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恩睜開眼,看看坐在對面的次子催斯,又轉向沉默的三子以撒,以撒是一直就相信那個女孩就是「羅絲」一族的。最後,魁恩的視線調向長子蓮,問:
「蓮,你怎麼看?」
蓮輕笑著,不答反問:「父皇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了吧!」
魁恩不作聲的又閉上了眼。
蓮看看兩個弟弟,接著說:「對了,以撒。那天我叫你帶拉拉去見的那個人見過了吧,結果如何?」
以撒愣了一下,不解兄長怎麼在這時突然提起那件事。想了一下,便回答道:
「那個辛西茄是上一代『羅絲』、迪法斯小姐的乳母,但不知為何她與拉拉也認識,而且關係似乎也挺密切我聽到拉拉喚他奶娘」以撒一邊皺眉苦思,一邊說道。
「這樣麼」蓮的食指有節奏的輕敲著桌子,慢條斯理的說道:「也就是說,拉拉小姐確實與迪法斯家有聯繫,也許不只是我們所想像的那種『道森與迪法斯姻親』這樣的關係,她們的關係更密切,所以拉拉小姐才會對迪法絲家的事情如此敏感、激動。更甚者」
蓮停頓了一會兒,像在琢磨字句:「我認為,拉拉小姐很有可能是迪法斯小姐的女兒。」
「不,迪法斯小姐去世時並沒有結婚,所以不可能育有兒女。」魁恩開口打斷。
「是的,那當然。我並沒有污衊迪法斯小姐名譽的意思。」蓮連忙解釋道:「而且,以拉拉小姐的年齡來看也不對。」
「那你怎麼說是她的女兒?」催斯困惑的插問:「難道是迪法斯小姐死後生的?」
「不」蓮皺眉搖頭:「父皇我記得迪法斯小姐在皇都逝世,可是遺體並沒有運回克得勒斯塔,而是丟失了,是嗎?」
「那只是謠言。」魁恩直視蓮的眼睛,似是估摸到他要說的話。
「我只是猜測」蓮對父親俯身行禮:「也許迪法斯小姐並沒有死,或者說當時並沒有死。當初迪法斯公爵帶她來皇都就是為了尋找高人,為其醫治怪病,不是嗎?也許真有醫術了得之人,將她帶走、治癒。之後,迪法斯小姐流落到卡頓,與人結合生下了拉拉小姐。」
蓮停了下來,等候對方的質疑,而魁恩卻閉口不語,蓮於是繼續說:
「因為『羅絲』是傳女不穿男的,所以倘使拉拉小姐真是『羅絲』一族,那麼她的父母必定與上一代的『羅絲』有關聯。而她與迪法斯小姐同名,很可能是用了自己母親的名字。我們給子嗣命名時,會用父親或是祖父的名字為子嗣的名字,這並不奇怪。但『羅絲』一族是女性的一族,所以她們用母親或祖母的名字為自己的名字,這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迪法斯小姐流落到卡頓後,很可能與她的乳母保持聯繫,甚至還見過面,因為她在國內時就很受乳母的疼愛,說不定她就帶著女兒見過辛西茄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她兩相識。」
房裡的三人陷入沉思,催斯焦躁的左右看著父親和兄弟的表情:「可是那個野丫頭怎麼可能是『羅絲』嘛!」
魁恩舉起手中的酒杯,將裡面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盡,轉頭看向窗外的紅霞,輕聲低喃:「是嗎?」
我依舊徘徊在花園的一角。除去一身繁重的行頭之後,我又換回輕鬆的便服,放下長發。這兩天,我在想著:自己確實是變了,對於以前曾經習慣的裝扮只覺得繁重,雖然穿著那樣淑女的長裙還不至於被裙角絆倒,但仍是喜歡現在這樣方便簡潔的服飾。奶娘還為此對我嘮叨了好久呢。
想起奶娘,我便忍不住愉快的輕笑。這幾天,奶娘由我做陪,精神也好了起來,一夜之間像是年輕了幾十歲。
「拉拉!」以撒從身後喚住我。
我轉身看向他,他衣著整齊,像是正準備要出去。慶典之後這兩天以來,他仍是有許多事要忙著去應對,也沒什麼時間來看我。
「父皇他們好象已經認同你的身份了。」
「哦,是嗎。」我看著腳邊的花草。
那天在朝殿上,我努力的忍耐,控制自己的情緒,才沒有當場就提出為父親翻案的事,我要耐心的等待,等到適當的時機。
「拉拉你」以撒欲言又止,我抬頭看向他,他才繼續問道:「你與拉拉?羅絲?迪法斯有什麼關係嗎?」
我驚了一下。他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是知道什麼了嗎?知道我與迪法斯的關係了嗎?
