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與麋竺談了很久,幽州戰略同樣是重中之重。
與甘寧著眼於水師不同,麋竺更看重利益。在商言商,相互於中原或者江南來說,幽州太冷,耕地有限,不如中原能養活更多的人,除了戰馬,真正能吸引他的只有各種山珍、皮貨,搶占重要的貿易通道才是重點。
麋竺建議在沓氏建立基地後先取遼東屬國。遼東屬國以烏桓人為主。烏桓人與漢人接觸多,經常做生意,別人有的他們基本都有,如果需要,還可以僱傭他們征戰。且烏桓人勢力較大,整個幽州邊境都有他們的部落,大部分牧場都在他們的手裡,要在幽州做生意,撇開烏桓人是不現實的。
孫策很認真的傾聽麋竺的建議,雖然他未必贊同。在做出決定之前傾聽不同的聲音是他最近這段時間的重點,不僅要聽,而且要讓諸葛亮、楊儀等人記錄,回頭再仔細推敲,必要的時候還要再談,詢問更準確的信息。在得不到答案的時候,就要安排細作營列入計劃,讓細作們有目的的去收集信息。
孫策與麋竺商量,調整他的職務。
麋家兩兄弟,麋芳是統兵將領,肯定要四處征戰。征戰有風險,有一個就行了,既然麋芳出征,麋竺就應該收回來,守住家業。孫策打算將沓氏建成一個兼有軍事和商貿雙重功能的重鎮,希望麋竺能夠坐鎮沓氏,負責遼東、樂浪地區的商貿,幽州西部的事務交給別人。
麋竺與張鴻接觸過,知道中山商人的實力,對孫策的安排早有心理準備,當下一口答應。麋芳也很滿意,有了麋竺坐鎮沓氏,他與甘寧出征就更安心了,麋竺不僅可以為他們籌集輜重,補充戰馬,還可以為他們處理戰利品,麋家從中得到的利益將非常可觀。
既有利益又能立功,麋家兄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們對孫策的安排非常滿意,熱情也更加真摯。
劉和托著腮,坐在窗前,看著斜對面的正房。那裡亮著燈光,三個人影照映在窗戶上,孫策和麋家兄弟已經談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篤篤篤。」有人敲門。劉和一驚,連忙坐直身子,示意婢女去開門。
門開了,麋蘭帶著兩個侍女走了進來,含笑屈膝施禮。「長公主屈尊枉駕,光臨寒舍,麋家上下百餘口榮幸之至。邊鄙之地,沒什麼好東西,還請長公主見諒。」
劉和有些驚惶,連忙上前扶起麋蘭。「姊姊有孕在身,不必如此。我如今與姊姊一般,都是夫君身邊人,這長公主三字切莫再提。」
麋蘭含笑點頭。「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托大,叫你一聲妹妹。」
「如此最好。」劉和扶著麋蘭到案前坐下,擠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姊姊家的屋子好精緻,住著真舒服。不像宮裡那些房子,雖然很大,卻一點也不像家。」
麋蘭掩著嘴,笑出聲來。「既然妹妹喜歡,那就多住些日子,留在這裡也行,不必跟著夫君北行。軍中辛苦,海上浪高,你一時半會的未必能適應。」
劉和笑著稱謝,卻沒有允諾。她跟著孫策走了半個月,已經知道行軍辛苦,即使有樓船代步,還是遠不如平地舒服。兩腳落地的感覺太好了,以前沒有感覺,現在她卻無比珍惜。麋家豪富,屋子寬敞,擺設精緻,更難得的是充滿了煙火氣,諸物皆為人所設,不像宮裡那些陳設看起來富麗堂皇,卻處處透著尊嚴,讓人不敢生一絲褻玩之心。如果可能,她當然希望住在這裡。可是她初來乍到,身份又與別人不同,哪裡敢再生事端,讓孫策以為她難脫長公主的舊習。
麋蘭從甘梅、甄宓那麼知道了長公主的事,此刻又見劉和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看不出一絲長公主的氣息,原本對皇家的一點敬畏也不翼而飛,只剩下對劉和身世的同情。她也是父母早亡,由兄長撫養長大。麋家雖巨富,生活安逸,但隨著漸漸長大,接管家中的生意,對麋家富而不貴帶來的屈辱感受真切。劉和與麋家相反,徒有皇室空名,卻無皇室尊嚴,堂堂長公主為人侍妾,這種失落比她最初聽說要嫁給孫策為妾時的不甘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妹妹之前聽說過夫君嗎?他是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
