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向中年男子作揖行禮道:「吾觀壯士面容異於常人,行事放蕩不羈,更兼渾身充滿殺氣,不知壯士可告知名諱」
中年男子眼神有些迷離,他低聲呢喃著:「十五歲那年,有人辱我母親,某憤而殺人亡命;十七歲那年,得知鮮卑南下劫掠,母親受辱致死。」
說到這裡,中年男子臉色有些猙獰。好在他定力過人,沒過多久,就平復了自己的心緒。
「從那以後,我忘記其他,每日刻苦練劍,十年如一日。」
「二十七歲那年,我獨自一人遠赴塞外,尋到當時殺我母親的鮮卑小部落,於冰天雪地之中蟄伏十天,終於尋到機會,將其一家三十五口全部誅殺」
「如今我已三十七歲,終日浪跡天涯,結交遊俠猛士研讀經書,洗滌身上的殺氣。」
「二十多年以來,我眼中只有手中的劍;至於我的名字,已經很久未曾提及。」
「說到底,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使君若是不棄,可以稱呼我為無名。」
陳旭聽到這裡,心中驚駭不已。十年磨一劍,為報母仇遠赴塞外,蟄伏十天,手刃仇敵。這得需要多麼堅韌不拔的性格,才能夠如此啊。
一時間,陳旭看向此人的目光,也變得肅然起敬。
自古忠臣出自孝們之後,此人先是因為別人侮辱其母親,憤而殺人。而後又為了給母親報仇,勤練武藝。
如此人物,若是能夠得到他的效忠,他必定會一生不離不棄。更何況,此人還讀過書,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想到這裡,陳旭忍不住說道:「某雖有匡扶社稷之志,奈何手下兵微將寡。不知壯士可願來我并州任職,好助我一臂之力」
無名接到了陳旭的邀請,臉上露出了意動之色。
忽然,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使君如此說話,卻是有些謙虛了。東郡陳公台程仲德,鉅鹿田元皓,涼州李文優,俱是世間大才。」
「陳留典國輔常山趙子龍九原呂奉先,都乃當世虎將。」
「而今使君帳下,人才濟濟,兵多將廣,又怎會缺我一人」
陳旭卻是搖頭說道:「如今并州,東有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東南有世之梟雄曹孟德;南方有李傕郭汜攜天子而自立;北方有如狼似虎的鮮卑人。」
「值此艱苦時期,旭旦夕之間不敢懈怠,每日戰戰兢兢,渴求賢才相投,助我成就大事,又豈會嫌棄人才太多」
「還請壯士莫要嫌棄并州,來此與我共襄盛舉」
話畢,陳旭向無名深深一揖。
無名沒有前去扶起陳旭,反而大笑一聲,說道:「冀州袁本初,雖家世顯赫,卻好謀無斷,不能用人。其人縱能稱雄一時,亦不能稱雄一世。」
「曹孟德雖是當時豪傑,卻內有張邈掣肘,外有袁本初制約;若不趁早擺脫韁繩,發展勢力,其人早晚必被使君所擒。」
「李傕郭汜之流,殘暴不仁,失天下民心。董卓之結局,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鑑,使君何懼之有」
說到這裡,他嗤笑一聲,道:「至於塞外鮮卑人,兩次被使君率兵殺得丟盔棄甲,早已元氣大傷,心中膽寒,又豈敢再次兵犯并州」
「使君現今據并州廣袤之地,得司隸東部富饒兩郡。若是內修政事,整備軍事;外結諸侯,合縱連橫。」
「待司隸有變,即可出兵掃滅李傕郭汜等人,占據關中,迎回陛下。」
「關中西有散關,東有函谷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四方關隘,再加上西北高原以及涇渭發源地之間的山嶺,乃是天然屏障,使得關中成為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
「此乃是秦國故地,夫秦地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拒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
「其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
「使君奉天子以令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關中;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起兵征伐。」
「并州前景如此,使君又有何憂慮」