其實我也曾經想過,要把這些事告訴他,但因為自己心裡對這種身份的恐懼,所以也害怕別人會因此而對我另眼相看,我更沒有勇氣用語言來表述出自己的全部經歷。所以,對於以撒,我一直隱瞞著。
而現在,他突然問起迪法斯,另一個我他是猜到什麼了嗎?還是
我的眼光緊緊瑣住他的臉,不放過那上面一閃而過的每一絲表情:「我和她是非常非常密切的關係」
他看著我,突然了悟了什麼似的鬆了一口氣:「是這樣那就好。」
我不理解他在說什麼,卻沒來得急提問,他便轉開話題說道:
「這兩天,父皇讓我見了一些朝中的重要的大臣,另外還有很多東西要做,關於迪法斯的事我稍後會再向父皇提的,不過這幾天,暫時還不是機會。你也不要太著急」
「哦」我應了一聲,又隨意的問:「你要出去,也是要去見什麼大臣嗎?」
「恩。」他答道:「雖然一些重臣都是召進宮來的,但是父皇認為一些老臣子們,有的已辭官,有的抱病在家,他們算是長輩,我還是親自前去他們的府邸拜訪比較好。」
「這樣啊」
「而且,我馬上要去拜訪的親衛團團長維爾?肯恩,他是父親結交的好友,算是我的伯父」
「你說你要去見維爾?肯恩!!?」我瞪大了眼睛嚷著。
「呃是啊。」
等等維爾?肯恩是維爾啊!我的腦袋一下子變得稀里糊塗的。
我猶豫了半晌,才喃喃的對以撒道:「你我也想去看看能帶我一起去嗎?」
「你也去?」以撒先是一愣,隨後又說:「可以。我這一趟也是私人走訪,你就與我一起去吧。」
與以撒同坐在一輛不大的馬車上,我支著下巴,一路望向窗外,失神不語。以撒見我心事重重,倒也不曾多問,像是了解了什麼。
這一趟出皇宮確實是極不引人注意的,一行只有我與以撒,和正在駕車的侍衛沙隆。沙隆是魁恩派到以撒身邊保護他的,據說身手了得。不過我倒覺得這個人有點像飛車族。駕著一輛裝飾性大過實用性的馬車,竟然也能快成這樣。
住在皇宮的這幾天,我聽到了一些有關於維爾的事,奶娘也告訴我不少:拉拉?羅絲?迪法斯的死,影響了兩個人,一是父親,另一個就是維爾。
當初,維爾在我剛過世不久,便去找安娜貝迪?道森,這件事是公國上流社會的醜聞,也是使肯恩與迪法斯家決裂的根源。而維爾去了道森本家回來之後,卻突然醒悟似的對自己的行為追悔不已,一心想要向迪法斯家道歉。父親想到我生前曾多次向他控訴安娜的事,但他一直以為我是在鬧孩子脾氣,直到維爾去道森家提親,父親才知曉,原來他們之間早有。因此,父親一直無法原諒維爾。
之後,父親回到克得勒斯塔,不再外出,而維爾繼承了老肯恩的親衛團長一職,定居皇都,兩家再無聯繫。
直到費迪南被賜予爵位,並傳出他與父親不和的流言,維爾才開始在魁恩面前大力保舉父親,為父親說話,他是想以此表達對迪法斯家的愧疚吧。並且,自那之後,他一直未娶,只是從親族中領養了一個男孩,作為繼承人。
我想著這些事,心裡有些混亂,又有些迷茫。
其實,我是害怕再見到他的,因為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但今天聽到以撒提起要去拜訪的時候,我卻衝動的跟了過來。
我該怎麼面對他呢?我暗自思量著。
我恨他嗎?沒有愛就沒有恨,那麼我還愛他嗎?
