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朱烈火、康景文等五位高手奮力游困,然書聖妙筆剛猛銳進,彼此暫時維繫五五穩定之局。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倒是畫聖此刻已無旁的顧慮,劍法較之對陣中年劍客時不知厲害了多少倍,眼見著柴月關等人的阻攔岌岌可潰。
柴月關是一個行事低調的高手,他一無江湖貫耳名聲,又無教中顯赫要位,但他能夠成為白魔近前的心腹,僅此一點便足以說明一切。九幽血戰,數位長老喋血隕落,他卻能力戰強敵而存活,由此更見其非同凡響。
柴月關今日遇上一個更低調的畫聖,這低調指的是為七聖者皆不以武道享譽江湖。世人雖知七聖盛名之下擁有不容小覷的武學修為,然畫聖劍法之強委實驚人,超過已見的其他五聖太多,也超過世人對七聖的想像,強橫得一塌糊塗。
曾有戲言,武學一道要想長足進益需講究一個痴意,細究起來頗有幾分道理,因為痴者比同道更能心無旁騖。畫聖痴兒純心,劍畫想通,於劍於畫皆能入通明極致境界。比起畫聖的墨寶,還是他的劍對江湖豪傑來得更直接,更震撼。
畫聖心憂書聖安危,此刻既無劍化樊籠的布局畫心,也無與敵較量的切磋之意。他的劍業已沒了心的束縛,一劍狂走猶如掙脫鐵鎖的蛟龍,劍隨心走,意斬四方,威力當真沛然莫御。須臾幾個回合,他從從容容斬殺兩位高手,獨剩柴月關獨力抗衡。
即刻間,太一教諸人中奔出五人持劍相助柴月關,可是不大會兒又有兩人被畫聖所殺。以畫聖劍法當世罕見之高,有底氣和資格不在意敵人的多寡,其劍下之勢壓得諸人眼眶中落下一片陰翳。
說來有些匪夷所思,畫聖出劍但憑直覺,這種女兒家般的單純性情,有些幼稚,也有些可怕。直覺這種東西對他人而言或是無稽之談,或是不屑一顧,卻是畫聖骨子裡、心靈間獨有的天賦異稟。
畫聖的劍或剛或柔,或險或穩,或迅或緩,完全沒有一定的窠臼可尋,貌似雜亂無章,令人難以捉摸,卻又奇在行雲流水如同他筆下流瀉的畫卷,時得神來之筆,全然憑的是他的劍心相融,這是人劍合一的境界。
柴月關親身體會到畫聖的劍似真似幻,罩向周身的鋒芒亦時隱時現,即便與之是生死相決之敵,他也不禁心中一聲暗贊,卻又惋惜這位赤子劍客陷足這場不堪的陰詭算計中。這邊形勢窘迫,畫聖長劍屢屢浴血,那邊旗鼓相當,書聖的確不及畫聖之勢。
朱烈火五人還能避重就輕暫困書聖,柴月關等人卻難以如法炮製,畫聖劍來劍往擊碎了所有圍困的可能,這就是擁有絕對力量的氣魄。若非柴月關確實擁有非凡的實力,又多番鋌而走險,險死相阻,恐怕畫聖早已衝破壁壘,解了書聖的圍困。
柴月關沒有信心擋住畫聖太久,若任由兩場戰局繼續下去,一旦畫聖這頭猛虎破柙下山,結果將會對太一教極其不利。因著圍困書聖的局勢趨穩,朱烈火趁隙瞧見柴月關等人面臨間不容髮的危局,清楚若是畫聖仗劍脫身,他們的努力必將功虧一簣。
好在朱烈火是個外粗內慧的人,沉思片刻遂計上心來。他不避書聖,堂而皇之地向同伴遞了眼色,繼而高聲呼喝道:「書聖已被康堂主重傷,血流不止,瀕臨死地,顯然堅持不了多久。兄弟們,抓緊時間殺了他,為兄請大家痛飲三天三夜!」
既然畫聖是個無甚心思的痴兒,那麼打亂他的陣腳就不需要太複雜的方法。朱烈火這一聲故意叫給畫聖聽,這計謀看似拙劣簡單,卻頗有奇效。畫聖聞言果然心下大是惶急,出劍難再保持通明無缺。
柴月關聞弦歌而知雅意,笑著應和道:「朱堂主,小弟這邊情勢危急堪憂,煩請您加把勁殺了書聖,快來替小弟解圍!」朱烈火哈哈大笑道:「柴兄弟稍候,待我等片刻間殺了他,就來助你一臂之力。」
兩人一唱一和,其餘人也配合著呼喝起來,這番虛張聲勢令畫聖心急如焚,似是已然見到書聖血濺街頭,便再無心思同柴月關等人糾纏。後者雖覺劍壓驟減,但依舊不敢心存懈怠,他們本就一心要阻攔畫聖,決不能遂了他解困書聖的意願。
