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有君子 第一章 老少君子

    今天的徐州刺史府內,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只因堂堂的一州刺史陶謙陶大人,擱置了半日的公務,專職窩在家裡揍兒子。

    陶刺史今年五十八歲了。

    平日裡溫文如玉,頗有長者之風的老頭,今天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風,將代步的拐杖改成了丈八蛇矛槍,滿院子的追打自己的長子陶商……大有不將此子一槍挑於馬下勢不罷休的勁頭。

    陶謙年過四旬之後,方得了兩個孩兒,在東漢年間可算是老來得子,若說老頭兒對倆孩子是嬌生慣養,那可能是有些誇張,但護犢子絕對是有的,只要不是太過於敗家,老爺子一般不會氣的舍了風範,親自動手……

    但陶謙的長子陶商今天確實有點敗家了。

    ……………………

    「不肖子,安敢如此!!」

    陶謙年紀大了,面對青春期活潑的少年郎是真的有點攆不上,追打了片刻便將拐杖支在地上停下歇息,氣喘吁吁的開始罵街。

    陶商躲在院內的槐樹後邊,無奈嘆氣:「爹,好說好商量行不?」

    「呸!」

    陶謙捋著已經花白的鬍子,衝著陶商藏身的槐樹怒道:「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老夫敲打你兩杖,已是輕的!這等傷風敗俗之舉,老夫如何與你商量的來?……逆子!爾如此行徑!簡直有傷風化……你且等老夫歇夠了腳,收拾不死你!!」

    陶商嘴角抽了抽,顯得很是無奈。

    其實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需得看從哪個角度來分析。

    陶商早晨如廁內急,苦於找不到手紙,說來也是,漢代哪裡有什麼手紙,只有刮屁股的棍兒……叫廁籌。

    可陶商偏又不願意用古代人開腚的棍去刮,就順手在前廳,拿了陶謙撰寫公文的帛書去方便。

    拉/屎沒紙,實乃人生之大不幸也。

    這事在陶商看來不算大,就用了你一塊類似絲織品的東西擦屁股而已,回頭還你就是了。

    可事在陶謙那邊看卻很大。

    且不說東漢年間大部分人都還是在用簡牘寫字,亂世之中縑帛何等珍貴……特別是陶謙桌案上的那一塊還寫有機密要事……這小子居然用來??何其大膽也!!!

    用徐州刺史的公文開腚,這是個什麼罪名?

    「豎子!你給老夫過來受死!」陶謙歇夠了腳,拎著拐杖奔著陶商藏身的槐樹又走了過去。

    卻見人影一閃,陶商已是從樹後匆忙逃出,奔著後院逃走而去。

    *************************

    勉強甩掉了陶謙的追逐,陶商來到後園假山的縫隙中,蜷膝坐在裡面,長吁短嘆,臉上有說不出的落寞蕭索之意。

    陶謙的公文有多重要,他並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連續三天拉大便用廁籌刮……一根反覆被人用過的木頭棍子,這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陶商雖然沒有過分的潔癖,但他自認為是個乾淨人。

    沒有手紙的朝代,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萬事不過三。所以無論如何,第四天決計不能再忍了,誰勸都不好使。

    沒錯,陶商來到這個時代,算上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前世的他,是一名資深的圖書編輯,卻在一個深夜校稿熟睡後,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個時代,並進入了這具快要十七歲的軀殼中。

    身體的意識和碎片的記憶多少還有一些殘存在腦海中,經過三天的消化,他知道了這具身體的名字叫陶商,父親叫陶謙,還有一個弟弟叫陶應,母親數年前已逝。

    陶商這個人他基本不太清楚,但是陶謙是誰,他心中跟明鏡兒似的。

    東漢末年的徐州刺史,關東諸侯之一,與袁紹、袁術、公孫瓚等人勉強並列……膾炙人口的故事『三讓徐州』的始作俑者。

    這是一個絢麗的年代,也是一個殘酷的年代,雖然遍地兵荒馬亂,路有死骨,但也是英雄輩出,不問出處。

    今年是初平元年,時值關東眾諸侯意擁立袁紹為盟主!鋒芒直指洛陽董卓,天下郡縣紛紛響應!各地大興義兵……

    活脫脫的亂世開幕讓陶商趕上了,一點沒糟淨。

    更瘮人的是,值此紛亂之時,天下英雄輩出之際,身為一州之主的陶謙,不去憂國憂民,討伐董賊,求個忠貞報國之名,反而是在這裡跟親兒子計較擦屁股紙的問題……

    陶商覺得這便宜爹多少沾點沒正事。

    當然,這個沒正事爹的結局陶商心中也很清楚,老頭子壽終正寢之後,將這徐州之地讓給了劉備,使得這片土地在數年之中,陷入了曹操、劉備、呂布、袁術等豪傑無休止的爭奪之中。

