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隊人馬擁簇在一起進攻的時候,將自己的位置放在隊伍的中間,好處是可以避免最先一波的衝擊,也即是交戰雙方最猛烈的一波碰撞,同時可以兼顧局勢,方便根據局勢的利害關係來判斷是否進攻還是撤退。
這便是小渠帥燒雞生存的智慧,使他能在戰事連年不休、混亂至極的涼州存活下來,更是全胳膊全腿的存活至今。
但是今日,燒雞的這份小智慧,卻將他陷入了一片險地當中。
貪功冒進的他,督促著帳下騎士來到了漢軍五六十步的近處,想憑恃騎兵的輕快飄忽做一次大膽的冒險,試探性的駭破漢軍密集穩固的陣型。
可燒雞未曾想到的是,面前的漢軍見著他們衝擊而來是屹然不動,像是一顆紮根大地的蒼天大樹一樣,且漢軍更是熟練的進行了戰前的變陣,直射出如疾風驟雨般的弩箭,劈頭蓋臉的向他們發動猛烈的打擊。
一時間,人仰馬翻的他們,猥集在一起衝鋒的勢頭被阻,前不得進,而調轉馬頭撤退,又礙於陣型緊湊,不得掉頭飛馳逃命。
最為糟糕的,也最為燒雞心頭驚慌的是,漢軍的陣型動了起來,前陣直接對著他們發起了衝殺,兩翼各分出一隊人馬,自兩面向他們擠壓而來。
因是,燒雞坐在馬背上舉頭掃去,但見前、左、右皆是漢軍的旗幟和徹骨生寒的廝殺聲,眼見著他是陷入了漢軍的包圍當中,只餘下一條生路,也就是調轉馬頭,向後逃竄。
也就在此時,燒雞發現了他以往用於生存的小伎倆,即是在陣中這個安全無比的位置指揮戰鬥,不親自搏殺的謀畫,眼下卻拖累了他逃跑的速度。
「讓開,給我讓開。」
小渠帥燒雞面色上露出急色,是急的不能再急切的神色,他指望著如以往一樣,言出法隨,讓擁堵在他前後左右的騎卒退卻,他好掉頭馬頭離開眼下這片險地。
不止是言語上的令辭,情急的小渠帥燒雞更是揮起了馬鞭,向著前後左右不斷揮動,望著受到他鞭打的騎卒稍稍向周遭退去一些,不使他被擁堵在如同死地的陣中。
然而燒雞的念頭,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在他大力的揮鞭之下,擁堵在他前後左右的騎卒,不僅沒有稍稍退卻,反倒是往他所在的位置擁擠而上,直直的將燒雞和他的坐騎卡的不能動彈。
當然,這裡也怪不得燒雞前後左右的騎卒,他們和燒雞都是一樣的念頭-調轉馬頭逃離,但局勢容不得他們有自己的主張,或者說是向羌胡騎士包圍過來的漢軍,容不得羌胡騎卒們得償所願、逃之夭夭。
此刻廝殺交戰的第一線。
有身穿重甲,手持刀斧的重裝步卒,直直的沖入羌胡騎士的隊伍之中,上劈羌胡,下砍馬腿,將羌胡騎兵的陣型攪得大亂。
而羌胡騎士面對貼身欺來的重甲漢軍,他們雖是奮力揮動著手中各式的兵器,痴心妄想殺略一二漢軍,可面對身穿精甲的漢軍,他們手中的兵器連漢軍的防都破不了,只得面臨著一片倒的屠殺。
除卻貼身肉搏的重裝步卒,還有手持數米長矛的漢軍長矛手們,不斷的將長矛向上挑起,挑向他們眼前坐於馬上的羌胡騎士。
那鋒銳的矛頭,是來自邛都蒲氏出產的精品,在對上只穿著皮甲的羌胡騎士時,有如強弩對上輕薄的魯縞,只需漢軍士卒微一用力,便能輕易的刺穿羌胡騎士身上的皮甲,刺破羌胡騎士的肌膚,引來羌胡騎士的哀鳴。
此外廝殺處,還有列陣在長矛手後方的弓箭手,弓箭手們在面對混亂的戰局時,他們小心的把控著箭矢的方向和力度,儘量的將箭矢拋射入漢軍還未殺入的羌胡騎士陣型的陣心和陣後。
如此一來,弓箭手們一方面可以避免著誤傷同伴,一方面就能最大可能的發揮出箭矢的威力,多多殺傷羌胡。
「我命危矣。」
羌胡的陣心處,小渠帥燒雞左衝右突,不得一條生路,他在心慌意亂之際,聽聞到了一陣如霹靂般的驚弦聲,警覺他立即他抬起了頭,卻見入目的是漫天的閃著黑色幽光的箭矢,他苦笑著道出了一句話。
