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陽光照在河面上,可以看見薄薄的一層冰。再過一段日子,冰的厚度能達到一尺,整個碼頭將被冰雪封鎖。
船現在都停運了。河邊只剩下一些行人走動,寥寥不見幾個船工。今年的冬季,其實來的比較遲。今日的太陽也很大。
馬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家三爺要進宮面聖之前,要到碼頭這裡繞一繞。是,他們本來是預備坐船下江南的,可是眼看這個河道結冰都不能走了。賑災的糧食棉被都只能靠馬隊運輸,並不容易。所以,恐怕要就近調度國家糧倉棉庫比較好。
「結冰。」朱璃坐在馬上,望著河面,忽然吐出這兩個字。
「主子?」馬維不解。
朱璃懶洋洋地拿鞭子拍了拍馬肚,道:「我是說,皇上該有多心急。」
是心急,否則,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非讓他下江南。皇帝這是要逼東宮動手嗎?皇后能不能沉得住這個氣?或是歷史會繼續重演?
馬維其實抓不住自己主子的心思,主子是希望東宮沉住氣還是沉不住氣。只知道朱璃近段日子,貌似與太子真的疏遠了不少。
「隸王。」朱璃微眯了眼。
馬維跟隨他目光望過去,望見了騎著馬帶了三兩個隨身家僕的朱隸一樣沿著河道騎著馬向這邊慢慢走來。
說是去兵部幫忙的朱隸,其實去到兵部,也不見得能在兵部里做出些什麼事情。大權皇帝肯定不會給隸王。
大家其實猜不透的是,朱隸留在京師里是想做什麼。
朱隸騎的那頭黑馬,是真正的汗血寶馬,黑馬流淌出來的汗是紅的,好像紅寶石一樣。像這樣騎黑馬披黑袍的朱隸,無論何時何地看,都是讓人覺得像是從陰曹地府里來的人。
噠噠噠細碎的馬蹄聲,並沒有避而不見,迎著他們過來。
馬維不由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朱隸身後左邊騎著小褐色馬駒的是謀士公孫良生以及侍衛伏燕,右邊那個年輕男子,卻是他從沒有見過的人,不知是什麼人。只知道那一襲簡單的藍袍,依舊蓋不住其滿身威武的英氣。
「三爺。」朱隸率先抓住韁繩勒住了馬蹄。
「隸王。」朱璃在馬上回禮。
「據說三爺明日要啟程離京了,臣在此預祝三爺馬到成功勝利回京。」
每個人都知道他朱璃下江南是坐享其成,只要把人家抓到案犯帶回京中就可以了。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最難。畢竟,如果中途案犯逃了的話,他朱璃可就犯了和太子捆綁在一起的死罪。
朱璃抿著唇角:「本王只是奉聖旨辦差。」
朱隸對他此言也只是拱了拱手,並不說話。
隨之,兩隊人馬擦身而過,一個往皇宮,一個回護國公府。
回程的路上,那個馬維認不出來的男子,其實是黑鏢旗的十舵主孟浩明,與公孫良生議論了起來:「三皇子這是要進宮面聖嗎?」
「皇上下了聖旨,三皇子是要出發之前,到皇上面前先表心志,說說自己此行的計劃,好讓皇上放心。」公孫良生慢悠悠地說,「畢竟,三爺這個人選,不是皇上挑的,是皇上問了太子以後,太子推薦的。」
「啊?」孟浩明像是吃了一驚之後,好像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剛才主子要和朱璃說那樣兩句話了。
「皇上這是要去辦太子手下人的案子,皇上不先問問太子本人,怎麼可以呢?就好像一個主子去辦另一個主子的奴才,總得先過問另一個主子的意思。」
「這樣說,皇上其實還未有廢太子的意思。」孟浩明驚異地問。
「那是當然的。反正到現在,我和王爺是都看不出皇上要廢掉當今太子的意圖。」
朱隸聽到這話以後,眼角那抹餘光掃過身後公孫良生白淨的書生臉。
「皇上不廢太子,卻把大皇子弄回來,寵淑貴妃,像是要提拔大皇子。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孟浩明感覺腦袋都亂了。恐怕,現在朝廷上上下下,沒有一個能想明白皇帝的心思。
「皇上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底下人,都看不明白皇上在想什麼。要是人家能看懂皇上在想什麼,皇上怎麼繼續是皇上?」公孫良生把小褐色馬當小毛驢那樣慢悠悠騎著,在馬背上搖頭晃腦悠閒地說著這話。
伏燕當即摸了把鼻子。所以說,這世上最可怕的人是書生,把皇帝的心思都摸透了。
孟浩明啞笑兩聲,道:「還好我這種粗人,讓我打打殺殺還可以,要真讓我在這裡呆著,呆久了,可能本來都不好用的腦子,都會變成石頭了。」
「不是變成石頭,是變成豆腐腦。」
公孫良生再吐出這話以後,眼看伏燕和孟浩明兩個武將全臉上變成了一片空白。朱隸見著都不禁嘆息一聲:「你們回頭,跟公孫先生多學點字,把孫子兵法那些,背下來。」
「主子,叫我們背兵法沒有關係,可是,公孫先生那個話,有什麼意思嗎?」孟浩然問。
「豆腐腦和石頭比,哪個硬一些?」
「石頭!」剛回答完這個話,孟浩然恍然大悟,隨之,和伏燕一樣唾罵起嘴巴惡毒的書生。
公孫良生的嘴是惡毒些的了。
幾個人在護國公府門前下了馬。
公孫良生走到朱隸旁邊,才悄聲說:「三爺是有意繞到碼頭看看的,而且,可能想著會遇到主子。」
「嗯。」朱隸答應一聲,只看朱璃看見他的神情中那般平靜,都可以知道朱璃心裡對他始終是很戒備的。
「皇上把三爺調走,何嘗不是——」公孫良生後面兩個字「失策」,只是從眼裡流露出來。
