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的人往往自信;
愚蠢的人往往勇敢。
應知今日公開處刑,案子審到了這裡,所有人心裡的那桿秤,似乎都傾斜向了劉權生。
有了劉權生不在場的證據,又見到劉布如此失魂落魄,在場的人吊著的一顆心安穩了下來,有些人暗自赧赧,看來,還是自己誤解大先生了。
一些人細細品味方才場中主要角色的對話,隱約中捋清了一個脈絡:表面上看,禍害了整個華興郡的江瑞生,接到了四名劉氏家兵『劉權生意圖殺掉所有劉氏舊部』的消息,忽然善心大發,派遣劉布悄悄潛回凌源城,意圖揭發檢舉劉權生,可卻被劉權生搶先一步,投毒殺害劉布。
可經過對峙,事實卻是:江瑞生為了報仇,買通四名劉氏舊部以為內應,潛入望南樓,通過巧妙手段,製造了劉布被殺毒害的假象,藉此污衊劉權生。
可惜,劉布並沒有拿出義無反顧的狠辣和決絕,同時忽略了劉權生是致物境文人這一重要因素,最終演變成現在這個辯無可辯論的結局。
愚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把愚蠢帶來的勇敢,視作勇氣。
......
「哈哈!無知者無畏,劉布,你也太過高看致物境的文人了吧?」
始終儒雅的劉權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若可分身殺人,你豈不是早死了?」
劉布惡狠狠地瞪著劉權生,恨不得食其肉、枕其皮。
不過,一轉眼,他似乎又對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充滿了恐懼。
似乎從自己踏上凌源城那一刻起,便陷入了劉權生精心布置的圈套之中,這該死的圈套環環相扣,一結穿一結,最終,把情節推到了這裡,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成為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
劉布心中慘笑:原來,小丑和獵物,都是自己。
不過,他不甘心,一種求生的欲望,從劉布心頭油然而生。
劉權生,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你這個墊背的!
就在劉布思索對策之際,劉權生開口道,「那麼,諸位,人既然不是我劉權生殺的,那會是誰殺的呢?」
劉權生雖是質疑之聲,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地上的劉布。
劉權生笑呵呵地瞧著啞口無言的劉布,說道,「劉布啊劉布,看來,你今天真的要留步了!汝有家賊內反,欺我劉權生沒有幫手內應呼?」
劉布驚訝地看向劉權生,「你!你在我身邊安插了臥底?」
未等劉布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嘹亮高亢的聲音,已經傳出人群。
「大人,劉家十三名弟兄,是劉布派人殺的!」
話音方落,一石激起千層浪,場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所有人尋聲望去,在議論紛紛中,『自留地』四人組中的胤寧,站了出來。
劉布心頭一寒!
原來胤寧是劉權生的人!
完了,這把估計是褲兜子裡耍大刀了。
劉權生雲淡風輕,遠眺碧空。
應知眼見胤寧走出,心中大喜,面上卻無表情,寒聲道,「胤寧,方才是你說的話?」
胤寧老實回答,「是。」
應知故作憤怒地道,「哼!剛剛還在污衊劉權生意欲殺害劉氏家兵,現在又突然反水。是何意思?」
胤寧不卑不亢,完全沒有方才為劉布作證時的怯懦,他低頭拱手,沉聲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皆報!」
應知負手而立,斜眼望去,道,「胤寧,你究竟有話何要說,速速從實招來。若再有欺瞞,休怪本郡守辣手無情!」
胤寧雙眼如刀子般等著劉布,直把劉布瞪的六神無主,而後,他整理思緒,對應知道,「大人,諸位父老,我等確係劉氏家兵,且為劉布親信。去年水患之後,我四人隨劉布一同潛逃太昊城。」
胤寧正要繼續說下去,很軟,在其身旁的孫英、儲河兩人,驟然起身,兩人白刃出袖,齜牙咧嘴,向胤寧刺來。
兩把精鐵匕首,如同兩條迅疾的毒蛇,快速撲向胤寧,待胤寧有所反應,已是閃躲不及。
站在胤寧身前的劉權生,一聲冷哼,手腕麻繩脫手,身體前傾,怭怭一甩,麻繩亦如蛇般閃電飛出,瞬間纏住胤寧腰眼,劉權生單手猛然發力,將胤寧勾到了身邊。
劉權生拍了拍胤寧肩膀,對孫英、儲河兩人嘿嘿一笑,「怎麼?故事還沒聽完,你們心中便露了怯了?那也太過無趣了!」
孫英、儲河兩人還要動手,應知大手一揮,兩側郡兵一擁而上,把兩人制服在地。
劉權生負手而立,「怎麼?兩位『大俠』,眾目睽睽之下,你們還想在劉大總管的號令下,殺人滅口麼?」
此話誅人又誅心,所有的凌源百姓,都齊刷刷直視起了劉布,神情中充滿了憤怒。
見場中所有人均生出倒戈相向之心,劉布心中大罵孫英、儲河兩人是『廢物』,一面腦中快速思索。
想來想去,自知今日無法事成的他,早已沒有了魚死網破的決絕,開始準備為自己謀算退路。
孫英、儲河被郡兵收監後,胤寧定了定神,在劉權生的示意下,繼續說道,「後來,我四人隨劉布潛回凌源城,受其指使下,在『自留地』受僱於皇甫錄,目的便是打探消息,伺機剷除劉權生及諸小。」