書聖怎會識不破他們的伎倆,氣得筆力再漲幾分,殺意更盛,當即怒罵道:「卑鄙!小人!」旋即對著畫聖呵斥道:「你勿要受他們的誆騙!他們殺不了我!你只管給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畫聖聞言一臉猶疑不定,不知應該聽從書聖之言,還是自己的本心。柴月關察覺對方有劍壓漸長的跡象,心中不免有些凜然,忙道:「朱堂主,小弟先拖住他,你們先儘快解決掉書聖。」
朱烈火故作輕鬆道:「柴兄弟但請放心,十招之內,我們必取他的性命!」五人隨即約好兵行險著,故意放棄游斗圍攻的戰術,五柄劍猛烈地向書聖斬去,劍嘯聲撕裂耳膜,聲勢極其浩大。書聖雖然筆有金剛力,自然不懼這些利劍,但一時也不免被這氣勢所奪。
以畫聖心智自是難察虛實,頓時被表面的聲勢所驚,再也無法靜心禦敵,其獨有的運劍直覺也蕩然無存,以致劍法的威力時強時弱,極不穩定。書聖再是如何出聲喝止,畫聖卻是完全慌了神,只在意一己憂急,再聽不進旁言。
畫聖一心只顧著往書聖的方向衝殺,惶急之意溢於言表。柴月關咬牙正面直攻,劍法綿密穩健,擋下畫聖泰半的攻勢,也耗去他主要的心神,他此舉旨在為其他人創造有利條件。不待片刻,太一教一位高手於背後覷准良機一劍刺中畫聖,一截帶血的劍尖從右腹刺出。
畫聖忍不住悶哼一聲,腹部鮮血直流,瞬息淹沒素衣墨跡,染紅半邊衣衫。那位太一教高手也當真是狠毒心思,刺中畫聖后便脫手棄劍,徑直飛退脫離戰團,留下尺餘利劍在畫聖的身軀里一陣震顫。
這一劍狠狠地重創了畫聖,他雖然憑著高強的修為暫保屹立不倒,但橫插的利劍對其出手對敵造成極大的不便,同時還會繼續急劇加重他的傷勢。若他沒有機會止血療傷,即便不死於敵人之手,也會因體內長劍血盡而亡。
柴月關等人顯然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遂即趁勝追擊,數柄劍疾風驟雨一般向畫聖招呼,隨之還有更多的高手加入剿殺。畫聖重傷卻也餘威猶存,諸人一時也拿不下他。好在他的劍逐漸顯露頹勢,落敗已是遲早的事。
朱烈火等人見畫聖已然沒了威脅,繼續與書聖硬拼殊為不智,遂又故技重施,將其困在合圍之中。書聖沒想到自己最大的依仗竟毀於這樣的小伎倆,扼腕自己再也指望不上畫聖,筆下的招式又凌厲威猛了幾分。
有沒有畫聖這位至強高手在,對書聖的影響不可謂不大。按理不需書聖捨身犯險,畫聖足以敗盡諸敵,可他成也痴意,敗也痴意。眼下書聖驟失畫聖這一強援,接下來只能依靠自己,他開始直視自己那顆死士之心,惟願與敵同歸於盡。
畫聖傷勢愈加沉重,好似一座無形的山嶽壓在身上,禦敵越發力不從心,鮮血灑了一地。仿佛受到疼痛的刺激,他內心的執念更加堅定清晰,哪怕是一命換一命,完全忽略了自身安危。某刻他突然忘死爆發,煌煌一劍壓諸劍,瞅准破綻脫離包圍向書聖縱去。
就在畫聖掠出丈許的距離,從後方太一教諸人中猛然竄出一條金色長鞭直追上去,靈動迅疾猶如活物。畫聖驟聞背後破空之聲,反手揮劍向後方揮斬,其去勢卻絲毫不減,顯然他此刻在意的只有書聖,可是金鞭的目標卻不是他。
唯見金蛇夭矯靈疾,凌空急進,霎時纏住插在畫聖身上的長劍劍柄,再趁勢左右一盪,腰腹創口乍然擴大,血流噴涌。持鞭者隨即往後運功一引,金鞭提著長劍從畫聖的身體裡拔出,後者立時一頭栽倒在地。
畫聖奄奄一息地趴倒在地,身下須臾間匯聚了一汪血泊。他費力抬頭望向被圍攻的書聖,向前伸出的手臂無力垂下,短短的距離卻似天塹鴻溝。時值瀕死之際,他還在擔心書聖的安危,最終睜眼而亡,死不瞑目。此時狂風乍起,餘下屏風盡被颳倒,梅花如雨。