劉和轉頭看著遠處窗戶上的那個身影。即使隔著窗戶,只能看到影子,她也能分辨出哪個是孫策。那種隨意靠在什麼地方的放鬆姿勢誰也學不來。「聽說過,不過可不是什麼好話。宮裡的人說他是殺人如麻,大……」劉和吐了吐舌頭,露出一絲慶幸的淺笑。「不循常理,我開始還以為他是一個兇惡野蠻的人,沒想到他是一個如此英俊的丈夫。」
麋蘭也笑了。她最初聽到孫策的消息時,也以為孫策是個粗猛野蠻的漢子,後來見了面,才知道孫策不僅長得一表人才,心思更是細膩。她雖說做妾,孫策卻沒有把她當侍妾看待,寵愛有加,尤其是讓她有發揮自己所長的機會,與男子比肩。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麋蘭淺笑道:「妹妹安心生活,你以後會發現他更多的好。」
劉和微微頜首。其實現在她已經知足了,孫策雖然對她不算特別親近,卻也沒有特別排斥,除了接觸不多之外,並無一句惡言惡語,也沒有任何特別針對她的舉動。接觸少也不是因為孫策討厭她,而是孫策最近實在太忙了,每天要見很多人,處理很多事,有點時間還要練武,就連甘梅、甄宓也沒多少時間見他,更多的是幾個人一起吃飯。
「夫君一直這麼忙嗎?」
麋蘭說道:「身處其位,責無旁貸。有些事我們可以幫他,有些事只能由他自己面對,我們儘可能不給他找麻煩就是了。夫君是個體貼的人,能做的,他自然會去做,以後你就明白了。」
劉和眼神微閃,明白了麋蘭的意思。
次日,孫策登朐山。
春暖花開,朐山正是最美的時候,一路拾級而上,移步換景,綠樹成蔭,鮮花朵朵,山谷間瀰漫著淡淡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心情不知不覺地就雀躍起來。
常年生活在深宮裡的劉和大開眼界,東看看,西看看,怎麼也看不夠,滿眼都是新鮮的事物,邁上幾步,或是轉身,眼前的景色便大有不同,另一番風趣。
「這山好高啊。」仰頭看著面前如翠色屏風一般的山體,劉和大發感慨。
「你以前沒看到山嗎?」孫策在前面停住,笑眯眯地看著劉和,眼神溫暖如春風,笑容燦爛如朝陽。劉和被他看得心慌意**,連忙收起笑容,卻又忍不住說道:「看過,但是遠遠地看,沒有這般感覺。」說著,眼神突然一黯,一絲不安從臉上一閃而過。
孫策看得分明,jing惕地四處張望了一下。他倒不擔心安全,知道今天要來登山,麋芳幾天前就將附近檢查了一遍,許褚昨天又親自走了一高,關鍵處都有人把守,刺客伏擊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怎麼了?」孫策停住腳步,等劉和走到身邊,輕聲問道:「怕高?」
劉和搖搖頭。「我想起……那年經過函谷時的經歷。」劉和抬起頭,看著壁立的山峰,擠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難掩恐懼。「那時候,我……我總覺得那些灰撲撲的山會像宮裡被燒毀的大殿一樣,隨時可能倒下來,將我埋在裡面。」
劉和聲音越說越低,但孫策耳力甚好,聽得分明,也不禁嘆了一口氣。光武帝劉秀認定漢為火德,為了防止克制火德,還特意將洛陽改成雒陽,他一定沒想到洛陽城最後會被大火焚毀,就和他為了證明自己是天命所歸,推崇讖緯,卻讓讖緯成了蒼天已死的預方主,崇尚氣節,卻造成了儒生激進一樣。
凡事都不可過,過猶不及。制定政策更忌諱只圖眼前,不顧身後,尤其是為了某種目的編造謊言。歷史不斷的證明:謊言終究是謊言,不依照客觀規律辦事最後一定會自食其果。
「把手給我。」孫策伸出手。
劉和猶豫了片刻,還是試探著伸出手。孫策握著她的手,領著她向山上走去。孫策的手很有力,虎口、指腹有不少老繭,那是常年練習武藝留下的。劉和很吃驚,她沒想到孫策的手會這麼粗礪,不過隨即又恍然。若沒有高強的武藝,孫策怎麼可能屢次擊破強敵,建立赫赫功業。
「是不是我的手太粗了?不舒服?」孫策仿佛感應到了劉和的心情,輕聲笑道。
「不,不是。」劉和連忙說道,手上多用了一些力,握緊孫策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說道:「我弟弟的手也這樣,他以夫君為榜樣,天天習武,總想著有一天能和你一較高下。」
出乎劉和的意料,孫策一點也不意外。「我聽說了。」他頓了頓,又道:「我也希望能有這麼一天。」
劉和驚訝地抬起頭。
孫策笑道:「要不然,我為什麼支持他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