，一個穿著樸素如農夫的男子，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男子抬手打招呼：「喲，你就是燕離。」

    燕離笑著回：「喲，我就是燕離。」

    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是蘇小劍。」

    「峰主。」燕離看似平靜地執劍禮，但他眼中的激動之色，卻怎麼也掩蓋不住。激動之餘，更多的當然是疑惑。

    蘇小劍笑著說：「是宏願。」

    「宏願？」燕離道。

    蘇小劍解釋說：「由於道真禪師無法確指浩劫真容，我便向他老人家取經，當場發下『此身只為浩劫而存』的宏願。當蘇晉毀去我的星命神宮時，我的神魂被我的宏願所護持，所以並沒有徹底死去。但浩劫未至，我也在半睡半醒之間不由自主。」

    燕離道：「峰主的意思是，您的甦醒，正預示著浩劫的降臨？」

    「恐怕是的。」蘇小劍說畢，已迎向那五指山般的大手掌。

    劍掌碰撞，轟然炸響。

    現世層面，蘇小劍的元神之體，已經趕到。

    「那是什麼？啊，是小劍師叔！」一個劍庭弟子突然大聲叫起來。

    鳳九一看，也震驚地叫起來：「小劍師叔你沒死？」

    「是峰主，是峰主啊！」

    忽然聽到幾個歡呼聲從遠處傳來，他眺望過去，只見藏劍峰三兄弟從遠處狂喜著奔跑過來，他頓時哭笑不得：「這三個混賬東西怎麼也在這裡！」

    透明的元神之體持劍，已直勾勾刺入燕離體內。但並沒有對燕離造成傷害，只看到一個黑影如同披在燕離身上的一層皮被挑出來，並持續地飛退。

    那黑影逐漸形成一個人影，赫然是姬無虞的樣子，正是玄玄子。他的本來毫無情感波動的眼睛裡蘊著一層煞意，當他看到蘇小劍將一發光物注入劍中，面上便布滿了譏誚之色：「混沌之種。」

    「你知道？」蘇小劍心裡一震，眯眼道。

    「它本來就是我創造的。」玄玄子伸手展示，掌中自然而然出現一顆種子，然後飛速演化，無數的絲線纏繞，最後成形。

    蘇小劍嘆了口氣，他知道本來作為倚仗的底牌，已徹底失去了效用。「混沌之種」的來曆本來就沒有人知道，這本來就是誰也想不到的。

    「藏劍……」

    蘇小劍並沒有失去鬥志，元神之身進一步膨脹，目中迸出凌厲劍光，手中劍器脫手而出，滴溜溜地旋轉著，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由他背後如軍陣般排列。他的元神之體也似乎變成了劍，劍光繚繞間，已激射出去。

    漫天的劍光如虹般炸裂，但玄玄子卻仍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只輕輕地擊出一掌，虛空卻承受不住而凹陷出掌印，一寸一寸，一層一層，但凡虛空所塌陷之處，都在發生恐怖的毀滅，漫天的飛劍和劍光霎時間粉碎。

    「帶燕離走！」蘇小劍只來得及朝眾人喊了這一聲，元神就被擊碎。這一回，卻是真正的消散在天地間了。

    燕離的神智回到體內，只覺一陣強烈到無以復加的不適感逼著他拼命嘔吐，在空中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被奪舍過的排異感，就好像在你沉睡的時候把你浸泡在糞坑，喝了滿肚子的糞水一樣噁心。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神智都險些昏聵，好不容易爬起來時，玄玄子距離他已只剩數十丈距離。這點距離本來眨眼就能到，對方卻突然停住了，因為又有一個人撲了上去。

    「曹師兄！」

    燕離還沒來得及為蘇小劍傷心，曹子固已在他眼前被玄玄子打成了飛灰。

    「走！」黃承彥怒吼一聲，撲上來扛起燕離就跑。跟著一起跑的還有奉天教的五個教徒，還有羅方碩。但是跑不到兩步，羅方碩忽然對燕離笑了一下，「燕師弟，這不怪你，都是我們的錯。」他說完已返身回去。

    五個奉天教徒相互對視一眼，皆點頭，其中四個也跟著返身回去。唐天風看著燕離道：「我們並不是在救你。我們已確信那個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嚴重威脅到閻浮世界，我們只希望你活下來能有辦法阻止。」

    他說完便毫不猶豫地返身而去，但就這兩句話的功夫，羅方碩與另四個奉天教徒已慘遭不幸。奉天教徒的不死之身，對玄玄子而言就是個笑話。唐天風還是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哪怕只能阻擋一瞬。

    「子固師兄，小胖……」黃承彥已在流淚。這是燕離第一次看到他哭，他哭起來已完全沒有平日的冷靜，他看樣子好似隨時會回頭去拼命。好在他總算沒有這樣做。

    排異感還在折磨著燕離，但肉體上的不適，卻早已被心裡的痛苦所掩蓋。他想要拿劍去跟玄玄子拼命，但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別說握劍，連站都不能站穩。

    「大師兄！」黃承彥突然叫了一聲。燕離抬頭看去，只見鳳九正飛身迎來，直截了當道，「阿彥帶燕師弟回天柱山，不要回頭，我已吩咐他們啟動劍陣！」他說畢已向玄玄子沖了過去。

    「大師兄！」燕離嘶啞地喊著，胃早已吐了個乾淨，早已只剩下苦水，他還是在不斷吐著。

    鳳九冷冷看著飛速逼近的玄玄子，厲喝一聲：「劍境，一劍光寒十九州！」無數細小劍氣從虛空湧現，剎那間合併成天劍。天劍已轟然斬下去，鳳九突然滿面鐵青，因為對方只用了兩根手指，就輕輕鬆鬆捏住了這一劍。

    玄玄子的耐心無疑已被消耗乾淨，他這一捏當然已用了力氣，天劍就粉碎，這破滅之力蔓延過去，眼看就要將鳳九一起撕碎，虛空驀的顯出一扇門，一扇光門，竟赫然是道庭的「眾妙之門」。

    鳳九驚詫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女子：「你是白芙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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