真相在一點點浮出水面,所有人的憤怒,也在一點點攀升。
胤寧看向劉權生,劉權生溫和依舊,胤寧目光漸漸變得堅定,張口說道,「在曲州首府太昊城,小人時常南望家山,不勝悲念。小人在外,可謂滿衣血淚與塵埃,亂後還鄉,家無親人,心亦可哀,歸來後,又見兄弟們安居樂業,而我卻仍然東躲西藏,小人心中漸生辭隱之心。」
胤寧堅毅的眼神中忽有一絲懼怕,「可是,小人深知,若就此罷手離去,劉布定會殺我後快,遂同大先生秘聯,破壞劉布陰謀的同時,以求生計。」
胤寧看向劉布,吐了一口唾沫,「大先生虛懷納士,著我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只誅首惡,避免犧牲。」
「哎!本來十三名兄弟可以倖免於難的。哪知奸賊竊命,詭計多端,誰成想,除我四人之外,劉布竟還有其他手下。」胤寧咬牙切齒,指著劉布,對眾人道,「他派遣其餘下屬,殺害袍澤一十三人,以圖嫁禍大先生。另派我等連夜尋覓劉氏家兵,於今日前來凌源城鬧事問罪。」
事情到此,已經再明了不過。
一個在劉權生面前顯得半生不熟的原劉家二公子,定了一條半生不熟的計策,指派了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做了一些半生不熟的事,謀害了十三條性命,不,加上劉布,應該是十四條。
曹治聲色俱厲,「劉布,你的其餘屬下呢?速速招來!」
劉布仍負隅頑抗,「哼!老子隻身來、隻身走,哪有什麼其餘人!」
「劉布,你可千萬別做多想。只要你一死,你的那些走狗,也就捲鋪蓋回太昊城了!」劉權生適時的激了一下劉布,笑道,「一顆棄子,想換來,又能換來多少人的憐憫呢?」
事巧方成書,劉布進退狼狽,就在應知即將為此事定論的須臾之間,場中忽然大震,城外戰馬嘶鳴之聲不絕於耳,一股千軍奔騰的輕微灰塵,越過望南居的牆門,飄進了眾人的鼻孔之中。
諸人將視野投向城外,紛紛議論。
劉布方臉一歪、尖鼻一慫,聲嘶力竭,「父老鄉親們吶!看看!你們看看!為了根除劉氏家兵,劉權生這逆子,居然從外調兵。兄弟們,你們不聽我言,終至災禍啊!此進退存亡之際,兄弟們,拿起你們的武器,和劉權生,拼啦!」
場中再次騷亂,許多劉氏家兵開始惶恐不安,一些家兵,已經不自覺掏出了腰間的錘子和鐮刀。
面對場中突變,劉權生渾然不懼,他風度翩翩,傲立於中場,高聲道,「諸位,權生生在凌源,長在凌源,各位捫心自問,十餘年前我來此安居後,可曾害過一人?」
場中的騷動,有所平靜。
王山虎、王水虎兩兄弟帶著一部分劉氏家兵走了出來,對眾家兵說道,「大先生好語求仁、雅言執禮,我等願信大先生。」
越來越多的家兵,站在了劉權生身後。
也有一部分劉氏家兵,聽信了劉布歇斯底里的慫恿,站在了劉布一邊。
兩相對峙之時,郡衛長孔武單騎入院,朗聲喝道,「應大人,玄甲衛校尉段梵境,奉詔攜三千玄甲鐵衛駐防凌源,輪訓整備。」
真相大白!
劉布在眾目睽睽之下,再無法辯解分毫,只能雙手顫抖、眼神凌厲地瞪著劉權生。
所有的謎團,都已經水落石出,劉布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終於到了散場的時候。
劉布瞪著劉權生,劉權生同樣盯著劉布,在群情激奮中,劉權生道,「劉布,若二哥真的那般聰慧卓絕,豈會自掘墳墓、放出水龍呢?若我真的愚不可耐,『曲州三傑』之首,為何是我?」
「劉布,自大和妄念,是要付出代價的!」
「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你,你,還有你,你們,哪個沒吃過劉家的糧?哪個沒收過劉家的禮?今日圍攻於我,不覺無恥麼?」
劉布再次聲嘶力竭,應答者卻無一二,所有人對劉布怒目而視,不言不語。
「這話說反了吧?應該是劉家沒有拿過哪家的糧、沒有收過哪家的禮才對,你說呢?劉大管家。」劉權生怭怭哀嘆,道,「你如果能對自己狠一點兒,或許十三條人命的債,真的需要我來還。可惜嘍,可惜!」
「葉的離開,究竟是因為風的追求,還是風的不挽留?劉權生,這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劉布氣得吐了一口血,他自知無法生還,便真情流露,陰沉地道,「我棄順效逆,你背親向疏。劉權生,你不負天下人,我也不願負劉家。」
「劉權生,我與你生不認魂、死不認屍。」
隨後,劉布拿起方才拔出的短匕,狠狠插入自己胸膛,猙獰道,「你要多活幾年,等我下輩子輪迴,再和你斗!我恨!我恨吶!」
「哎!風息時休起浪,岸到處便離船,才是真人生。」劉權生離開人群,緩緩走出,「父親啊父親,順勢而為這個道理,你和二哥,怎就不懂呢?」
劉布!留步!
劉權生距望南居愈行愈遠,望南居寂靜片刻,忽然山呼海嘯:我等誤用聰明,錯怪大先生了!
劉權生頓了頓,似乎有些落寞,他單人獨騎,直出西門奔西郊。
自己百算仍疏,城西剛剛立起的一十三塊墓碑,正等著自己去給一個交待。
不遠方,薔薇細密,一名挺鼻如峰、青衫斜劍的青年男子,正瞪著赤紅雙眼注視劉權生,雙手撫過之處,全現敗花衰柳。m.
疾馳之間的劉權生驟然察覺,側身與其對視,目光複雜,「哥哥,好久不見!」
那人默不作聲,取路而走,一言未發。
東風吹柳日初長,相見無言還有恨。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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