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關羽長吁短嘆不已。
自己不想做一個跋扈將軍,放鬆了對天子、天子近臣的監管,然後就出現了現在的事情。
「曹孟德昔日之事,我今蹈之。」
關羽對著妻子發出一聲長嘆,很是無力的樣子,明明不想這樣的。
夫人趙氏依舊是先帝冊封的益陽君,年近四旬,在這個普遍顯老的時代里,她氣質恬淡,並未留下太多的歲月痕跡。
她取來濕布巾為關羽擦拭臉上的油汗,關羽漸漸感到一陣涼爽、清新,心情也跟著開朗一些,勉強做笑:「此前是孝先有心疾,現在輪到老夫了。還是先帝豁達,洞悉世情,不受外物侵擾。」
趙氏又將溫熱茶水遞來,用布巾擦拭自己手:「夫君,今罪官受懲,該如何向青華、孝先解釋?」
該怎麼解釋呢?
關羽端茶小飲一口,緩緩咽下思索此事。
沒有自己的默許,妻子怎可能聽費禕、董允等人的夫人遊說?
說到底,在漢室社稷與可能出現的田氏天下之間,自己傾向於保留漢室社稷;哪怕會留下許多隱患和血腥事件,可感情上來說,自己還是願意保留漢室社稷的。
本以為十拿九穩,可女兒果斷非常,直接跑進山里了。
派人是勸不回來的,除非派兵去抓;可偌大的荊山裡的荊蠻、巴蠻,會幫誰?
派兵也追不上,除非前後堵截。
襄陽的文聘敢出兵截擊?山都、筑陽的關平舊部敢出兵截擊?還說是漢興郡郡守廖化會提兵來截擊?
三個方面都沒人敢截擊,那追兵就不可能追上。
軍事手段無效;何況採取軍事手段,湘州、南陽、武昌地區的軍隊也不會幹看著……誰採取軍事手段針對關姬,廖立、甘述的湘州,賀齊的武昌、田紀的南陽,都會有軍事相關的反制措施。
這就真正失控了,除非先帝復生,否則沒人能把事情壓下去。
軍事手段從來都不在考慮範圍內,現在事情出現反轉發展,就要拿出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
只是關羽心緒如麻,一時間想不通透。
還沒等他想明白,李嚴、徐庶就來了。
可能是最近遭受的壓力有些大,關羽越發覺得力不從心,覺得眼前氣度平和的李嚴有些棘手。
有點看不透徹,也難以控制的感覺,仿佛眼前是一個極力掩藏爪牙的凶獸,有點像田信養的那些瑞獸。
看著乖巧順服人畜無害,實際上是輕輕一巴掌就能打斷人腿的凶獸。
應該用平等的目光來審視李嚴,不能用過去的態度對待這個人。
思維落定,關羽先是翻閱費禕的認罪書,待李嚴看茶後,微微側身詢問,語氣溫和:「正方,今罪臣伏誅,而我與女兒之間卻生出誤解,可有良策?」
受寵若驚。
李嚴眼睛微微擴大的一圈,急忙欠身回話:「某也受罪臣蠱惑,險些犯下大錯。不過如今想來,費禕提議也不失為上策。」
「哦?正方言下何意?」
關羽略驚詫,許久沒賣萌,有些用力過猛:「願聞其理。」
「是。」
李嚴見關羽親和的態度,下意識覺得頭皮發麻,仿佛椅子上有許多蒼耳之類的帶刺果實,坐臥不安放低姿態:「仆以為,將作大匠田公女兒溫婉淑良,又曾求學於蔡大家,曉暢六經深明大義。故,仆以為可聘為皇后,以正天下。」
田睿的女兒田嫦正好十四歲,已到了及笄出嫁的年齒。
之前說過,這個時代里,適合結婚的未婚適齡女子很少,而季漢元勛舊臣家裡的女兒相對更少,其中官宦高門家的女兒就更少。
關羽也知道李嚴在胡扯,田嫦才跟著蔡昭姬學過幾天?