曾經,我的心裡眼裡只有他一個人,他是我的世界的全部。可是,他卻背叛了。
費茨羅伊曾說,那時病死的我有著強烈的求生欲。那麼,我想要生存下去的情感,便是來自與對維爾的怨念。因為當時的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莫拉搞的鬼,所以,即使在臨死的那一剎那,我心裡想著的人也仍然是他。
可現在呢?這麼多年之後,那份強烈而熾熱的感情似乎已經冷卻。尤其是知道他這些年來,也是一直抱著愧疚之情而痛苦的活著我更不知道該用什麼感情去面對他。
馬車在肯恩府前停下。
肯恩府占地規模宏大,建築也頗為壯麗。畢竟,這裡是與皇宮同樣擁有悠久歷史的,親衛團一族世代居住的府邸。我走下車來,光是看見大門前一大段的階梯,就腿軟不已。
這麼一座建築,雖然宏大,卻缺少人氣,甚至略顯蕭條。因為維爾繼位後行事低調而保守,不很積極,所以其在朝中勢力已大不如他父親那一代。
我率先踏上幾級階梯,以撒還在後面與沙隆吩咐著什麼。我轉頭望向深鎖的紅色銅門,突然,那門自動的向里敞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年輕人來。
他二十歲上下,穿著象牙色長袍。溫文爾雅的臉上鑲著一對紫羅蘭的眼眸,金色微卷的長髮齊整的束在身後。他謙和的微笑著,恭謹的向我們躬身行禮:
「侍官已經前來通報過了,下臣特地來此恭迎三殿下和小姐的大駕。」
我沒去注意他的語氣,只是呆呆的看著他的身影。那一頭金色的發,有著肯恩家族特製的紫色的眼,熟悉的笑容,還有他的動作舉止、聲音言語這不是
「維爾?!」我驚訝的輕喚。
他愣了一下,立即對我笑著,說:「葛羅雷小姐,我是安布莫司?沃爾科特?奧萊登?赫布尼?肯恩,您所說的維爾?肯恩正是我的養父。」
我被他的一長串名字砸得頭昏,只抓住了一句重點,那就是——他不是維爾。
也對,現在的維爾怎麼可能還這麼年輕?我真是太衝動了,有些尷尬的羞紅臉。
以撒從後面跟了上來,奇怪的看看我,又對安布莫司說:
「我們是想來拜訪肯恩大人的。」
「不敢當,讓您親自前來。」安布莫司客套的應和著:「兩為先裡面請,讓我招呼一下吧。」
我們走進正廳,坐下喝了茶,以撒便要求見維爾。
「真是對不住,父親這幾天身體不適,行動都困難,所以三殿下歸國大典也是由我代為參加的。」安布莫司抱歉的說:「只是父親他這兩天也不知怎的,精神好象特別差,脾氣也是所以除了端送三餐的人以外,誰也不見,一直關在書齋里。」
「我也不見嗎?」以撒沉臉問道。
「這真是抱歉」
「那個安布呃什麼什麼登」我也忍不住插話,卻一時記不起他那一大串名字,安布莫司倒也不氣,而是和善的笑道:
「您叫我莫司就行了。」
「哦那莫司,你跟肯恩大人說過了是以撒要來嗎?其實,以撒是受了皇上的委託,來拜訪友人的。」
「這父親他聽了以後還是火氣很大,說是誰都不見。」
「這樣啊」我看看以撒,他面無表情的坐著。我掙扎了好久,才又對莫司開口說道:「那麼,請你在去對他說,『羅絲』的族人想要見他。」
莫司驚異的看著我,隨即點頭,帶著我們走去書齋。
他輕輕敲了門,大聲道:「父親,『羅絲』的拉拉?葛羅雷小姐來看您了。」
裡面沒有回音,沉寂了好久,我才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了你們都出去吧,讓她一個人進來。」
莫司聞言,帶著不情願的以撒回去前廳,以撒臨去前囑咐我要小心。我看著他們的身影轉過廊角,才慢慢推開書齋的木門。
裡面一片昏暗,書桌後的靠椅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窗外的光線,我只能看到他成人形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