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急緩,人有生死,風平浪靜的人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迎來一處急流暗礁,一個不慎,便擱淺在了人生大河裡。
......
凌源大集之日,縣長親臨、賢達齊聚,這樣一個喜氣洋洋的日子,望南樓卻『死』了人,這一突發事件,倒是讓人出乎意料。
在場眾人看著地上呼吸漸弱的劉布,個個雙目圓睜,目定口呆。
而倒地前的劉布一番話語,更讓滿座皆驚,場中落針可聞。
話說回來,劉布是早就該死之人,如今卻出現在瞭望南樓內,本就讓人驚訝,更加誅心的是,就在劉布將『死』未『死』之際,又說出此等逆天言語,更加讓人心中起疑。
劉布口中的三公子是誰?不言而喻,自然指的是子歸學堂的大先生,凌源劉家的三公子,劉權生啦!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聞劉布臨終所言,眾人心中犯起了嘀咕:莫非去年水患一事,另有隱情不成?
人心總難測,猜測與質疑,接踵而來!
場中臉色最難看的,是郭遺枝,此刻他左右躊躇,看著眼前這個『死』人,一時間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素以善察人心著稱的丁昕川,在台上倒沒有多大波動,反而靜若處子。
此刻,他心中快速思索:劉布心狠手辣,他在一個合適的時間裡,出現在一個合適的地方,自然有他的道理。僅憑主觀臆斷和對劉權生品行的了解,劉布說的那些話,純屬胡謅八咧,子虛烏有,比起這個,我更關心劉布背後的唆使者和唆使者的下一步動向。
於是,丁昕川決定將計就計,他桃花眼一眯,故作威嚴道,「來人,上去看看劉布是死是活!」
丁昕川的隨行侍從上前一看,立即稟報道,「大人,死了,又好像活著!」
全場轟然,食客們把這名侍從罵了個狗血淋頭。
丁昕川大手一揮,止住喧譁,見他氣度非常,嚴肅道,「來人,將劉布送往縣府,速速請府內醫師治療。」
四名侍從急忙上前,將劉布抬出,人群自動讓出了一條路,劉布和四名侍從,很快消失在人群視野之中。
丁昕川環顧一周,拱手鏗鏘道,「各位父老,劉布多年來助紂為虐,本就是重犯之人,去年畏罪私逃,更是罪加一等,按律當誅!而今日劉布遇襲,本縣也必不會放過始作俑者。各位父老放心,本縣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錯殺一個好人!孰是孰非,定還大夥一個公道,告辭!」
食客們齊齊拱手,表示服從縣長號令。
丁昕川帶人走後,食客們興致大減,除了一些專職酒鬼還在醉生夢死,其餘人都選擇了做一條渾水魚,對郭遺枝這位少年掌柜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便起身快速離場。
離開望南樓的食客們,回味方才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去年百年難遇的水患,殃及了整個華興郡,多少莊稼顆粒無收,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又有多少婦孺餓死在去年那個淒冷的冬季。
人民的力量無窮盡,水患帶來的群情悲憤之下,當東方春生去年在輕音閣道出真相後,應知和劉權生幾乎做到了一呼百應,黎民百姓們聞風而動,紮根凌源三代的劉氏家族,瞬間土崩瓦解。
但是,倘若水患之事真的另有隱情,莫說別人,這些食客們自己的良心也不會答應,世道雖然冷暖,但天理更應昭昭,那些深埋地下的白骨和妻離子散的人們,等待著一個真正的答案。
......
當丁昕川心事重重地回到縣府,屁股還沒等坐熱,仍掛著縣尉頭銜的曹治,便大步流星蹚了進來。
兩人見面,曹治連額頭上的汗漬都來不及擦拭,立即開門見山地說道,「出大事兒了!」
丁昕川揉了揉腦袋,「事情原委,我早已知曉!」
曹治啞然,「你怎知道的這麼快?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便第一時間趕來尋你啦!」
丁昕川歪在案前,瞪了曹治一眼,「我在場,我當然曉得。」
曹治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驚訝地道,「你不是去瞭望南樓講學麼?難道你會分身之術?」
丁昕川涼茶入口,在嘴裡來回咕咚咕咚,咽下之後,他沉重的心情得到了一絲舒緩,遂笑道,「曹治,你這廝,今日喝假酒了?說話怎地如此奇怪?我正因為去瞭望南樓講學,所以我才知道呀!」
丁昕川正悠閒地喝著茶水,曹治卻勃然大怒,尖聲吼道,「凌源縣今日一共死了一十三人,你竟可以鎮定喝茶?」
噗!滿滿一口茶水,全部吐到了曹治臉上。
聽聞消息的丁昕川,頓時面露慌張之色,起身驚訝地問,「你說什麼?今天死了十三人?」
曹治擦了擦臉,他這才明白兩人一直在指鹿說馬,嘴裡談的完全是兩件事。
事態緊急,曹治又是急性子,他來不及擦拭衣襟,急忙說道,「去年被解甲歸田的劉氏八百家兵中,有一些住在凌源城裡,還有一些住在城外,今天,一次死了十三個!」
一種不想的預感,忽然湧上丁昕川心頭,他急忙又問,「這十三人都是怎麼死的?」
曹治雙眉緊鎖,回憶道,「經過勘查,十三人死法各異,但死者皆有掙扎痕跡,並非被一劍封喉,由此可以判斷,此事絕非江湖高手所為。」
「那...。」
丁昕川正欲繼續詢問,卻突然頓住,瞳孔逐漸放大。
一個可怕念頭,從丁昕川心頭浮現:世人皆知,劉權生乃不世出之天才,麟鳳儀儀,他敢為陛下拋卻名利,可謂國士無雙。可士者始於學行,而終於孝至,劉權生同東方春生名為師徒,卻情同父子,據傳東方春生死於江瑞生之手。這劉權生會不會心懷怨恨,把滔天怒火撒到了劉氏家兵和劉氏族人身上?用這種障眼法暗中殺人呢?