    更重要的問題,就是自己現在的這幅身體的主人,最終會有個什麼樣的結局,根本就不清楚……

    是死是活,是好是壞,史書根本就沒提,這實在是讓人感到悲哀。

    當然了,歷史的長河中,英雄滾滾而逝,像陶商這種小人物的結局與去處,實在是不值得史學家浪費心血去考究……考也未必能考的出來。

    但不論結局如何,時間總還是會逝去,生活總是還要繼續,畢竟,這具身體的人生就是自己現在的人生,雖然這一切不真實的仿佛如夢境一般。

    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如何在這裡繼續生存下去……

    陶商沉浸在複雜的思緒中,恍惚還沒有回過神來,霎那之間,假山的縫隙處,一隻略顯蒼白的老手緩緩的深入進來,冷不丁的一把抓住了陶商的肩膀。

    「好你個逆子,果然躲在這!給老夫滾出來!」

    陶謙年紀雖大,卻也不傻,不過些許片刻便讓他找到了陶商藏匿的地方……十幾歲的小屁孩跟快六十的老頭玩躲貓貓,還太嫩了點。

    沒有及時偵查敵情,一不小心就落在了老頭子的手裡,這是陶商來到這個時代後得到的第一個教訓……別把老頭不當幹部,歲數大的人干刑偵一樣是把好手。

    「跟老夫來過來!」

    又追又藏的這一段功夫,陶謙的氣經過時間的消磨,也是消的差不多了……也或者是抓人抓的太累,老頭子沒有著急動手揍人,反而是讓陶商跟他去了府內前廳。

    ****************************

    到了前廳,陶謙氣喘吁吁的坐下,喝口水緩和了一下情緒,方才悠悠的開口:「你可知,剛才被你偷去的那份公文……」

    「孩兒以後不敢了。」陶商開口直接承認錯誤。

    兩個時代的人,觀念完全不一樣,陶謙當寶貝似的東西,陶商當開腚的手紙,這是一種跨時代的代溝,完全沒有填平的可能性,陶商實在是沒有必要跟陶謙掰扯,直接認錯反而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


    「唉,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還算為父平日沒白教你,只是……」

    說到這,陶謙不滿的白了陶商一眼:「只是你可知曉,那是光祿大夫朱儁遣人給老夫送來的秘信!事關重大,何其鄭重,卻被你拿去擦那……擦那……擦那……擦的那玩意怎麼說來著?」

    陶謙憋的老臉通紅,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將這麼噁心的詞彙從嘴裡說出。

    「擦屎。」看老爹憋的難受,陶商索性替他說了。

    「就是擦的這個玩意了!」陶謙如釋重負。

    陶商無奈了,受儒家教育的謙謙君子就是不一樣,說個「屎」字仿佛跟要他的命一樣……弄得跟要吃屎一樣。

    「父親,您說光祿大夫給你秘信,信中說的是什麼?」陶商迅速轉移話題,他不想跟陶謙在這個事情上繼續探討下去,畢竟也不是什麼好吃東西,天天掛在嘴邊沒什麼意思。

    聽了陶商的問題,陶謙似是非常驚訝,詫然道:「你這小子,怎地關心起這些政務之事來了?」

    陶謙的表情和語氣讓陶商很是不解。

    你是一州刺史,我是你兒子,兒子問問老子的事業,很稀罕嗎……你事業不好我怎麼當官二代?

    卻不知,陶謙心中一直有一個大痛,就是這兩個兒子的歸屬與前程。

    陶謙老年得子,一直是把倆小子當心肝寶貝似的慣著,殊不知慣著慣著,就慣出毛病來了。

    陶謙本人相對別的地方刺史諸侯來說,本就屬於那種野心不大,不喜爭鬥,頗有君子之風,甘於自守平淡的人……但好賴不濟,這老頭兒還有一顆奮發向上,渴望當官的心,勉強算是個有正事的。

    殊不知龍生龍鳳生鳳,老陶家的孩子打洞都找不著口。

    陶謙這倆兒子,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一般,對時政民生宦海沉浮一點都不關心,反倒是對吟詞弄句,風花雪月,獵鷹弄犬,鬥雞玩蟲等雜學方面,頗有研究、甚是精通。

    後世人極為羨慕的活法……混吃等死的活法。

    雖然受儒家思想的教育,傷天害理的事情這倆孩子都不干;但奮發圖強的事,也跟倆孩子也一點不沾邊。

    其實想想也對,人家裡屬實有這個條件,富二代要不敗家,豈不埋沒了當爹掙錢的才華?

