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離開藍海花苑的時候是夜晚十點半的樣子,此時她的腳步有點虛浮,她走到了停車的地方,打開了車門,然後揚起了頭看向三樓那處亮著的淡薄光暈,眼淚卻是不斷流淌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樣的愛能讓他這麼做……
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一個傻瓜!
——
許氏被海外財團收購後,卻並沒有任何變化,任何證件都沒有更換,許氏還是許氏。自從許夏木墜崖的消息傳出後,許氏集團的股東曾先後幾次前往許氏,有意要另選當家人。作為許氏的另外一個股東,許歡雅自然是成為了最大的候選人,只是她太過年輕氣盛,資歷尚淺,對於管理一個公司,只能說略懂皮毛,這事就一再擱置了下來。好在,許氏之前經過溫雋涼的整頓,一切都上了軌道,但是總經理的位置空懸太久,亦不是長久之計。
曾有幾個股東聯合聲明到了那個收購許氏的海外財團,但是都被一一婉拒了下來,那邊聲稱一切事宜照常不變,不會參與許氏的任何決策。
這話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倒是令幾個股東無法理解,在這個世道上還有這樣的人,將一個集團收購,卻沒有任何要入主管理的意思。
在得知許夏木的消息後,顧瞳向許氏請了一個月的假期,直到不久前才正常上班。作為傅家的少奶奶,本可以在傅家養尊處優,什麼都不做。傅容見她的情緒一直無法緩和,亦是有意讓她辭職,可是卻遭到了顧瞳的拒絕。
那是傅容第一次看到顧瞳那麼堅決的眼神。
她說,「人不在了,我去許氏上班至少還能有個念想,覺得她還在。每天早上她都會讓我去給她泡咖啡,泡了還要嫌棄我泡的不好喝,我知道她就是喜歡逗我,我被她這麼一逗就逗了三年,傅容!你說她為什麼不繼續逗了呢?」
雖然許歡雅還沒正式成為許氏的總經理,但是畢竟每天都有重要的文件需要簽署,所以她那些文件都是由她代簽。以前,她總覺得總經理這個位置坐著相當簡單,只要簽簽字,看看一些財務報表,根本不需要動什麼腦子。只有坐上來了,她才知道她所面臨的是什麼,是困難,是壓力,是身後幾萬人的員工。
今早,顧瞳如常上班,然後將文件拿進了總經理的辦公室,跟往常一樣習慣性的泡了咖啡然後放在了辦公桌上,這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化,如果不是許歡雅那一句,「顧特助,你還好嗎?」
聲音不一樣,語氣也不一樣,稱呼也不一樣。
不是她的聲音,不是逗弄的口吻,不是叫她小瞳瞳。
此時,顧瞳鎮定了一會,隨即才轉過身來,看向了坐在大班椅上的許歡雅,開口道:「我沒事,謝謝關心!」
許歡雅淡淡道:「如果心情還沒平復,你可以繼續請假。」
顧瞳看著眼前的女人,之前她很不看好她,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後確實有了變化,特別是這段時間,許氏過的艱難,她也並沒有退縮,雖然對於一些事情還不熟練,卻是很用心在學。
「不用了,我沒事。」顧瞳微笑應聲道。
當她剛想轉身離開時,許歡雅卻是再次出了聲來,她道:「關於葬禮的時間……如果你知道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一聲,我想去送送她。」
葬禮?