有了這個推論,丁昕川臉頰頓時汗腺淋漓:若真如此,事情可謂相當棘手,一個入了境的文人,絕非我等所能控制的呀!
曹治見狀,趕忙上前詢問丁昕川,丁昕川如實將心中想法告知,聽的曹治瞠目結舌。
「丁兄,大先生深藏功名,一心為民,你怎能作此想?咱們,咱們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曹治試探著問道,他自己也不確定丁昕川說的對與否。
丁昕川長出一氣,反問道,「世間有法,皆因人性本惡。好惡、喜怒、哀樂、偏執,夫是之謂天情,無人可躲,無人能逃。當年,劉權生連秩俸一千五百石的光祿少卿都可為君恩放棄,此等瀟灑重情之人,你怎知他不會為了已故的東方春生,怒髮衝冠,做出出格之舉?」
對丁昕川的分析,曹治認為漏洞百出,反駁道,「高明之人自有高明之法,劉權生如此做,豈非自折身價?」
曹治臉紅脖子粗,「況且,即使要殺,為何要選在此時此地?」
「或許因為,他沒有找到劉布!也或許因為其他原因!」
丁昕川來回踱步,搓了搓手,聲如鞭炮般脆響,「但,曹兄你說的也對!究竟是劉權生掩飾彌縫還是劉布想苟且偷安,或是有人另有他圖,還都是未知之數,今日劉氏家兵十三人身死和劉布被毒,都需要詳細查明!」
曹治急中生智,趕忙說道,「丁兄,如今事態緊急,若不立即採取手段,劉氏家兵還會有被害可能,到時候人心惶惶,局勢便不好掌控。我的意思,立即請示應郡守,派遣郡兵,對照名冊,將全部劉氏家兵尋回,暫時集中看管幾日,待我等查明真相再說。」
「嗯...。」丁昕川先是點了點頭,思索一番,而後猛烈又搖了搖頭,沉聲道,「若照此法,實在大費周章,八百人聚在一起,如溪水匯聚成海,倘若有心人一鏟子戳下去,觸痛了這些劉氏家兵們的痛點,怕又是一場潑天『水患』!」
丁昕川那雙桃花眼靈氣四溢,很快便來了主意,他拉起曹治,快步出門,「走,速速去找應大人!」
兩人疾步狂奔,來到郡守府,與郡守應知一番密談後,當日,應知親赴子歸學堂,也不知應知用了何等手段,將劉權生邀至應府,名為做客,實為軟禁。
劉權生洞悉內外,自然明白今日發生的事情,和應知心中的小九九。
但他卻並未戳破應知,反而隨應知從容而來。
天公晚紅,應成與劉權生在側室披頭散髮,對坐而飲,如老友一般親切。
應知舉樽,對劉權生賠笑道,「境界格局有大小,我手下這群後生,還是不了解權生大義啊!居然讓老夫出面,軟禁堂堂大先生!哈哈!見笑,見笑啦!」
劉權生倒是淡然,報以微笑,「無妨!人治和法治,本就相輔相成,丁昕川信奉法家,認為人性本惡,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並沒有錯!」
應知樂呵呵笑道,「那就,委屈大先生了!」
劉權生淡笑道,「應大人,你我都是千年的狐狸,您就不要惺惺作態了。」
應知不覺尷尬,笑而不語,一飲而盡。
劉權生跟著小酌了一樽,道,「我倒是無所謂,倒是暗地裡的那雙黑手,若不趁著它這次冒頭徹底除掉,恐怕華興郡永無寧日。」
應知翹起八字眉,問道,「大先生,你覺得幕後黑手是?」
劉權生指著酒罈,灑脫道,「不如,你我以酒代筆,寫下心中所想,如何?」
應知欣然答應。
劉權生笑了笑,用手蘸了點兒酒水,在桌案上一番龍飛鳳舞。
應知沉默片刻,也在桌案上寫下了心中所疑。
兩人對視,同時攤開雙手。
隨後,兩人哈哈大笑。
英雄所見略同啊!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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