    陶謙平日裡對倆孩子稍稍講點跟朝廷政務沾邊的東西,這倆孩子就躲……可今日陶商居然主動諮詢,陶老頭一時間有點不太適應。

    「光祿大夫朱儁給老夫的密信,你想知道其中內容?」陶謙又詢問了一次。

    陶商點了點頭。

    「你確定?」陶謙這人有點強迫症。

    「爹,你要不想說,咱就嘮點別的。」

    「咳、咳……不用!說這事,就說這事!說這就行!」陶謙怕孩子反悔,趕緊改口。

    斟酌了一下措辭,陶謙長嘆口氣道:「朱儁與為父,頗有交情,他來密信與為父說,目前關東眾諸侯已是四處涌傳討賊檄文,兵鋒甚為強盛,想請為父起兵相應,共輔朝廷,保君護國!」

    說到這裡,陶謙停頓了一下:「為父剛才講的,你能聽明白幾句?」顯然他是對陶商的理解能力不太放心……

    陶商實在不明白自己的智力到底欠缺在哪,這點屁事有什麼聽不明白的……還問我能聽明白幾句?你總共就說一句!

    「我差不多都能聽明白,董卓亂政,眾諸侯聯合討之,舉袁紹為盟主……」

    陶謙的下巴差點沒驚訝的掉在地上:「汝居然還能知曉袁本初乃眾人盟主……真是天佑我陶家!」

    陶商感覺自己有點要發瘋……這身體的前一任主人到底是有多不靠譜?

    甩甩頭不去想他,陶商繼續詢問:「父親,朱儁密信讓你舉兵討伐董卓,你到底是想去還是不想去?」

    陶謙的表情變得扭捏了,顯的有些左右為難:「按道理說,董卓亂政,為禍朝綱,實乃大逆不道,我輩蒙受國恩,值此危難時節,理應響應號召,出兵勤王剿賊……但董卓勢力太大,又有擁戴天子之功,如今已身居相國之位,我等地方刺史皆各自上任沒幾年,兵馬不多,且地方賊寇甚眾,再說了兵者乃兇器也……」

    「爹,你到底是想去,還是不想去?」陶商不太願意聽廢話,這老頭磨磨唧唧的半天說不到正點上。

    「不想去……」

    陶商:「…………」

    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這位老爺子,陶商不由得暗自嘆息。

    這位與自己在這個時代有父子親情的老人家,說起廢話來是一套一套的,不過終歸還是膽子不大……在這個動盪的社會,確實難有封疆一方的魄力與決斷,性格上還是差了那麼一丟丟啊。

    不過,若真說起來,換成自己,陶商覺得他也應該贊同陶謙的想法。

    打仗麼,真刀真槍不是鬧著玩的,誰閒的沒事有好日子不過,非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出去拼命?

    但贊同歸贊同,能不能那麼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現代人中,熟悉漢末歷史的人很多,更別說陶商前世是沉浸出版業多年的資深編者。

    人吃人的社會,墨守成規的結局就是死,特別是像陶謙這樣的一州刺史是最不上不下的。

    陶謙是太學諸生出身,後舉茂才,又先後隨車騎將軍皇甫嵩和司隸校尉從過軍職,按照現代人的看法,那是純純的學習兼社會苗子,前途不可限量。

    其實陶謙也確實做到了,兩年前因徐州黃巾餘孽在徐州起事,陶謙受任成封疆大吏徐州刺史,放眼後世那可是一省之長,以他的個性,若是清平世界,絕對會大有一番作為。

    可是歷史是殘酷的,亂世的封疆大吏和清平世界的省/級/干/部完全是兩碼事,除了文治武功外,站隊的眼光、強硬的手腕、不屈的性格……是否敢於一搏的膽量,諸多的因素都能決定成敗榮辱。

    更可怕的是,清平世界的外藩,干不好的結局可能是升遷無望,最多不濟就調崗、再慘點就是辭官歸鄉,安享清福。

    而亂世,外藩的結局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干不好的結局是家破人亡。

    歷史上的陶謙,似乎也沒有躲過這個結局,晚年難敵強鄰曹操,被曹老闆將徐州的大部分人口屠了個溜乾淨,死後基業也不得以傳承,為劉玄德做了好大的嫁衣。

    而身為一州刺史的兒子,陶商在史書上更是一筆帶過,結局成了謎團,到底是死是活,丟胳膊丟腿,完全都成了懸念……如果資質夠的話,或許還能進入世界百大未解之謎,立案調研。

    現在的陶商不想要這個結局,太悽慘了。

    不求人過留名,但連個屁在史書上都沒留下,直接被人當成屁給放了,這種結局稍稍有點自尊心的人都接受不了。

    所以,無可奈何也好,趕鴨子上架也好,得拼他一拼,搏他一搏。

    「父親,這個關東討賊聯盟,我覺得您還是得去,而且還不能是敷衍的去。」

    陶謙搖搖頭,很不贊同:「孺子平日懈怠懶惰,焉知國家大事?兵者甚凶,且董卓與眾諸侯之爭,孰勝孰敗,尚難有定論……依老夫之意,入盟討董可也,卻不可盡心,老夫響應袁紹討伐董卓,卻不派兵馬,坐觀勝敗,兩不得罪,必可無憂!」

    陶商柔聲說道:「父親,你真是老雞賊。」

    陶謙皺眉:「混賬東西,你小子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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