顧瞳之前亦是詢問過傅容關於葬禮的事情,但是傅容的回答是溫家不準備舉辦葬禮,屍體一直沒有找到,所以不會有任何形式的葬禮。
可是此時的顧瞳卻是不忍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沒有葬禮,這四個字就像是在鑽心。
她微微側過了身,道:「如果我知道時間,就告訴你。我先出去了。」
「好。」許歡雅應聲。
傍晚十分,許宅。
自從許慕天去世後,許宅就只有許歡雅和蘇迎青兩個人。此時兩人坐在了長桌上正在吃晚飯,許歡雅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米粒在吃,被蘇迎青瞧見了,便被狠狠的剮了一眼。
「她死了倒好,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坐穩許氏了,本來就不是什麼許家人,偏偏還拿了那麼多的股份。你看你現在,自從那個消息傳出來後,你就成了這幅樣子。」蘇迎青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塗著濃妝的面容亦是有點刻薄起來。
突然,許歡雅放下了筷子,「媽!人都死了,你能不能積點口德?她確實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說的明白點,她根本沒必要為了許氏那麼累死累活的。以前我不知道,我以為那個位置只要是個人都能坐,就是簽簽名字而已,現在我知道了,那並不輕鬆,而且還很累。」
「歡雅,你這是怎麼了?以前你最討厭她的,現在怎麼……?」蘇迎青面容上有點難以置信。
許歡雅此時腦海里亦是浮現出了小時候來,她們也曾一起玩耍過,她也曾叫過她一聲姐姐,只是後來慢慢就變了……
在蘇迎青又想說什麼時,許歡雅卻是開口道:「人都死了,再大的仇,再大的怨還不能煙消雲散嗎?」
「歡雅……」蘇迎青低喚出聲。
此時,許歡雅站起了身來,垂著眉眼道:「我吃飽了,你慢點吃。」
說完,就不給蘇迎青再次說話的機會,直接跑上了樓去。
——
皇城唐家得到這個消息後,唐利權將自己關在了書房一整夜,第二天也沒有去唐氏,繼續待在了書房裡。唐婉晴怎麼勸說,唐利權都沒有出來,最後只得放棄,將一日三餐都放在了書房外,但是那些飯卻一動都沒動。
等唐利權走出書房時,已經是兩天後。一個人兩天都沒有進食,體力早已不支,一出書房門口就倒了下去,唐婉晴剛好守在了房門口,連忙上前攙扶住,在攙扶之際,她只聽見她父親嘴裡念道:「阿奕,阿奕,對不起!對不起!」
唐蘭本來身體就不好,一聽到這個消息後,便一病不起。
期間,溫雋涼帶著果兒曾前往去看唐蘭,只是卻被張姐拒之門外。
在他帶著果兒回虞城的途中,卻是接到了唐蘭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很明顯的哭聲,那麼的斷斷續續,她道:「雋涼,你背棄了對我的承諾,你說過你會永遠站在她身邊,你怎麼可以背棄,怎麼可以……」
唐蘭說完這些話,不給溫雋涼出聲的機會,便掛了電話。
溫雋涼卻是一直將手機拿在手裡,直到懷裡的果兒不安分的想要從他手裡將手機奪下來,他才回神將手機放好。
一周歲的果兒,對於什麼東西,都充滿好奇,也開始蹣跚學走路。
——
這天,唐婉晴主動約了霍晉升來到了一個咖啡廳內。
那個咖啡廳,是以前霍晉升與許夏木約會常去的地方,而那時候的唐婉晴總喜歡跟在他們後面,明明是兩個人的約會,但時常是以三個人的方式出現。
唐婉晴到的早,坐的還是以前的老位置,她看見霍晉升進入咖啡廳後,便是站起了身來。她與霍晉升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雖然沒有見面,但是她還是會在各種雜誌上看見他,財經類的報紙上,成功人士的雜誌上,以及他的各種緋聞。
如今單身的他,已然是皇城眾女性追逐的對象。
霍晉升的樣貌跟幾年前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此時更是沉穩了不少,舉手投足間似乎有了歲月的沉澱,不再是幾年前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了。
此時,霍晉升走上了前來,然後落了座,一身工整的黑色西裝,顯得嚴謹非常,倒是有點跟咖啡店裡的休閒肆意有點格格不入,他看了眼桌上已經點好的咖啡,然後看向了唐婉晴,道:「這次找我出來是什麼事?」
唐婉晴笑了笑,隨即將一張支票取了出來,然後遞到了霍晉升面前,「這個我不要。」
「這是?」霍晉升微微擰眉,問道。
唐婉晴解釋說道:「這是你每個月給我的贍養費,我把它存到了一起,開在了一張支票上面,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再給我任何贍養費。」
聞言,霍晉升的眉頭皺起,他的眸光深深的看向了唐婉晴。
唐婉晴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是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把這個還給你不是想要繼續糾纏你。我們離婚的時候,你算是淨身出戶,什麼都沒留下,所以這些贍養費你可以不用再給我。錢太多,我也用不掉。還有……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幻想,我放了你,我也同時放了我自己。」
卻是突然一句話語,讓霍晉升有點意外。
唐婉晴笑著繼續說道:「其實從一開始都是我的一廂情願,這個世界上什麼都能強求得起來,但偏偏感情這個東西卻不行。說實話,之前我也想過,只要你一天不再婚,我就會等你,一直等下去。但是,我發現你不但是心裡沒有我,連眼裡也沒有。」
「對不起!」霍晉升卻是突然道歉道。
唐婉晴此時亦是激動起來,「不!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和夏木。如果不是我從中作梗,或許現在你們兩個孩子都上學了,都是我,都是我……是我的原因,所以她才會……」
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
此時,霍晉升帶著安慰的話語,卻是這麼突然的說了出來,「不!我們都有錯,都有!