書聖瞧見畫聖殞亡,內心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心底深處驟然衝出一股陌生的意氣。按理即便在場的太一教高手盡皆加入圍殺,他也有信心、有實力、也有理由全身而退,可是他此刻卻不想退。
他的意氣和衝動來自於他內心遲來的愧疚,他之所以愧疚是因為他的虛偽卻換來了畫聖的真誠。江湖無人知曉他本來出自秦家,是秦家掌門高瞻遠矚將其培養成一代書聖,並以他為引網羅奇人異士,暗中布局靈丘七聖的誕生,他實則是七聖中的一枚棋子。
畫聖痴兒心性,不囿於人情世故,恩惠大義自然無法降服他為秦家所用。書聖的任務便是以朋友義氣為手段控制畫聖,除此之外還要借身份之便暗中影響其他六聖,比如太一教伐秦的消息正是通過他口帶入靈丘山。
這些年,他一直謹守職責,竊以為他與畫聖之劍的朋友情誼是虛假的,他也自認是利用他人的陰謀者,可是當畫聖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才醒悟人生過往中還是留下了一些真實的東西。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原來不只是虛描的鏡花水月。
初時,書聖莫名的殺意來自於蓬萊與中土的世仇,而此刻畫聖的死對他觸動極大,不管他承認與否,他的本心還是想要為他的朋友做些什麼,哪怕是身陷囹圄,哪怕是命喪於此。他不願後退,只願前進,他的筆落在陣陣驚***芒不可抵擋。
有句俗話:防君子不防小人。君子有所顧忌,小人無所顧忌。對書聖採取圍攻游斗的手段恰同此理。書聖先前心存利害判斷,對其自然有用,可如今他失去理智,已然沒了顧忌。他一心只想見血,也只有鮮血能夠平復他胸中衝撞的不平,他需要血色宣洩他的愧意。
書聖殺伐猛烈,出手不留攻守餘地,他先憑著身受一劍,執筆洞穿一人咽喉,接著又受一劍,擊碎另一人的心臟,繼而再受一劍,擊斷康景文的左臂,最後承受四劍入體,於臨死前飛筆飛擊刺穿一人眉心。
這一番驚風急雨的攻擊,書聖以一己之命換得太一教高手三死一傷,何其慘烈無情,震得諸人心中一片凜然。書聖彌留之際,喘息著回首望向畫聖的屍體,面露若有若無的坦然之意。朋友,今生我能做的唯有幾條性命,但願來生我們是真正的敵人,你死我活,無拖無欠。
太一教先鋒二十餘人,皆是一流拔萃的高手,竟被書畫二聖生生折損五成,鎮星堂堂主康景文更是斷了一臂,這個結果不可謂不殘酷。餘人無暇休整,書畫二聖的屍體還未變涼,他們便要繼續上路去迎戰他們新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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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生敷衍嘆道:「可惜了,畫聖這樣的高手竟這般輕易死了。」秦易扇平靜道:「心智不全,總歸容易被人所趁。畫聖沒了,我們還有詩聖。」杜先生頗感興趣道:「難道詩聖不遜於畫聖?不知他又受了秦長老什麼恩惠?」
秦易扇微笑道:「不,他不需要。」杜先生大覺意外道:「哦?這是為何?」秦易扇意味深長道:「因為他是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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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烈火等十餘人沿著江岸繼續前行,直至江線急折入海處,斷了街路。臨江而觀,大江對岸是秦家結廬所在,屋舍樓宇高低錯落,延綿如城,最為醒目的瓊樓巍峨凌雲,氣勢頗雄。續接長街的是一座寬闊雄偉的石橋,橫跨沅滄江,不畏經年風雨。
