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殘雲過,劉彥看著白髮如雪的呂錚,回味著方才呂錚這一下溫柔的撫摸,心中暖如盛夏。
江山如畫,四季分明,廟堂之上,君臣有別。
自從老師成為了呂相,老師這雙如父親的手啊!已經很多年沒有撫摸過自己的肩背嘍!
想到此,劉彥心中如潮,不禁湧出思緒萬千。
......
十幾年前,二十八大世族禍亂京畿,大大小小几十家世族,匯聚了幾十萬大軍在長安城,他們廝殺,他們猙獰,他們混戰一天一夜,最後留下堆積如山的屍骨、如血猩紅的城牆和無所倚仗的天子劉彥。
當歸附大皇子的二十八大世族,強行逼迫劉彥冊立大皇子為太子時,那一刻的劉彥,所有的雄心壯志都被碾為塵土,他想歸隱山林,他想退位讓賢,他甚至想到了死。
當晚淒風冷夜,天子劉彥在寥寥幾名宦官的陪同下,走在滿是屍體的朱雀大街上,濃重的血腥味不斷流入他的鼻孔,刺激著他的神經,也挑戰著他的無上皇權。
他手上青筋凸起,他迷茫,他面如死灰,他無枝可依,登基以來,扶持的所有勢力,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怎能叫人不黯然傷神。
就在劉彥即將心沉大海之時,他早已歸隱多年的恩師呂錚,提著一盞燈籠,迎接失魂落魄的天子,回到了未央宮。
那晚,雙鬢斑白的呂錚,如老父親一般,輕輕拍著劉彥入睡,並在床邊守了一整夜。
時過境遷,直到今天,劉彥都深深記得那晚如陽光一般耀眼的燈籠和呂相如山一般堅實的臂膀。
......
伴隨著呂錚的微微輕咳,劉彥夢回人間。
「陛下,一國生根,起碼要三代明君,甲子奮進,才可歸附人心、理順陰陽,奄有四海。」
呂錚與劉彥同望西北,神色恬淡,悠哉說道,「北方大秦乃匈奴後裔,逐草而居幾百年,想一下子更改國體,易牧為耕,絕非朝夕可成之事。況且,只要不是大傻子,就能看出來,大秦近年來雖然力主加強集權,可州郡仍然保持著鬆散的部落狀態,大秦八柱國明明就是裂土封侯的軍閥,只要大秦皇室無強權,再有旁人煽風點火一番,這八家,馬上就會鬧翻了天。這兩點,大秦朝堂,比你我師徒看的更透徹。」
「老師有沒有想過,苻毅這些年一直主張南下伐我,會不會是這王八蛋想禍水東引,利用一場曠世之戰,來削弱八柱國呢?」劉彥側臉看向呂錚,神情嚴肅,「如果這樣,那苻毅的格局,可真是大的離譜啊!」
「哈哈!這便不得而知了。不過,老臣料定,苻毅在二十年之內,只敢在邊境淺嘗輒止,並不會大舉南下。」呂錚最終定調,言語逐漸變得鏗鏘,「他大秦還沒有這個實力來大舉興兵,苻毅也沒有這個膽氣。他不敢以國為賭注,去削弱八大柱國!」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
岳上摩天。」劉彥無病呻吟,輕輕嘆道,「看來,此生要留憾嘍!」
「所以呀,陛下可以藉此機會,將那些個世族慢刀割肉後與民生息,待世族們趴了窩,以大秦的國力和陛下的龍玉雄風,自然不是我泱泱大漢的對手。」
說到此,呂錚頓了頓,笑著進諫道,「陛下,您與大秦國君苻毅年齡相仿,面臨局面也相差無幾,那麼,誰能勝負,到最後,是不是要看一個『壽』字呢?」
呂錚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彥微微一怔,忽然縱聲大笑,笑聲過後,又眯起雙眼,「老師,有時候,活得久才是真英雄。朕要和苻毅比一比,究竟誰能活的更久!」
「哈哈!陛下陛下聖明。」呂錚雙手互搓,閉目運氣,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如果陛下有所需,我酒泉呂氏一族願率先垂範,響應平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當年大亂,朕舉目無親、四下無人,是老師您提著燈籠,照亮了朕回宮的路,又一路陪伴十餘載,任勞任怨,公心無二。」
清風拂過劉彥髮髻,他順勢低頭,道,「所以,老師所在的呂氏一族雖然也參與了當年禍亂,但我卻從不記恨老師。」
呂錚眼圈忽然一紅,「多謝陛下。」
「對了!老師,最近曲州熱鬧得緊,這嗔州和柳州,咱們是不是動一動?」劉彥岔開了話題,反如孩子般急迫追問,「還有那國體大策之事,也該找個時
日,一併商定了吧?如此拖沓,何時才能功成啊。」
「陛下莫急!老話說得好,飯要一口一口吃,事兒得一件一件干,操之過急,反受其亂。」呂錚卷了卷長壽眉,悶頭道,「四十多年前,秦漢曠世之爭,中原百族下江南,再加上原有世族,柳州的形勢,怕比曲州更加難以掌控,一個不好,怕是要涼了陛下的一片心意啊!至於嗔州,如今更不好輕舉妄動,一個不好,怕是會給南面驃越國可趁之機!」
在呂錚面前,劉彥便如孩子一般,他見一事不通,便急切地問起了另一件事,「那重定國之大策呢?」() ()
「至於這國之大策。」呂錚搖了搖頭,「老臣以為,如今世族未平,不宜在諸子百家中掀起波瀾,時機遠遠未到。」
「哎呦我的老師啊!」劉彥一臉不悅,拍了拍手,「前年說不是時候,去年又是不是時候,今年又是......。這,啥時候是個頭啊?」
呂錚沒有回答,向山下努了努嘴,「陛下,您請的客人來了!」
劉彥無奈苦笑,理了理髮髻,「又是裝病,又是編故事,瞞著母后與世人,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才來到這裡,可不要白來哦!」
呂錚笑呵呵地道,「陛下可不是裝病,陛下是真病了,您的龍體每況日下,不可再如此操勞,萬望記得老臣方才說的『壽』字要義!」
劉彥輕輕點頭,算是回應。
呂錚無奈搖頭,他順著劉
彥目光所致,蒼然古貌、鶴髮酡顏的呂錚老臉一橫,桃木杖下泛出一道綠光,殺氣盡顯,「陛下儘管對其二人定章革歷,樹往代良規。若來人不合陛下的胃口,老臣就不讓他們下山了!」
......