朱隸明白他這個眼神,邁進自己王爺府里後,能一眼掃到自己母親院子裡的人,躲在芭蕉著。是不是看上你了?」
春梅的臉忽然漲的通紅,唾了一口,回頭說起念夏:「念夏姐姐怎麼不說你和王德勝之間的事?」
「我和王德勝之間能有什麼事?」念夏當然是對此壓根不買賬,矢口否認。
聽見念夏這句話,李敏都想樂。念夏和王德勝那點破事兒,這兩人自以為瞞天過海,哪裡知道早逃不過譬如春梅這樣仔細的像針一樣的眼睛。
「上回,京師里不是新出了一種畫著美人的團扇嗎?念夏姐姐那會兒不經意說起之後,不到兩日,王大哥讓人給念夏姐姐送了過來。我只是沒有和大少奶奶說。」春梅切切聲說著。
念夏掄起手臂要打到春梅身上:「我看你胡說八道,嘴賤,你敢和大少奶奶說——」
「妹妹我是不敢。所以,彼此彼此。姐姐你放過妹妹吧。我真的不認識那個人,我連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春梅說。
那人姓孟,叫浩明,這也是後來李敏問了蘭燕之後才知道的。
像孟浩明這樣的人,跟隨她老公的,據說還有很多,都在北燕,而且,都在北燕等著她這個王妃。
北燕,北燕,一直都能聽見老公掛在自己嘴角上。弄得她心頭都痒痒了,想去看看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去北方住,她李大夫是不怕的。想當初,她曾經讀研的時候,在哈爾濱住了三年,能怕冷嗎?
中醫不像西醫,要走南闖北,才能了解更多有關中醫的理論和中藥的知識,因為中醫講究天人合一,人與自然要和諧。
「不和你說了。」念夏道,算是和春梅達成了和解協議。
李敏只想著,自己這兩個小丫鬟年紀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該著手幫她們準備嫁人的事了。不能只顧著自己一個人,把兩個小妹妹忘記了。所以,兩個小妹妹如果有自己喜歡的人,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回頭和老公說說,問問那個孟浩明的娶了老婆沒有。
風從窗戶里進來,吹的燭火搖晃。李敏拿起竹籤挑燈芯時,聽見後院又傳來許大俠的簫聲了。
這吹的不知道是什麼曲子,可能是被公孫良生那張毒嘴說怕了,吹什麼都不敢,乾脆胡亂吹一通。
簫聲由緩變急時,像是能聽見一些夾雜的馬蹄子聲。
在夜裡,這樣的馬蹄聲聽起來,怎都不讓人安心。念夏等人的神經一下子又繃緊了,因為諸如此類的情況太多了。每次,都是把李敏送入虎口的樣子。
來的人,居然是七爺府上的,在門口接待的管家都一愣,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擔心。至少不是皇宮裡來叫,怎麼說都比較好。
「七爺的人說,知道夜深了,請王妃過去七爺府上也不好。但是,實在是形勢所迫,毫無辦法。」管家仔細說來。
李敏只淡淡地抬眉,問了句:「七爺親自來了嗎?」
管家那個詫異,在臉上清楚地划過,說:「大少奶奶知道?」
怎能不猜到。今日老九雖然沒有說了老七為什麼不來赴宴,但是,老七那個性子,只要接觸過幾次,都還是能摸到的。
如果說十爺是個懦夫,那真的是個懦夫,別看十爺當初為了禧王妃貌似出了很大力氣,可是,當時,來請她李敏出馬的人可不是十爺,而是八爺同志。連十爺的丈母娘都知道,救了自己女兒的人實際上是八爺不能算十爺頭上。十爺徹底只是個窩囊廢。老婆出事,出不了力。母親因此受責,十爺一句屁也放不了。到最後,十爺還被皇帝罰了,最該死的事,十爺到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罰。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七爺比起十爺,好的不是一點半點。只看他在五公主那件事上奔波上下。七爺是真正在為家裡人打算的。七爺不來赴宴,理由其實很簡單,府里有人病了。
而且,這個病,七爺自知輕重,你看,連踏進護國公府里和她李敏說話都不敢。
只要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站在門口本來等著進來和李敏說話的徐掌柜,連忙兩步邁進了門檻,急聲勸道:「大少奶奶,萬萬不可!」
這是勸她李敏千萬不要過去看病人。因為,都不知道是什麼病。但是,八成是厲害的傳染病沒有錯了。
李敏自己心裡肯定是一樣要揣摩下風險的。這次明顯不像上次十六爺生病時被太醫誤判為天花。那次,她心裡有八成把握十六爺得的不是傳染病。這次不是。這次,她是心裡有八成把握是有人得了傳染病了。
不要說古代,在現代,一聽說禽流感,**,所有人不也是聞雞色變。
「本妃有一些話必須先問問七爺。這樣,你幫我先問問七爺,問七爺自己有沒有覺得發熱,有沒有流鼻涕和咳嗽,如果沒有的話,請到府里大堂等本妃。」李敏吩咐管家道。
徐掌柜在她面前焦急,只怕苦苦哀求了:「大少奶奶——」
「徐掌柜不要再說了。要是沒有大夫敢去給人治病,這個病,傳散開來,誰也逃不過。」
徐掌柜喉嚨里一下子卡住了,沒了聲音。
李敏這話是沒有錯的。可是,也不一定非得要李敏親自出馬。
「身為大夫,也就意味著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時候把自己置身事外。早點了解情況,總比,等到災難降到自己頭頂上時要好。」
徐掌柜跪了下來:「二姑娘說的對,是我鼠目寸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