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威鬆開慕容幽後,蕭逍也撤了針。他有自信賀威不會再傷慕容幽,因為在這種人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女人放棄一身武功絕學。如果賀威此刻還不鬆手,蕭逍會立即以針廢掉他的右臂。但是同樣的,如果他的針再前進分毫,賀威也會不顧一切扭斷慕容幽的脖子。
賀威轉過身來,頓了許久,說道:「煙雨閣主?」
「沒想到賀長老還能認得出我。」蕭逍笑道。
」哼!「賀威冷哼一聲,緩緩諷刺道:」慕容家千金小姐、蕭邪醫、追魂公子、還有那華山上下來的女娃子,往年要是有這些人在,我無日城早就發揚光大了。「
蕭逍有些驚愕,沒有接話。
「你們以為無日城憑什麼存在這麼久?如果連誰入了城都不清楚,那些名門正派早就把我們吃了。」賀威冷笑道。
蕭逍撫額,說道:「我蕭逍名氣不大不小,但想被認出來還是挺容易的,長老這就敢吹噓了?」
「的確。」賀威說道。「那個追魂公子的身份乾淨得像張白紙,手中的釘子卻是快得令人膽寒。還有那個叫白翎的,雖說是華山弟子,但華山的師父輩里有幾個劍術能勝過她?不知蕭先生和這兩位熟不熟,把他們的故事說與賀某聽聽?「
「我們是挺熟的。」蕭逍笑道。「可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賀威也不惱,笑道:「那二位還是儘快趕到唐門吧,寧萬里的鏢隊速度可不慢,如果到早了,說不定還能替他們收屍。「
「不管你們入城是為了什麼,混進無日城,會是你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賀威背著手走出門去,冷笑道。
蕭逍看了看桌上倒翻的火鍋,又看了看慕容幽,將手在她頭上拍了拍,說道:「真掃興,我帶你去別處吃吧。」
「那,那個死瞎子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慕容幽問道。
「喲。」蕭逍笑道:「旭日西升了,慕容大小姐居然也會關心朋友?」
慕容幽怒道:「他算什麼朋友?就他也配當我慕容幽的朋友?我只是,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蕭逍任由她說著,又推著她往門外走去。
」如果真有什麼人可以同時殺了沈七夜和白翎,你即便是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蕭逍笑道。
」我,那你總可以吧!我不吃了你別推著我。「慕容幽一撇嘴,賭氣道。
蕭逍無奈笑道:「白翎早就通知我了,照這個方向走,我們馬上就會到巴蜀地界。但在這之前,人是不能不吃飯的。」
說罷,他繼續推著氣鼓鼓的慕容幽走出門去。
......
斬虎刀法不是江湖訛傳,游龍鏢局的名聲也不是靠吹出來的。從閩北到巴蜀地界,足足比一般的小鏢局快了一倍。
沈七夜這一路崎嶇走來顯得輕鬆寫意,同行的鏢師都不敢相信這比他們還老練的人是一個瞎子,有許多人開始問他的身世,問他為什麼入了無日城還要來幫寧總鏢頭對付無日城,卻都被他胡亂搪塞過去。
下雨了,蜀中的雨不像江南煙雨那般溫婉,利劍般的雨滴落在臉上,讓人生疼。
白翎本能地想清一清頭髮上的水漬,當她用手輕輕一撥,才發現有件袍子早已搭在自己頭頂。
她順勢望去,只見袍子的主人正把雙手撐過她的頭頂,和她並排向前走著。不管過去多少離合悲歡,他的臉上似乎永遠帶著笑,笑里永遠帶著陽光。這陽光好像能夠把陰沉的天掀開來,能讓人忘記迎面飄來的寒雨。
白翎忽然覺得自己被動搖了,可什麼被動搖了呢?是她冷若冰霜的性子,還是她不願深交朋友的習慣?
此刻沈七夜離她很近,她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熾熱的鼻息。以往她會迅速避開,可如今卻沒有,可能如今這個人在為她遮風擋雨吧,可能......