矮山之下,一名身材高大、英氣逼人的男子,正銜槍而來。
其身後百步之內,一名男子輕裘斗笠,背挎一桿精芒畢露的丈八蛇矛,不緊不慢地跟在銜槍男子身後,兩人一前一後,步履穩健,鏗鏘有力,明眼人一看,便知兩人是高手中的高手。
銜槍男子率先上得山來,見到劉彥,轉了轉眼睛,猶猶豫豫,最後,還是將手中那杆百年前驚煞天下的龍膽亮銀槍輕放在地,跪地執大禮,道,「真定伯趙於海,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劉彥慢慢移首,先未觀人,而是仔細端詳了龍膽亮銀槍一番。
這槍的型式削銳,槍尖鋒利,槍桿修長,就算拿在手裡不動,同樣也能給人一種毒蛇般靈活兇狠的感覺,當年三國伊始,一身是膽的趙雲趙子龍,正是憑藉這桿槍,殺穿了天下。
看到這,劉彥不禁疑惑:自己的吞鴻劍江湖兵器譜排名第一,這自然是噱頭大於實質。可面前如此神槍,居然被江湖人在兵器譜中排到了三十八,難道世間天材地寶,真的如此之多麼?
看完寶物,劉彥嘖了嘖嘴,回頭又端詳了趙於海半晌,待得輕裘斗笠的男子也上山來行
過大禮後,才一同將二人扶起,笑道,「趙於海、張茛淯,哈哈。百餘年前,我昭烈帝擢封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為五虎上將,今日一看,果然虎父無犬子,兩位五虎後人,當真是英姿颯爽。」
說起趙於海,此人乃五虎上將之一趙雲趙子龍之玄孫,屬趙雲次子趙廣一脈,昔漢室失御,九州幅裂,三國紛爭,趙雲長子趙統戰死,天下大統後,趙廣遂代兄受封真定公,隨著推恩令的再次施行,到了趙於海這一輩,真定公就變成了真定伯,僅從封號來看,已經是卑微的不能再卑微了。
趙家這一輩兒,共有兄弟三人,老大乃趙氏家主趙於海,坐鎮方谷郡;老二趙於淵是為當今少府,位高權重;老三趙於光是劉權生的忘年交,在署偷閒,閒賦在家,養花習木,以做謀士之用。
趙於海除了每年出山,送江鋒一槍,從未與人打鬥比試。可江湖傳言,趙於海本人長生境界,擅使龍膽亮銀槍,深得趙家祖傳百鳥朝鳳槍法之精髓。這幾十年,趙氏兄弟三人一文一武一主內,方谷郡真定趙家雖然不在曲州八大世族之列,卻愣是讓統帥方谷軍在旁虎視多年的江家無從下手,可見趙家在方谷郡的實力之雄厚。
至於站在趙於海身側的張茛淯,便是一段悲情往事了。
作為無雙猛將張飛張翼德的後人,張氏一族當年並沒有銜譽還鄉榮歸故里,而
是受孝仁帝劉禪的調遣,隨軍南下當時的盧凌郡落地生根,率兵震懾以顧陸張朱為首的江南世族。這期間,翼德之子張苞、其孫張遵承飛忠憤凜凜,行事威如虓虎,雖有功於江山,卻交惡於江南百族,特別是當年大秦大漢兩雄爭霸,神武帝劉諶無暇南顧,張家頓遭百般打壓,差一點就被滅了種。
前幾年,現帝劉彥重劃九州,盧凌郡更名為龍楠郡,張家所在新興縣也更名為巴都縣。
千人千言有千語,在巴都人看來,張家長女張蝶舞入宮侍聖得子後,飽受江南諸族排擠陷害,被壓迫到絕境的張家人,無奈之下,才開始聯絡皇太后本家綿陽郭氏,試圖以二皇子為基,再度崛起。
怎奈天意弄人,廟堂失策,當年京畿一亂,張氏一族落得滿門抄斬,張蝶舞的弟弟張茛淯因為常年痴迷武道遊歷西域,不理官場紛擾,加上劉彥的特意叮囑,方才免得一死。
張茛淯常年在外,直至今年功夫大成入長生,方才還歸漢土。
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善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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