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白衣由驚訝轉為吃驚,能令他們三人同時動容,除了劍不會有別的東西。
一手生澀彆扭的殘劍,刺出了醜陋凋零的劍花,花瓣乾癟枯萎,淒悽慘慘,不過三兩片。
銀白色的劍,極力點開了一朵又一朵銀花,可朵朵殘缺。
病樹開殘花。
殘花劍!
錦衣公子手中的亮銀長劍極為華麗,就如他的衣冠,他的人一樣,賞心悅目,光彩照人,可如此名劍,如此金裝玉公子,卻配著醜陋的殘花,難免令人唏噓。
他人在遺憾這樣醜陋的花配不上濁世佳公子。
青衣少年卻有些嫌棄人,嫌棄拙笨的人。
雖然詹台飛雲在竭盡全力施展這套繁複的劍法,可太勉強了,片刻功夫,頭上便已出了汗,可劍花依舊醜陋的令人掩面。
公羊辰心中嫌棄,可眼睛卻一刻都沒有離開那人那劍,這是他迄今為止見過最獨特,最繁複的劍法。
一套劍法從頭到尾三十六式,銀色花瓣,或一或二,磕磕巴巴開了三十六朵。
詹台飛雲衣衫已經濕透,三十六式,其中變化之繁,不亞於千劍萬式。
清風拂錦衣,長劍帶月歸,銀光歸攏,名劍入鞘。
收劍的姿勢瀟灑迷人,和方才舞劍的姿勢判若兩人,公子如玉,此時才是。
六雙大小不一的眼睛火熱的看向了高台上的青衣少年,大家都想聽少年論劍,對這套劍法他們很多人都看不懂。
青衣少年輕輕點了點頭,又低頭回味了片刻,才慢慢開口說道:「劍法有高低,而人無高低,修為有高低,而劍心無高低。」
「這套劍法極高,而用劍的人對劍法的掌控極低,所以並不高明,就如靈童強修靈徒功法,牽強附會,差太遠。」
公羊辰的點評一點可都不客氣。
詹台飛雲俊臉羞紅,轉之,他又激動了起來,「辰師——」
詹台公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三步化作兩步登上了銅雀台,對著公羊辰躬身一禮,接著從袖中取出一物,恭敬的捧到了公羊辰面前。
公羊辰眼皮微跳,嘴角一抽,並未伸手接過,詹台飛雲的意思太明確了,這是拜師禮。
公羊辰看著面前靈光環繞的白玉冊問道:「靈書?傳承靈書?」
詹台飛雲連忙點頭,「正是,辰師,飛雲剛才施展的正是這本傳承靈書中的一套《簪花劍》。」
真是靈書!
陳茉、柳萬千、莊揚、小環,包括公羊辰都不淡定了。
他們看向詹台飛雲的眼神變了,這也太敗家了吧,傳承靈書怎可隨意送人。
至於只聞其名從未見過的公羊長耕四人,都瞪大了眼睛,傳承靈書,這……這竟然就是傳承靈書。
「詹台兄,每一部傳承靈書都是一個姓氏的傳承,這樣貴重的東西還是不要輕易示之於人前,對你和別人都好。」
公羊辰壓下心中的躁動說道,就這樣堂而皇之將價值連城的傳承靈書舉到別人眼前,即使劍心再堅定也難免生出貪念。
每一個姓氏都有自己的傳承靈書,比如公羊氏的《公羊春秋集》、曲水城的《莊氏秘錄》……
每一部傳承靈書都是一個姓氏傳承的根本所在,失了傳承,或斷了傳承,都極損家族氣運,而增加傳承,補益傳承,又會壯大氣運。
這樣的東西對個人,對氏族,都是難以抵抗的誘惑,要是公羊氏知道這裡有一部傳承靈書,九成的族老院主會選擇鋌而走險。
「收起來吧,不要考驗人心。」
公羊辰沉重的說道,他並非不動心,而是他把這位有些正直又有些傻的詹台飛雲當成了朋友,當成了自己人,朋友的東西再好他也不會覬覦,這是一種無厘頭的驕傲。
靈書在前,竟然不為所動,台上階下所有的人,都覺得少年有些傻,可不知為何,這樣的傻,卻令他們心喜,對他多了一分敬愛。
「辰師——」
詹台飛雲一臉感動,他不再猶豫,直接跪倒在地,雙手將靈書舉過頭頂,慨然言道:「辰師,這並非完整的傳承靈書,缺失了劍氣運行法門,您才是它註定的主人。」
殘靈書。
兩位白衣瞭然。
雞肋?
