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送走天子,準備好了飯菜,來叫荀彧吃飯,見荀彧坐著出神,伸出素手在荀彧面前搖了搖。荀彧一驚,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天子已經走了。
唐夫人嗔道:「想什麼呢?」
荀彧把剛才天子說的複述了一遍,唐夫人想了好久,也沒想出茶會有什麼名堂。「你會不會是多心了?」
「也許吧。」荀彧苦笑道:「但以我這幾年的經驗,孫策做的很多事一開始看起來都沒什麼意義,等到我們明白的時候,再想追趕就有些遲了,所以我不能不多想一些,要不然……」他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無奈。過了一會兒,他又幽幽地說道:「也不知道長公主現在如何。」
「你不用擔心她。」唐夫人低了頭,淡淡地說道:「孫策就算冷落她,還能比袁紹、董卓更過分嗎?你放心吧,這孩子從小就受苦,忍性比一般人強,況且她有自知之明,不會主動惹事的。」
荀彧沒吭聲。他知道唐夫人有怨氣,責備他不該屈服於那些老臣,堅持要以丹陽郡為長公主食邑,平白招惹孫策。實際上他們動搖不了孫策,只會給自己人找麻煩。天子聽到這個建議後,大發雷霆,險些下詔殺人,是他強行諫阻。
得到了五州的賦稅節餘,南陽的軍械、糧食也已經到位,如果不出意外,曹操應該也召集人馬和糧草,準備出發,快則六月末、七月初,遲不過八月,天子就要西征,好容易取得各方面意見統一,不能在這時候節外生枝。天子如果能得勝歸來,涼州世家立了功,這些老臣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如果天子敗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想到秋後的戰事,荀彧就更加不安。沒有了幽州的牽制,袁譚會不會低頭,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他倒不擔心袁譚會對朝廷不利,只是擔心冀州不給錢糧,天子能支撐的時間會更短。十萬之師,一日千金,朝廷現在就這麼點家底,能勝不能敗,一旦戰敗,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大漢能否中興,成敗在此一舉。在這件事面前,長公主會不會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相比於那些嫁到羌胡部落首領,以後要在冰天雪地中度過餘生的宗室女子,受點委屈又有何妨?如果能助天子一臂之力,就算犧牲她也是值得的。
為了大漢,這些年犧牲的人太多了。
荀彧這麼想著,鼻子卻有著酸,眼中也多了幾分霧氣。他端起冷茶,遮住了臉。唐夫人看得真切,卻不說破,端起案上的點心,轉身說道:「陛下既然允了,你就明早再去吧,在家住一宿,我們說說話。」
「不了,可以遲一點,還是要去的。陛下出征在即,宮裡事情多。」
荀彧起身,跟著唐夫人出了門,來到堂上。碗筷已經擺好了,荀彧入座,唐夫人也坐了下來。她有身孕在身,動作比較遲緩。荀彧看著她坐下,忽然說道:「伏貴人也有身孕了,你過兩天去看看她。這可能……就是陛下的長子,大意不得。」
「知道了。」唐夫人應了一聲。「說起來也怪,呂貴人怎麼一直沒動靜?要說身體,她可是最好的。」
荀彧一聲嘆息,過了一會兒,又嘆了一聲。唐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啊,就是心思太多了,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最近宮裡進了那麼多女子,總有幾個會懷上的,天子還小,沒必要這麼著急。」
「夫人說得有理。」荀彧強笑了兩聲低頭吃飯。唐夫人卻握著筷子,欲言又止,荀彧埋頭吃飯,也沒留神。
四月末,孫策到達朐縣。
麋家莊園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剛從幽州趕回來的糜竺親自坐鎮指揮,剛從南陽調回的麋芳前後張羅,提前趕回家的麋蘭安坐後院,什麼也不用管,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懶散生活,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持開心。
大年夜進了孫家祠堂,正月里就有了身孕,冥冥中似乎早就註定。麋蘭私下裡竊喜。這次孫策北巡,她跟著回家省親,而且提前回到了老家,看著家鄉的山山水水,吃著從小吃慣的飲食,由從小服侍的奴婢伺候,她簡直就像喝著蜜一般甜。糜竺、麋芳也收到消息,趕回老家,一家人團聚,心情也好,連睡覺都會笑出聲來。
甘寧也接到了命令,趕回護航,提前數日到達,與孫策見了面。這兩年在渤海,他很忙,但是戰功卻不多,去年接到孫策命令,讓他入河助陣,卻被袁熙攔住,錯失截殺袁紹的大好機會,他一直懊惱不已。見了面,他立刻請罪。
孫策哈哈大笑。「興霸,不要急,立功的機會很多。怎麼樣,這兩年有什麼收穫,這段海路熟悉了嗎?我還指望你護航呢。」
甘寧胸脯拍的咚咚響。「將軍你就放心吧,從這裡到幽州,所有的海岸、海島,我閉著眼睛都不會錯。有了海圖,我敢說那些打了一輩子魚的漁民都沒我熟悉。」
「讀書還是有用的吧?」
甘寧連連點頭,樂得合不攏嘴,眼神卻有著躲閃。「好是好,就是管得太寬啊。」
「不就是不讓你殺人嘛,怎麼寬了?」孫策似笑非笑。「這是我關照的。興霸,你現在是水師都督,不是海賊,你要保護百姓,不能濫殺無辜。」
「我明白,我明白。」甘寧連聲說道:「所以我沒殺啊,我忍著,我到遼東去殺。」一邊說,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孫策,生怕孫策搖頭。他不久前收到消息,下邳尉林雨因指揮不當,造成下邳陳氏滅門,被罰了一年的俸祿,全軍通報批評。一年的俸祿是小事,全軍通報也沒什麼問題,但若是因此喪失出征幽州的機會,那就虧大了。
「找你來,就是為了遼東的事。你在渤海這麼多年,對這些人有什麼看法,如果要取幽州,如何著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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