橋上站著一位身著蒼藍道衣的老年道士,背負赤穗長劍,手握書卷正自吟詠。道士形容清癯,道衣、赤穗隨風飄飄,流露縹緲羽飛之態。此刻他正沉浸於自我心境,神遊於書卷之內,不察逼近的紛擾。
諸人止步於橋前,朱烈火上前謙和道:「詩聖前輩,今日也要與我們為敵嗎?」老道士聞言回神轉身,左手握卷背負於後,目光冷冷地看著朱烈火,頗為不喜道:「什麼詩聖不詩聖的!吾乃逍遙一謫仙!」
繼而,他又輕抬下頜朗聲吟誦道:「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朱烈火登時想起江湖中關於詩聖的一些傳言,不由醒悟自己方才的稱呼有些不妥。詩聖得其號與其他六聖有別,頗有些恢詭譎怪的意味,非是他的詩才冠絕天下,而是他對青蓮居士仰慕難捨,天下無出其右。
古往今來,詩家何止三千,他卻只慕太白。他對太白的詩愛之深切,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但時時手不釋卷,效仿太白風儀,而且漸漸混淆自我意識,甚至自詡詩仙轉世,已然人我不分。
因他同其他六聖隱居靈丘山,遂只能以「聖」為號,又因他愛詩如痴的怪異行徑,於詩道也算有些才情,才被江湖人冠以「詩聖」戲號。他本來鍾情於「詩仙」之號,還因不喜「詩聖」之名殺過不少人。
然而「詩聖」稱號早已叫遍江湖,又豈是他一廂情願可改?後來還是七聖中人苦口勸解,青蓮居士詩劍雙絕,屹立絕巔,他若以「詩仙」自居,有比肩太白的褻瀆之嫌,況且「詩聖」本是青蓮居士的仰慕者少陵野老的詩號,也不算辱沒了他的初願,他不情不願勉強囫圇接受。
據朱烈火所知,詩聖依舊不喜旁人提及其號,隨著他同青蓮居士混淆身份日久,其性情更加捉摸不定。朱烈火方才稱一聲「詩聖前輩」顯然是犯了他的忌諱,而他吟誦的《蜀道難》有豪氣,也有悍氣,更有殺氣,算是以詩言志回答了朱烈火的問題。
歷史上的青蓮居士除了詩絕天下,且武從天下第一劍客裴旻學劍,據傳當世劍法第二。詩聖慕太白的詩,也慕太白的劍,更慕太白的性情。他從史書的描摹中將青蓮居士學了個十足,風傳他自矜天下劍法第二。
這天下能夠自承第二的人,實則是對天下第一隱晦的宣示,並非甘願陪襯次座。先不管詩聖是否對自己的劍法自視甚高,此刻仿佛是冬日的寒風驟然吹走了他的暮氣,渾身氣息陡然變得迥然不同,透著一股喧囂張狂的俠氣。
世人慣常用冬日喻示人生遲暮的終點,然而歷冬枯而不衰反而是對人生最鮮活時期的考驗,雪夜薄衫,熱血逐寒,冬時才是與少年最相配的季節。少年,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是好是壞,是慧是愚,都有一種耀眼的純樸的可愛的生氣。
詩聖拔劍在握,卓立橋上,那橋便成了崢嶸而崔嵬的劍閣。他劍刃鋒銳破風,雙目炯炯破風,氣度倨傲破風,那他便成了初生無畏的少年豪傑。猶如太白結客少年場時的痛快酣暢,他於一瞬間變成了朝氣蓬勃的少年。
詩聖壓著野性,一本正經道:「來者若是客,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可你們不請自來是為賊。今日我就費心殺了你們這些邪魔外道,為我江湖初行添上一份榮光!來吧!」
橋前諸人以朱烈火、柴月關、康景文三人實力最強,然康景文有斷臂之傷,柴月關剛遇強敵,唯有朱烈火實力猶存,因此他率先拔劍向詩聖攻去。朱烈火這一劍蓄勢而發,恍見長虹貫日,威可逼人,橋上似是忽然颳起了一陣風雪。
詩聖滿眼雀躍欲試,按捺不住眉宇間的豪興,他徑直揮劍斬出,手中劍來得異常酷烈銳氣,正好符合他少年意氣風發的心境。如同蓄水決堤,如同朝陽破曉,帶著猛烈的肆意和殺伐,少年的劍有著一往無前的直率、亢奮和毀滅。