不甘心就死的燒雞,他立即想著翻身下馬,躲在馬腹處先逃過一劫,可他的盤算打的很響亮,只是形勢容不得他去做這般機巧的動作。
簇擁在燒雞前後左右的羌胡騎士,紛紛感觸到了朝他們襲來的箭雨,他們莫知所屬,不知如何躲避致命的箭雨,只一味的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沒有方向的碰撞了起來,而局勢也就頓然紛亂沸騰了起來。
「我命休矣。」
也就在這時,打算翻身躲於馬腹下的小渠帥燒雞,被左右騎士求生欲下的胡亂擠壓,一時間不得動彈,硬生生的就要接上一波箭雨,將死之際的他發出了一聲哀鳴。
弦松矢發,破甲穿骨。
一瞬息之後,也即是在一陣箭矢和皮甲、箭矢和血肉、箭矢和骨頭的碰撞聲之後,頭上、身上被插上了十來柄箭矢,好似一隻刺蝟的小渠帥燒雞,頃刻之間被抽去了神魂,不能再感知、再聽聞、再嗅到任何東西了。
渾身失卻了力氣,也失卻了支撐身體的意識,小渠帥燒雞無可奈何的仰頭向後倒去,只在他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於後方士卒的錯影縫隙中,見到了正在向他們疾馳而來的渠帥燒俄頭一行人。
『為何不早點過來,為何置我於不顧,為何害我丟了性命。』小渠帥燒雞自靈魂深處發出了最後一聲埋怨之語,而後就此一命嗚呼。
若說小渠帥燒雞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除卻埋怨他的渠帥燒俄頭,沒能早早的引兵來施救他,再有的就是一縷可惜的情緒。
燒雞追隨他的渠帥燒俄頭來到關中,原本想著的是借著協助李傕、郭汜的功勞,大肆在關中劫掠一番,金銀財物,歌姬美女,他全都想要,也全都要載回涼州。
可現在,燒雞沒能拿到他想要的金銀,也沒能上得他想要的美姬,他可是聽說了,長安城裡的漢女,皮膚可嫩白的很,比起自家粗糲著膚色的羌女,要好上一百倍、一萬倍。
只是,燒雞過往的渴求,在此刻,化作了鏡中花、水中月,了無蹤跡了,他如今已經是徹徹底底的一個死人了。
遠處,正在向漢軍同自家兒郎廝殺之地飛馳而來的燒當羌渠帥燒俄頭,他眼睛裡看到的是不斷隕落馬下的部落兒郎,耳朵里聽到的是部落兒郎的痛苦哀鳴聲,鼻子裡嗅到的是部落兒郎的鮮血氣息。
「啊啊啊啊」
燒俄頭面對此情此景,他大聲咆哮了起來,他一刻也忍受不了面前的慘境。
他放棄了原先的打算,不再打算只在外圍襲擾漢軍,而是打算沖入陣中,同漢軍搏命廝殺,藉此相助自家兒郎脫困。
雖是只在外圍襲擾漢軍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身為燒當羌的渠帥,燒俄頭能擔任渠帥一職,肩負起整個部落,他自然是不忍心見到自家兒郎一個個被刀砍斧劈,一個個落於馬下,一個個喪命當場。
燒俄頭拿出了他作為渠帥的勇氣,也拿出了他作為渠帥的榮譽,他雙腿夾緊著馬腹,一手揚鞭,絲毫不憐惜的向著坐下馬匹的身上抽去,只求能早一刻和漢軍廝殺在一起,早一刻同他的兒郎奮戰在一起。
『這是搏命來了嗎?』立身中軍,把控全局的徐猛,他瞧見了羌胡騎士壓陣隊伍的動向,那隊羌胡騎士發起了沒有遲疑阻滯的衝鋒,不存在回頭的可能,這是拼命來了。
一念之後,徐猛有了決斷,他留下八百人壓陣,以作不時之需,其餘人馬則在他的指揮下,全部向著羌胡迎了上去,準備給羌胡迎頭痛擊。
而徐猛自己,則把壓陣的隊伍交給了族弟徐侃,他自己則領著親衛和大眾人馬迎了上去。
這一戰,同時也作為關中首戰,徐猛決定將勝利毫無疏漏的拿下,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明公。
「給我沖,只要衝開了漢軍的陣型,這場仗,我們就贏定了。」渠帥燒俄頭髮出一聲亡命之詞。