蔡昭姬整日那麼忙碌,肯用心教授田嫣,但絕不會用心教授田嫦。
家庭宴會時他也見過田嫦,不管是田睿還是關姬,都有意撮合關興的婚事,目標人選就是田嫦。
有些看不上田嫦,關興也沒有準確的答覆,所以這樁婚事就始終停留在關姬的撮合中。
現在李嚴這麼提出來,或許這是代表了田信的看法。
田信不需要用聯姻的方式去拉攏關興,關姬推動聯姻只是想更好維護她姐弟之間的感情。一個受關姬恩惠、影響的弟媳,自然能很好鞏固她在弟弟眼裡的地位。
而自己女婿的用意,自己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應該是要與關興在下一代中聯姻,這一代中出了張姬、夏侯獻這對表兄妹難育的事情,估計下一代聯姻,應該是庶流之間的聯姻,不涉及血脈交融。
否則田信自己下場推動相關婚事的進程,可能現在就已完成了訂親。
關羽思索明白輕重,又有些不樂意,自己都看不上田嫦做兒媳;代入先帝的立場,肯定也看不上田嫦。
田氏是寒門士族,又遭受破家打擊,隨後又進行了宗族分立,兩支田氏的家教明顯不同。
從教育上來說,田嫣受到的是當世一流教育,思想獨立,坦蕩大氣,更適合皇后那個位置。關鍵是有自信,這一點跟自己女兒一樣,如果去做皇后,自然會做好皇后,做一個合格的劉家女主人。
田嫦相對來說最明顯的劣勢就是不夠自信,當個普通的嬪妃還行,如果去做皇后,會害了她。
關羽自有衡量、顧慮在,可李嚴也有堅持的必要:「大將軍,仆以為孫氏之後,唯有將作大匠家女兒最為合適。試看朝中百官之家,再無良配矣。」
李嚴說著長嘆,是真的感慨萬千,皇帝難找一個合適的妻子,他也很難找一個合適的兒婦。
十四歲以上的都嫁出去了,稍稍小一點的,也多數訂親;難道要去找偏遠寒門小家的女兒?還是去找江東、關中降臣之家的適齡女兒?
別說適齡代價的少女,就是妙齡的寡婦都難找。
沒錯,大漢江都尹李嚴也在為找兒媳婦而頭疼,這是個全民問題。
戰爭造成了丁壯男子非正常死亡,可對中高層官員家庭來說,不缺小妻、側室、妾室,缺的是正妻人選。
對皇帝來說,符合身份的正妻人選範圍更狹隘。
關羽只能答應,田嫦幾乎是目前最適合的皇后人選,哪怕五年前她還掛著鼻涕,在糜城外軍屯據點裡挖野菜,可現在就她最合適。
隨後,李嚴又拋出一個問題:「大將軍,董允昨日出城未歸。仆聽聞此人與丞相參軍馬幼常交情莫逆,猜測此人會逃亡益州。還請大將軍遣飛騎督促荊門、秭歸、白帝城三處嚴加盤查,以免牽連相府。」
費禕慷慨就義能引罪自盡;董允難道會畏罪潛逃?
關羽有些不相信董允會逃,擺手:「以董氏門風,江都開城之際,董休昭有罪自會來領,無罪自歸家宅,正方無須在意。」
李嚴見關羽自負模樣,不由略略愕然:「大將軍,就恐奸邪趁機蠱惑,使董休昭一錯再錯。」
關羽側頭看始終當透明人的徐庶:「元直是何看法?」
此刻費禕果烈取死就義的形象還烙印在徐庶腦海,董允比費禕更有原則性,如費禕這樣犧牲自己的行為很難效仿,但坦然認罪、服刑,對董允來說不算什麼多大的障礙。
反正丞相在,總有復起的一天,主動服刑,還能積攢家門清望,利於子弟出仕。
譬如費禕,主動攬罪在身,大家以後自然會想辦法啟用費家子弟,彌補損失。
徐庶略作考慮:「大將軍,正方公,以董休昭秉性,絕非怕事畏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