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言自己也是受傷極重,被拉到醫院緊急搶救。醫院派出了最好的醫生,使用了最昂貴的藥物,動用了最先進的治療儀器,即便如此,卻也不能挽回他脆弱的生命。急救半小時後,主治醫生就無奈的給判了死刑。
方伯言彌留之際,大腦有一陣特別清晰,不知道怎麼的想到了自己過繼出去的女兒方芷彤,於是口述立下遺囑,請護士代為執筆,聲明把所有家產全部留給女兒方芷彤,最後按上了自己的手印。遺囑立下不久,他就過世了,過世時間是今天凌晨一點多。等他的私人律師、也就是現在外面客廳里那個短髮女子,趕到醫院時,只能在太平間裡看到他了。
那位女律師很有效率,拿到按有方伯言手印的遺囑後,稍作準備,今天中午就從北京趕來青陽,要找方芷彤當面說明相應事宜。隨車有一位方伯言的大弟子,他同時也是中央美院一位副教授,自告奮勇前來,要幫助方芷彤這位小師妹順利繼承恩師所有財產,並協助她治辦喪事,這人就是外面客廳里那個具有教授氣質的中年男子。
兩人駕車趕到青陽後,費了半天工夫,才找到方叔安的家,到家後發現方芷彤還未下班,卻也不急,先跟她的養父母也即方叔安夫妻講明了情況。方叔安聽聞大哥過世,哪怕再與他不親,到底也是親兄弟,自然有番悲傷心情,又聽聞大哥把所有財產留給了女兒方芷彤,驚痛之外別有幾分欣慰……
這就是方芷彤與李睿到家之前發生的事情,而剛才方叔安把方芷彤叫到這個臥室里說話,自然就是把前情後事跟她說清道明。方芷彤哪經受得起如此巨大的精神打擊啊,好嘛,先是,自己不是方叔安夫婦的孩子,而是原本稱呼他為大伯的那位的親女兒;然後又驟聞生父死訊,當然,親媽親弟也都在車禍中死了,說句難聽點的就是親人已經全部離世,前後兩個消息,哪個不是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也就怪不得她一開始除了知道哭,也只知道哭了。要不是李睿柔聲細語的安慰了她半天,她還沒法從悲痛中恢復過來呢。
不過話說回來,方芷彤與方伯言一家三口到底沒有什麼感情,只憑血緣上的紐帶與名義上的關係,並不能讓她悲傷若斯。她真正無法接受的,一是她自己身份的巨大變化,二是她生父方伯言臨死前的「愛心一閃」、做出了將全部財產留給她的遺囑決定,這個亮點裡所蘊含的如山般厚重如水般長情的父愛,讓她深受感動並為之難受,只是她自己並未發現這一點而已。
李睿聽她傾訴完畢,也是如同被幾個焦雷當頭劈中,被劈了個外焦里嫩,人都給傻掉了,內心既有震驚,也有傷感,還有欣喜,更有幾分哭笑不得,想起剛才進胡同前還跟方芷彤說呢,「要是她以後成了千萬富翁」云云,想不到當時的一句無稽之談,這麼快就變成現實了,這除了能說造化弄人外,還能說什麼?又想,怪不得自己最早見到方叔安的時候,覺得他生不出方芷彤這樣一個氣質清新、容貌俊美的小美女來呢,敢情裡面果然有道道兒。
他心裡嘆息一聲,拍拍方芷彤的素手,道:「小方,節哀順變,也想開點,不要鑽牛角尖,也不要覺得誰對不起你,更不要覺得自己對不起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當然,從現在起,你要做得更好,扛起你應該肩負的責任來,做好你應該做的事情,不辜負兩位父親的殷切期望,用你的燦爛人生來回報他們對你的愛。」
方芷彤小聲抽泣著說:「扛起我的責任來?你……什麼意思?」李睿道:「為你生父一家人辦理喪事,按你生父的遺囑繼承他的家產,事情都辦完後不要忘記繼續孝敬贍養你的養父母,以後活得更好來讓你生父的在天之靈得到慰藉,這些事情都是你的責任,都是你要做好的。」方芷彤緩緩搖頭,道:「我……我願意去北京給我生父生母還有……還有我弟弟辦理喪事,但我不想繼承那些家產,那些不是我的。」
李睿勸慰她道:「原本不是你的,可你生父立下遺囑後,就是你的了,而且他除了留給你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你當是他對你的愛也好,當是他無可奈何的選擇也好,都只能接受下來。你也不要因此覺得過意不去,子女繼承父母的遺產那是天經地義。」
方芷彤泣道:「可是……可我這個女兒……」
李睿猜到了她的心思,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理解你,你可能覺得,作為他的女兒,從來沒有對他盡孝,卻憑白接受他偌大一份遺產,內心有愧,那你可以這樣,以後承擔起你作為他親生女兒的責任來:平時多想想他;每逢祭拜先人之日,都好好祭祀他一番;逢清明節,去他墓地祭掃。另外,他作為國內著名的國畫大師之一,作品在國內外肯定都是很有影響力的,你可以幫他擴大影響,將他的作品傳播到世界各地。你甚至還能將他的藝術風範發揚光大。你有好多好多可以為他做的事情,先繼承他的遺產又算什麼了?」
這話很有道理,也很在人情,方芷彤聽後就說不出什麼來了,不過臉上悲愴之情卻愈來愈重,想來是方伯言的死已經開始在她內心發酵,正在一點一點深入的無情的鑽割她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人之哀,莫過於親人離世!