公羊辰看著跪在他面前有些激動的詹台飛雲,對這位世家公子的心思有些明白了,這本靈書對別人是雞肋,對他卻和完整靈書並未差別。
少年剛剛壓下的躁動又翻騰了起來,同時又極為糾結,因為對收詹台飛云為徒,他有些排斥。
不說他從沒想過收徒這回事,即使有打算,也不會收這麼一個比他大了六七歲,還比他好看的世家公子為徒。
少年第一次全速運轉大腦,靈書他想要,徒弟他不要。
想呀想呀,終於,少年眼睛一亮,有了!
公羊辰嘴角上勾,微笑,他彎下腰,儘量展示自己的和藹可親和真誠,「詹台兄,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想學什麼,只要我會的,我盡數傳授,拜師就沒必要了,我還太小,還沒有授徒的能力。」
小狐狸一般的公羊辰,笑的甜如蜜。
徒弟可不好收,師徒名分一旦確立,牽扯就多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並非虛言,師徒之間會結成無形的契約,因果糾纏,氣運傾斜。
詹台公子執拗的搖頭,「辰師,名不正則言不順,在飛雲心中,你早就是我的師父,此生難改。劍者,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師長,這是我詹台飛雲第二次跪在您面前。」
公羊辰看著眼前的七尺男兒,突然,他臉色一正,伸手接過了靈書。
「弟……弟子……詹台飛雲,拜見師父!」
咚咚咚!
詹台飛雲激動的說話都不利索了,他起身,整理衣冠,跪拜,三叩首,正式行拜師大禮。
他本已做好了跪地不起的準備,沒想到幸福來的如此突然。
莫說他,台上台下對這戲劇性的轉變都有些轉不過來。
「起來吧。」
「是。」
詹台飛竭力控制著大笑三聲的渴望,恭敬的站在比他矮了一頭的新師父身邊,錦衣腰杆一挺,更顯得氣宇軒昂。
而他身邊那個又矮又瘦,右臂右手傷殘包紮的青衣更被擠兌成了一個路人甲。
一個貴公子,一個小可憐。
公羊辰心中一陣呻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嘩啦嘩啦——
靈書打開,靈頁翻動,一頁一頁,到第三十六頁停了下來。
一片靈光照在少年臉上,少年隨即閉上了眼睛。
識海中,三十六幅圖譜進入了圓界,圖畫流轉,文字飛舞,一個侍女虛影走下圖譜,開始舞劍,劍舞繁複,一劍化百劍,來回穿梭,總歸一點。
劍舞成花,一花含苞,劍影退去。
又來一人,身姿曼妙,長劍飛舞,優美如花,一人化千手,千手成一花,含苞欲放。
人走花落,又來一人,劍舞花開,花開六瓣。
又來一人,花開十二葉,來一人,花開十五,一人,花開十六……
三十六人、三十六劍式、開三十六花,朵朵不同。
青影一閃,少年動了,左手並指為劍,直刺身旁錦衣,錦衣本能躲避,可那兩根並不長的手指他卻怎麼也躲不過。
一朵五瓣白花插在了男子頭上。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十二朵……
二十四朵……
三十六朵……
鮮花開滿頭,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個花枝招展的美男,妖嬈美麗,有些騷氣,可為何又如此楚楚可憐。
詹台公子猶如風霜欺凌過的敗柳,他那俊美如玉的臉龐此時白的沒了一點血色,眼中儘是恐懼。
雖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會傷害他,可那劍指點頭的感覺依然毛骨悚然。
「簪花劍,極美!」
花影逝去,青衣依舊。
「美麗,只是表象,無情,才是真意,才是劍,簪花,花插的是頭,鮮花簪頭,只開頭顱,此劍極美!」
青衣少年讚嘆完畢,他對自己小可憐一般的新徒兒展顏一笑,「飛雲,為師給你的禮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