——
楚曼寧經過上次的事件後,精神受到了驚嚇,再加上本來就剛做完手術,後來又在醫院住了兩個月後才出院。出院當天,是陸允辰跟楚曼婷幫她辦理的出院手續。
在離開醫院前,她卻在醫院裡遲遲不肯走,想著他會不會來看看她。
那天,他將她從那個白色房間裡帶出,隨後就將她帶回了虞城。那時候她已經昏迷,醒來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身影,似乎之前那些是她的錯覺,她其實一直都沒離開過醫院,一直都躺在那張病牀上。
後來,是許夏木的死訊傳出,她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整個虞城的人都在傳,溫雋涼選擇了初戀,而放棄了髮妻。
她瞬間成為眾矢之的,一些異樣的眼光會不斷在她身上停留,好奇的,惡意的,或者是難以辨清楚的。
在一個月後,楚曼寧決定回去美國。
在去美國的前一天,她撥通了溫雋涼的電話,約他在寧樓見面。
溫雋涼到寧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進入了楚曼寧說的那個包廂內,淡淡道:「抱歉,來晚了。」
楚曼寧看著他略微消瘦的面容,以及那難以窺探分毫的神情,卻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沒關係,我知道你很忙。」
溫雋涼看了眼那滿桌的菜色,更是看到了那個東坡肉,那如遠峰般的眉頭微微一皺,問道:「找我有什麼事?」
楚曼寧微微一笑,「阿衍,這些都是我做的,都是你以前最喜歡吃的。」
「那是以前。」溫雋涼眸光溫漠,他看向了楚曼寧,「以前我是喜歡。」
聞言,楚曼寧怔住,是他的面容進入了她的眼底,卻是那麼清冷。其實,從美國回來以後,他的態度一直都很明顯,是她自己一直抱有幻想,一直在給自己找藉口。
不斷得找!
雖然理智盤旋在腦海里,可是那心臟卻是不受控制的占據了上風,楚曼寧還是開口問道:「阿衍,那為什麼是我呢?
為什麼要選她?
他早就對她沒感情了……
在楚曼寧問出口時,溫雋涼已經站起了身來,正準備往外走,他聽到了她的問題,便是停下了步伐來,「不想虧欠你太多。」
聞言,楚曼寧卻是淒楚的笑了,果然……
果然是這樣!
他不願意虧欠她,但是他卻願意虧欠「她」,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此時,楚曼寧亦是站起了身來,她看了眼那滿桌的菜,半晌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阿衍,我明天回美國。」
——「好!一路順風。」
是他離開的背影涔著光亮,照入了楚曼寧的眸光中,她知道自此以後,六年的感情,八年的分離劃上了休止符。
一個不算完美,卻已經完美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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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溫開朗進入溫氏後,溫雋涼的工作量就相對減半。他與果兒不再住在溫遠,而是搬入了許夏木以前的公寓裡,一個八十平方米的小公寓。白天,溫雋涼去溫氏上班,果兒的照料就由劉嫂負責,等溫雋涼下班回來後,劉嫂則是跟著張管家回溫園。
劉嫂要做晚飯,卻是被溫雋涼一口拒絕,他說,「我的廚藝也不差,你不用做了。」
「先生,你這是何苦呢?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帶孩子?」劉嫂這麼說著,亦是開始落淚,她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只是知道某一天醒來,大家都在傳太太死了,說是被綁架了,到現在連個屍首也沒找到,葬禮也沒有。
溫雋涼一手抱著果兒,一手拿著奶瓶,他抬起了頭來,看向了劉嫂,「放心,我和果兒都會很好,你回溫園,這是命令。」
劉嫂不知道接下去做什麼,她只能捂著嘴,離開了那一方天地里。
她走出了門去,張管家已經等在外面,他看見她在哭,便連忙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哭什麼……」
「我難受!先生他這是在折磨自己。」劉嫂哭著開口道,「一想到太太,我就更難受了。」
張管家見劉嫂情緒不穩,連忙將她拉下了樓去。他們就站在公寓樓的下面,張管家喟嘆道:「讓先生去吧,這樣他才會好受點,只能他自己帶小小姐,他還會好過點。」
「他可以帶果兒,可為什麼要搬出溫園?他自小就是被伺候慣的。」劉嫂疑惑問道,一個原本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現在要洗衣做飯,還要泡奶瓶,換尿不濕,因為帶了孩子,一直沒休息好,已經瘦了一圈。
聞言,張管家亦是揚起了頭來,他不想讓眼淚掉下來,開口道:「或許因為這裡是最接近太太的地方,太太在這裡住的時間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