詩聖一劍方起未絕,朱烈火驚得心弦一震,兩柄劍的劍芒在空中絞殺在一起,力量層層震顫,隔空沿著劍脊傳給持劍之人。他臨陣改變運劍的角度,避免兩劍正面交鋒,長劍斜弋,以實轉虛,草草完成了第一次交手。
柴月關見朱烈火一招之間落於下風,於是揮劍斜里縱入,同朱烈火聯手向詩聖發起第二波攻擊。詩聖傲態畢露,滿臉不屑,第二劍流露縱橫之氣,縱躍東西,橫鎖南北。少年太白文從縱橫家趙蕤,其詩間有捭闔之勢,其劍法也受其影響甚深。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詩聖於詩才上難以企及他崇拜的對象,因此他在劍道上頗下功夫。他隻身獨劍阻擋兩大高手,夷然不懼,反而激發出一腔率性的豪氣,這一劍龍吟雲靄,虎嘯山林,一劍壓得兩人喘不過氣來,不得不劍游外圍,暫避鋒芒。
第二回合交手方畢,康景文識得詩聖氣勢如虹,也揮劍加入戰團。三人劍如紫電青霜,流轉的光華繚繞在詩聖身周,其中蘊著凌厲的殺機。即使面對當世三柄絕頂劍鋒,詩聖依舊滿不在乎地揮劍豪斬,輕易將圍困自己的劍華斬得支零破碎。
詩聖三劍,劍劍愈強,斬得三大高手風采黯然。橋上沉沉的重壓逼得三人步履難行,他們眉宇凝結,心弦發緊,形勢不容樂觀。按照他們所知所想,畫聖理應是七聖中武學修為最高者,未曾想這個詩聖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一個痴兒,一個瘋子,倒還真有共通之處。不過,痴兒心思單純,易受外界影響,而瘋子沉浸自我,外界難以撼動。柴月關對陣過畫聖,方才知道詩聖是何其的可怕,不知這一遭如何化解。
詩聖輕描淡寫勢壓強敵,當真好不瀟灑,好不痛快。他含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三人,少年意氣漸漸收斂,神態間流露出沉穩的氣質。他左手輕撫澄澈長劍,微笑吟道:「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再來!」
朱烈火、柴月關、康景文三人咬牙出劍再戰,江中橋上緊隨著上演一幕血光劍影。詩聖所顯露劍法之高有無雙之姿,太一教餘下的高手瞧出橋上的兇險,皆紛紛拔劍凝神,準備隨時殺入戰團,襄助三人。
詩聖道:「大江!」近有大江,他取大江豪闊注入劍中,如奔騰不息的沅滄江,有東流入海的雄勢。三人頓覺劍意滔滔,怎麼也遏制不住那股勇猛激進的劍勢,唯有一味苦撐。須臾間,康景文被其一劍削中胸口,深可見骨,鮮血淅淅瀝瀝。
詩聖道:「山崗!」遠觀山崗,他劍法的意境隨之一變,出劍氣勢雄渾,豪邁高遠,任它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詩聖傲凌絕頂,劍壓四方,三人只覺劍難寸進,朱烈火不慎被一道劍風掃中,經脈一陣刺痛,長劍幾欲脫手。
詩聖道:「明月!」蒼穹明月,高空獨照,天下皆白,其劍華如月華,籠蓋四野,既有天馬行空的逍遙,也有無孔不入的綿密。夜月璀璨,群星黯淡,他持劍獨尊方圓之地,逼得三人節節敗退,胸中血氣亂竄沖入口鼻。
詩聖道:「清風!」野拂清風,起於虛無,歸於虛無,於微末處颳起狂瀾,於狂瀾處落地無聲。劍穿過荒山野嶺,穿過野花叢林,自由的劍不受約束,沒有規矩的劍更加難以揣度。朱烈火為替柴月關和康景文多擔待些,不得已以身犯險,被詩聖的劍壓衝撞得噴了口血。
詩聖道:「雲間!」他的劍既有高居天宇的孤雄奇絕,也有變化不定的遐思縹緲。詩聖道:「吳鉤!」即便呼的是殺伐之器,但他的劍法體現更多的是任俠遨遊,血腥厲煞中透著股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