李睿柔聲道:「道理我已經掰開揉碎跟你說明白了,你要是個負責任的女孩、懂得孝敬的女孩,那就趕緊收起眼淚與悲傷,努力讓自己堅強起來,然後走出房間,去見那位女律師,做你該做的事情去。」
方芷彤跟沒聽見一樣,只是低著頭。
李睿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頭,她這才如夢方醒,用手抹去眼睛與臉上的淚痕,嘴裡也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李睿憐愛同情的看著她,心說老天可真夠殘忍的,竟然一口氣送她兩場悲劇,這事兒別說是她一個弱女子了,就算換成一個無比剛強的男子漢,怕也要難受好久,唉,只希望是「人遭大難,必有後福」,她早日走出這兩件事的陰影,以後變得更堅強,活得更快樂。
幾分鐘後,李睿陪同收拾好心情的方芷彤走出房間,一走出來,立即被外面四人八隻眼睛盯到臉上。
李睿對方叔安夫妻微微點頭,示意已經安慰好了方芷彤,接下來可以不必擔心她了。
那位女律師見方芷彤看向自己,知道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起身道:「芷彤,如果你這邊沒有什麼問題了的話,那我們就儘早趕回北京,那邊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處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帶你去做遺產繼承公證,這裡面關節很多,也有點麻煩,希望不會耽誤太多的時間在裡面。」
旁邊那中年男子、也就是方伯言的大弟子,目光柔和的看著方芷彤,說道:「芷彤你放心,我們會竭盡所能的幫你,希望你能堅強一些,恩師在天之靈,也希望看到你堅強的一面。」
方芷彤悽然點頭,道:「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你們。」
二人受寵若驚,忙謙遜客氣一番,一個道:「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芷彤你不要跟我客氣。」另一個說:「芷彤你這話可就是見外了,恩師待我如師如父,我幫他女兒一起操持後事是應該的。」
李睿將二人表現看在眼中,暗暗點頭,心說方伯言看人的水平很不錯,一個忠於職守,一個重情重義,方芷彤能得他二人相助,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方芷彤又跟二人商量了一陣,三人最終決定,今晚在青陽休歇一晚,明早趕奔北京。隨後二人告辭,出去找地方吃飯住宿,等明早再過來接上方芷彤。
李睿跟方芷彤一家三口一起出去送別二人,等目送二人駕駛那輛京牌路虎攬勝離去後,也向方家三口提出告辭。
方叔安夫婦不讓他走,非拉著他回家,想讓他再待會兒。
李睿怎麼可能答應,方芷彤身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也就等於是這一家子人都攤上事了,而且攤上的是一不小心就會傷害感情的大事,接下來他們必須要做好彼此的理解與溝通工作,說不定一晚上的時間都不夠他們交流的,外人怎麼好留下來攪局?更何況,裡面涉及到喪事,外人更是不好摻和進去。因此他苦笑著推開方叔安的手,道:「我就不坐了,改天再來作客,你們回去吧,好好安慰下小方,她才是最難受的那個……」
這話在情在理,方叔安夫婦也就不好堅持,只好放他走人。
方芷彤走到李睿身前,道:「我送送你吧。」李睿估計她是有話跟自己說,便沒拒絕,想著等她送出一段路就讓她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