以千餘騎士對上三千漢軍步卒,看起來人數上是處於劣勢,可騎卒不同步卒,一千個騎卒,在面對五千步卒時也是有優勢的,畢竟戰與不戰的權利,在騎卒這一方。
而如今雖是已經交上兵了,兩方廝殺正盛,並且前隊人馬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但渠帥燒俄頭自認他還是有機會的,蓋因他統帥的是騎卒,只要肢解分裂開漢軍的陣型,就可以如虎驅羊一般,贏下這一局,為他死去的兒郎報仇雪恨。
在渠帥燒俄頭的督促下,燒當羌的兒郎開始熱血沸騰了起來,一眾人等紛紛不要命的催動座下的馬匹,不管不顧的向著漢軍的堅陣衝去。
身於陣中的渠帥燒俄頭目光灼灼,他夾帶著止不住的念想,念想著一把衝散漢軍的陣型,將勝利揣進自家的口袋中。
贏或者輸,只看這一次的衝鋒了,也是他們唯一一次的機會。
若是燒當羌的騎卒這一次能衝破、衝散漢軍的陣型,那他們就贏了,可他們若是為漢軍所阻,一往無前的勢頭被阻滯了下來,失去了勢能和機動的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沖,沖,給我沖。」
隨著燒當羌部落的渠帥燒俄頭的一聲咆哮,燒當羌的騎卒同漢軍的軍陣衝撞在了一起,飛馳的駿馬,攜帶著偌大的衝擊力,毫無意外的衝進了漢軍的軍陣當中。
若無意外,通常情況下漢軍步卒結成的堅陣,是難以抵擋飛奔而來的駿馬,可意外就是發生了。
燒俄頭所率領的羌胡騎卒,在撞開幾列漢軍後,就是被列陣的漢軍阻滯住了衝鋒的步伐,但見一個個關中出身的漢軍士卒,悍不畏死的向前,同羌胡的高頭大馬碰撞到一起,只為穩固住陣型,不為羌胡所敗。
『怎麼可能。』渠帥燒俄頭感受著身邊奔騰的隊伍像是撞上了一塊鐵板,竟是一點點的減速,一點點的停滯起了腳步,再後來,乃至於要立於原地。
他頓時感到了不可思議,順著這股子不可思議,他不免驚慌了起來。
騎卒最大的依仗,就是往來的輕快和衝擊所帶來的無與倫比的勢能,可現在他們的腳步被阻滯住了,同時漢軍也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圍攏了起來,騎卒往來的輕快他們也就失卻了。
面前的漢軍不是他所能對付的,燒俄頭生出了一股無力感,畢竟能瘋狂到同騎兵相撞的漢軍,他以往是從來都未見到過的,都說涼州兵精,可涼州只怕也是少有這樣的亡命之軍。
仿佛腦門上頂著一個大大的『危』字,且由著這個『危』字,燒當羌部落的渠帥燒俄頭失去了方才拼命的激情,他打算先轉進一波,準確而言,他打算逃跑了。
什麼麾下的兒郎,什麼自家的子弟,眼下都不重要了,燒俄頭當下只有一個念頭,保住自身的性命,只要他這個渠帥不死,那燒當羌還有希望,若是他這個渠帥死了,燒當羌縱使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趁著漢軍還沒有成功合圍,燒俄頭髮出了命令,遵照燒俄頭的命令,羌胡騎士們留下一部分人斷後,大隊人馬則是開始了逃竄,一趟頭也不回的逃竄。
雖是漢軍看上去沒有那麼馬匹,不能追擊他們,但膽志已喪的羌胡騎士,已然沒有了遲滯停留的想法,他們只想離這批漢軍越遠越好,也即是離死亡越遠,離幽都越遠。
渠帥燒俄頭遁去,羌胡大隊人馬散逃,關中之戰的首戰,也就落下了帷幕。
面對散逃而去的羌胡,徐猛沒有追擊的想法,他麾下大部是步卒,若是追趕的話,只怕連羌胡的馬尾灰塵都吃不到,更遑論銜尾追殺羌胡了。
而且徐猛不打算貪功,他打算見好就收,首勝已然拿下,卻是不必再多做其他無謂的事情,且稍有差池,只怕會壞了當下的好局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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