詩聖道:「……」——太白青年時期漫遊天下,遊蹤遍及南北各地,因此他詩中意象既豪邁奔放,又清新飄逸。詩聖此時是青蓮居士青年的心境,詩劍相通,其劍法變化多端,意境奇妙,有股浪漫恣意的風格,殺得三人一敗塗地,險死還生。
橋頭諸人知道不能再等,遂一擁而上,朱烈火三人頓覺壓力倍減,不過這情形對詩聖而言卻是正中下懷。朱烈火三人雖非其敵,但一時也殺不死他們,尤其其中一人劍法極有韌性。一旦這許多人一團亂戰,相互之間必有牽制,他要仗劍殺人定然容易得多。
詩聖豪氣忽歇,傲氣陡生,雙眼氤氳著一團時而熾熱時而清冷的情緒,涼涼笑道:「來得好!劍舞轉頹陽,當時日停曛。」他的劍隨之變得霜殺般冷肅,如同一道穿雲破霧的冬日天光,沒有溫度卻極其刺眼。
諸人暗忖他又換了一種心境,走了少年,換了青年,如今是人到中年。中年太白的人生正值璀璨的時候,詩動京華,卻因不喜「布衣侍丹墀」而任意妄為,先有春風得意,後有蒙讒出京,大起大落令他看透了十丈紅塵,終是重拾少年舊心,再求神仙之道。
太白對懷才不遇的境遇既非長吁短嘆,也非苦大仇深,而是縱酒狂放,肆無忌憚。也不知是他醉眼看人,世人皆醉,還是他一人獨醉,對影三人。其實他放浪形骸下是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意冷,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清高。
詩聖深得中年太白嬉笑怒罵掩蓋下的清冷精髓,他的劍有一種孤拔卓群的氣質,世間濁塵沾染不了他半分。他大聲呼喝道:「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十數劍破空都不及他一柄劍來得氣魄宏大。
孤高也罷,狂傲也罷,慕仙也罷,實則透著一股子不甘,不甘生怒,怒而生殺。詩聖得窺太白真實心意,殺意漫漫浸透長劍,縱橫在諸敵之間,呼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話音未落,他便怒斬一人。
詩聖再呼道:「黃雲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再殺一人。詩聖再呼道:「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再殺一人。詩聖再呼道:「翔雲列曉陣,殺氣赫長虹。」再殺一人。
橋上劍光、血光交雜迸發,顯得異常慘烈可怖。隨著太白的詩響徹耳畔心間,詩聖就這樣殺了一人又一人,居然無人能夠稍稍阻擋其勢。到最後,只是剩了朱烈火、柴月關、康景文三人倖存,其餘人皆橫屍橋上。
一個人,一座橋,擋住了所有人的前路,讓他們連秦家的大門都沒瞧見。詩聖雖一人卻勢眾,朱烈火雖三人卻勢單,力量懸殊之大一目了然。三人中康景文傷勢最重,只怕詩聖劍下下一個亡魂便是他,反而柴月關傷勢最輕,他也是詩聖特別注意的那個人。
詩聖自矜天下劍法第二雖有誇大之嫌,但如今看來並非無的放矢,其劍法確實強絕江湖,太一教諸位高手皆非他數招之敵。經此一役他足以武動江湖,為他「詩聖」戲號添上一份沉澱的重量。
這一役似乎即將接近尾聲,詩聖氣質再變恢復了暮年的狀態,其心境已是暮年的青蓮居士,雙眼迷濛透著醉態。據傳太白暮年於江上醉酒捉月而亡,這種說法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符合世人對一代詩仙的完美幻象,也算是對他璀璨一生的慰藉。
醉者無心,無心者無雜念,詩聖借太白辭世前醉酒之意,劍法臻至神鬼莫測的境界。若有未通三昧者觀之,定會覺得他劍法散亂,破綻百出,不識其中已有近道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