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進去之後,低著頭沒有看裡面得任何一個人,顫顫巍巍,戰戰兢兢的走到龍榻前,盡職盡責的給老皇帝做檢查。
在院正檢查的這一刻鐘里,寢殿內可謂是落針可聞。
一刻鐘後,老院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的觸在地面,行了一個大禮,再抬頭已經是老淚縱橫。
「油盡燈枯,回天無力。」
老人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悲愴和決絕,仿佛這是自己今生說的最後一句話一般。
老院正話落,寢殿內外的哭聲終於蓋過了屋外的大雨。
老皇帝還不能說話,一雙混濁的雙眼無力的掃視著屋內眾人,最先看到的是一群鶯鶯燕燕,妖妖嬈嬈的站在那,淚珠從妝容精緻的臉上滾落,眼底卻沒有多少悲傷,厭惡撇開目光。
視線繼續游移,太子一家聚在人群之外,大兒子和大孫子的眼中無悲無喜,四人之中也就小鳶兒眼底泛著悲傷,靠在她母親懷裡默默垂淚。
哭的最大聲的就屬床邊兩對母子,老皇帝看了一眼,這哭聲除了讓他感到厭煩,竟然沒有一絲欣慰。
那一瞬間,老皇帝突然悲從中來,眼裡僅剩的一點點光,也慢慢暗下去了,不願再看滿屋的虛情假意。
慢慢移動著腦袋,尋找能給自己傳話的人,視線落在床尾的一瞬間,突然看見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整個人都激動起來,顫抖的伸出手臂,艱難的想要指向那個方向。
秦默承認自己就是故意的,故意在老皇帝看過來的一瞬間跳出來,都說將死之人,會回憶過往的一生,他想看看這個害他家破人亡,又與姐姐骨肉分離多年的老賊,會不會被嚇死。
邱和與老皇帝相伴多年,可以說是最了解他的人,看見他激動的樣子,趕緊擠開眾人,來到床前。
「陛下,陛下,您別著急,保重龍體啊!老奴伺候您,您要什麼,老奴給您拿。」
老皇帝激動的嘴角抖動,眼睛始終死死的盯著床尾的方向,眼底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秦默趁著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老皇帝身上,故意在露出一雙滿含嘲諷和憎恨的眼睛,視線相碰的瞬間,他分明看見老皇帝眼中的驚恐和懊悔。
秦默嗤笑,收回視線,心裡一片冰寒。
「作惡了一輩子的人,哪來的懊悔?」
老皇帝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又經過秦默這樣一刺激,更是雪上加霜。面色鐵青猙獰,雙手無意識的胡亂抓著,嘴巴一張一合,嗓子跟裝了風箱似的呼呼啦啦,卻發不出完整音節。
臨死前的癲狂,嚇得一眾嬪妃兒女不敢近前,連哭的最凶的兩對母子也露出退避三舍的惶恐模樣兒。
只有邱和一人跪伏在床頭,不停的哭喊著:「陛下,保重龍體啊!」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皇帝戎馬半生,也曾是受人敬仰的英雄人物,哪怕罪孽深重的後半生,那也是錦衣玉食,大權在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而如今躺在床上,卻也只得一個老太監守在床前,人群後的太子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突然感同身受,想到自己困難後的人情冷暖,不免悲從中來。
「院正大人,能否讓父皇清醒過來?」
這一聲問詢打破了寢殿內的詭異氣氛,忙著演戲的眾人,終於能鬆一口氣了,一時間除了老皇帝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老院正依然沒有抬頭,只是保持著跪伏的姿勢,原地轉了半圈,對著太子的方向磕個頭,保持跪拜的姿勢不變,道:「法子是有,可用銀針激發陛下的潛能,但以陛下如今的身體,怕是也僅有幾息時間。」
太子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一個個眼神躲閃,誰也不出聲,嘴角的嘲諷愈發濃郁,這是都等著自己當這個惡人呢。
「扎吧,想來父皇也不想走的這般混亂。」太子淡漠的說道。
「太子殿下。」邱和擔憂的看向太子,欲言又止。
太子突兀的笑了,笑的很是爽朗,也很不合時宜。
「你是個忠心的,父皇應該欣慰了。」
笑聲止,聲音威嚴的對院正說道:「診治吧!」