無名的話,使得陳旭心中狂跳。據關中取巴蜀奉天子以征天下,這可是田豐等人,為并州制定的發展戰略。
但是今日,卻被這個看似粗獷的遊俠,說得不離十。這又如何不使陳旭,震驚不已
雖然此人很多話語,都是引用了戰國蘇秦,以及西漢婁敬的觀點。但是無名能夠結合當世情形,說得如此透徹,卻也顯露出此人的不凡。
直到現在,陳旭才知道,無名此人不但武藝膽識過人,他胸中的才學,更是有些駭人聽聞。
「如此才能之士,為何史書上面沒有記載亦或是有過記載,用得卻是他的真名」
想到這裡,陳旭非常急切的想要知道,此人真名到底叫什麼。他也在努力將此人,與歷史上的名人對號入座。
想了半天,他都沒有找出一個,符合無名身份之人。
曾經殺人逃逸好遊俠武藝不凡,並且才能出眾。思來想去,陳旭只想出了一個徐庶。
然而徐庶是為友殺人,不是為母殺人。況且年齡上面,也完全對不上。陳旭雖然不知道,徐庶這個時候有多大,卻是能夠肯定,他現在一定不會超過三十歲。
「無名到底是誰」
雖然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是陳旭行動上面,仍舊沒有絲毫怠慢。
他再次向無名深深作了一揖,說道:「先生高論,使得旭茅舍頓開。還請先生不以并州鄙陋,能夠屈尊來此,旭必定掃榻相迎」
這個時候,陳旭已經完全沒有再將此人,當做一介武夫看待,而是稱呼他為先生。
陳旭覺得,能夠有此見解之人,必定擔當得起這個稱呼。
典韋讀書較少,對於無名的高論沒有什麼感覺。一旁的郝昭,卻是自幼讀書,他聽聞無名的話之後,臉色頓時就變了。
郝昭再次看向無名的眼神,不再是方才那種憤怒,反而充滿了敬佩。
一個武藝出眾,並且見識非凡之人,如此大才,縱然有些心高氣傲,亦是可以理解。
沒有才學而狂妄行事,那叫無知,令人厭惡;有了與其相匹配的才學,再如此行事,那就叫做風骨,讓人敬佩。
此時,郝昭目光灼灼的望著無名,希望他能夠留在并州。并州若是有著此人的加盟,實力必定會變得更加強盛。
無名沒有明著拒絕陳旭,他只是淡淡的說道:「某之心意,不在於政事,只想行遍天下。」
「況且我方才所言,只是紙上談兵,當不得真。比起并州的幾位大才,這般淺論,自然是相差甚遠。」
無名溫柔的撫摸著懷中的那柄劍,他的眼神有些迷離:「從十七歲開始,我的心中就只有劍。哪怕日後讀書,亦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劍道。」
說到這裡,無名嘆息一聲,說道:「我從經書上領悟出很多種劍道,有王者劍道;仁者劍道;殺伐劍道」
「有時候,我也會非常迷茫。到底是哪一種劍道,才是適合我的劍道。」
「直到我看到墨家的墨俠以後,才心有所悟。」
「我仰慕古風,心中佩服上古執劍一族的俠義風範。正是為此,我才成為一個遊俠,四處漂泊。」
「然而,見識多了,才發現這個時代的俠客,早已變質。甚至就連我,也背離了上古時期的俠客精神。」
「我的為人,就如同手中的利劍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是一路行來,我不但沒有明悟自己心中的劍道,反而留下了太多的羈絆。」
無名的情緒有些低落,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過多的羈絆,只會使得我雙手變得遲鈍,讓我出劍的速度,變得無比緩慢。」
「我有時候也在擔心,若是有一日,心中的羈絆太多。我手中的劍,還能不能再使出來。」
無名的這段話,不僅使得典韋郝昭有些摸不著頭腦,就連陳旭亦是如此。
這又不是武俠修仙的世界,還需要領悟什麼劍道
典韋看著神神叨叨的無名,心中感覺非常不舒服,他大叫一聲,說道:「管他什麼劍道,某手中的一雙鐵戟,自能破之」
典韋縱橫戰場之中,所向披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著自己的底氣。
無名嗤笑一聲,說道:「若論兩軍對壘,戰場是廝殺,我不如你。但是此時此地,出劍殺人,你不如我」
典韋聞言大怒,說道:「你這賊廝,好生狂妄,可敢與我一較高低」
無名卻是認真的說道:「我不出劍則已,出劍必殺人。利劍出鞘,不死不休。」
典韋身為并州大將,自然有著頂級武將的傲氣,他揮舞著手中的鐵戟,大吼道:「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劍道」
「兄長不可」
陳旭生怕典韋傷了無名,急忙出聲制止。
「鏘」
亮麗的白光閃過,無名的劍上,已經沾上了一絲血跡。一縷頭髮,隨風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