她的思緒被寧萬里的聲音打斷,老鏢頭苦笑地看著沈七夜,高聲道:」一路下來就顧著身邊的美人,鏢車看都不看一眼,若鏢師都學得像你這樣,我游龍鏢局早該關門大吉了!「
」如果連個女人都照顧不好,哪來的水平押得好鏢?「沈七夜笑道。
白翎聞言,一把將他推開,自顧自走了。
沈七夜無奈,繼續說道:「我雖跟在白翎身邊,總鏢頭說的押鏢行話我一概沒忘,這一路走來您可發現什麼差錯沒有?「
寧萬里盯了他半晌,說道:「我還是不相信你。「
「這一路上想劫鏢的,都不是無日城的人。張愛蓮數日前殺完段鷹,竟公然請我入蜀,並確保一路不再打擾,已是十分怪異。再加上你,江湖上風頭正盛的無日城殺手救了我一命。我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取我的信任,是不是無日城隱藏的更大陰謀?留你在鏢隊是為了觀察你的舉動,可這眼看都到了蜀地,你每天除了遊山玩水和憐香惜玉,簡直無所事是。無日城主若是收了你這樣的人,還不得被氣死,你真是把老夫搞糊塗了.「
沈七夜再笑:「總鏢頭多慮,遊山玩水和憐香惜玉本就是兩件天大的事情,晚輩是真無暇再估計其他了。」
寧萬里盯著他,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段鷹死前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直對追魂公子喊著十二年、瞎子之類的話,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雨大難行,先找個驛站避雨吧。」寧萬里嘆了口氣,說道。
劍閣驛館是四川地界最有名的驛館,專門接待江湖上頗有名聲的鏢隊和旅人,寧總鏢頭押鏢一生,對此早已輕車熟路。
安頓好鏢隊和馬匹,寧萬裡帶著幾個鏢頭和沈白兩人到大堂坐下飲茶,疲憊似乎在剎那間席捲了整個驛館,大家都開始閉目養神,十幾號人均未開口說話。
半晌,有個聲音忽然道:「追魂公子若是無事,就請各走各路吧,免得呆在此地讓人寢食難安。」
「正廉不可。」寧萬里喝道。「寧某終歸是欠了這小兄弟一條命,他既是要入蜀,同行也無妨,免得被人笑我寧某膽小怕事。」
說話的鏢頭名叫徐正廉,早年在閩北為地方官,由於收人誣陷丟了官差,一怒之下打傷同僚,因此流落江湖。適逢寧萬里年輕時剛打響斬虎刀的名號,便引得徐正廉慕名而來,自此做了個鏢師。
只聽徐正廉高聲道:「總鏢頭,他是無日城的人!」
「入無日城的人大多為財為名,我看這追魂公子倒是跟那些入城新人很不一樣,還有他身邊白姑娘,聽聞白姑娘是華山派的高徒吧。」寧萬里說道。
「曾經是。」白翎答道。
「小小一個華山棄徒又和追魂公子混在一起,不是無日城的細作是什麼!總鏢頭您還是小心為上!「徐正廉說道。
「行了。」寧萬里說道:「小兄弟,我既讓你一同入蜀,問些問題你可否如實告知?」
「總鏢頭請先問。「沈七夜說道。
「你今年多大年紀?」寧萬里問道。
「晚輩虛歲二十。」
「那十二年前你在哪裡?」寧萬里再問。
沈七夜笑道:「十二年前晚輩不過無知孩童,自然實在家中了。」
寧萬里放下手中的茶盞,呼吸莫名變得沉重起來。定了定神,繼而問道:「這追魂釘的手法出神入化,江湖中卻聞所未聞,小兄弟可否告知老夫你這一身絕學師從何人?」
沈七夜頓了頓,說道:「她是一個行蹤不定的世外高人,我說了總鏢頭也不會知道的。」
「小兄弟你為何......什麼事都不肯說!」寧萬里呼吸越來越急,說道。
「晚輩都已說了......」沈七夜語塞。
」你的眼睛,究竟為何不能視物!「寧萬里吼道。
他捂住胸口用力地喘息著,前額青筋暴跳,看著甚是痛苦。鏢頭們立即圍上前來,寧萬里卻再也支撐不住,咳了一口血在潔白的茶盞里。
血是紫黑色,格外刺眼。
寧萬里徑直向前倒去,沈七夜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了他。
「追魂公子!」種鏢師吼道。
沈七夜在顫抖,他感覺得到,寧萬里已經油盡燈枯。斬虎刀客用盡他的力氣,沙啞問道:「你到底,是不是沈.....」
沈七夜僵住了,他該不該告訴寧萬里真相?告訴他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他是沈七夜。
他深吸了一口氣,始終沒有說話,卻對著寧萬里快要合上的雙眼,點了點頭。
寧萬里的渾濁眼裡像是泛起了火苗一般的光,他笑了,緊緊握住沈七夜的手,然後閉上了雙眼。
一代英豪,竟如此悄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