十幾根銀針紮下去,老皇帝逐漸安靜下來,待到最後一根針扎完,院正已經是滿頭大汗,一刻不敢停留,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退出寢殿。
混跡皇宮多年,滿身的凌雲志早就消磨殆盡,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少聽少問,明哲保身。
「陛下。」
「父皇。」
「皇爺爺。」
院正出去的一瞬間,寢殿內突然嘈雜起來,太子冷眼看著這一群無恥小人,無所謂的帶著一家子後退了兩步。他早已看清這些人的嘴角,首鼠兩端,見風使舵,無利不起早。
剛清醒的老皇帝被吵得眉頭緊鎖,眼中儘是不悅。
「吵什麼?」奈何聲音沙啞虛弱,根本壓不住眾人的聲音。
聲音一出自己也嚇了一跳,剛感覺渾身輕鬆,是連日來都沒有的感覺,還以為自己好了,原來都只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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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往下一沉再沉,眼睛裡剛升騰起的光,又一次暗了下去,原來擁有至高無上的權柄,依然爭不過命。
視線看向角落裡剛剛還在發號施令,如今卻面帶嘲諷落在人後的大兒子。另一個人影緩緩出現在眼前,那是少年時的妻子,明媚大氣,爽朗幹練。
「這一生,你悔嗎?愧嗎?」
他聽到那個女子低低的問他,神色無悲無喜,無愛無恨,語氣不高不低,沒有任何起伏。
那個人不是早就不要他了,不,是他不要的她,是他厭惡她對他的事指手畫腳,嫌棄她只功於權謀權利,全然不懂溫柔。
他弄丟了她,弄丟了家,如今怕是要丟了國。
「煙兒。」
這是老皇帝留下的最後兩個字,不是想見誰,也不是交代誰輔政,更不是任命誰接管那把龍椅。
像是疲憊至極的老人,勞累了一輩子,終於可以休息了,便睡他個天荒地老。
秦默擦掉眼角滑落的一滴淚,怨毒的看了一眼死相安詳的老頭兒,「真是便宜他了,像他這樣惡貫滿盈的人,就應該死狀悽慘,暴屍荒野,被野狗分食,或許可解他心頭之恨。」
不敢在看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要鞭屍,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寢殿。
老皇帝突然暴斃,又沒留下隻言片語,接下來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他還是找便宜表哥商量一下。
如今他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了,這麼想著,心中暴虐情緒終於緩解了很多。
寢殿裡,眼看著老皇帝就這麼咽氣了,謝皇貴妃氣的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然後拉著同樣傻眼的五皇子,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太子妃更是氣憤,哭嚎了半晌,想著能得老皇帝一句遺言也好,哪知道老傢伙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眼裡的怨毒幾乎凝成實質,看了看角落裡的太子,暗罵了一句「廢物」,也拉上兒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鬧騰最凶的都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對視一眼,齊齊往外跑,像是早跑出去一秒就能早得到一份好處似的。
邱和報喪回來了,就看見一群宮妃神情懨懨的擠做一團,臉上只有茫然沒有悲傷,其他皇子不知所蹤,唯余太子一家四口。
「殿下……」邱和躬身行禮,想要說些什麼。
「邱和,著禮部準備父皇的後事吧,一切從簡,在辛苦幾天,父皇下葬之後,你……逃命去吧!」
邱和怔怔的看著一家四口漸漸走遠,眼淚模糊了視線,他這一生陪著老皇帝做了太多的惡,能逃去哪?
「陛下啊,這皇宮就要亂了,等您入土,老奴繼續去服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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