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陽。
天師道的師君張魯,現下他的心情很是怡悅,飄飄然有登仙的症狀。
而令張魯心情愉悅的原因,乃是當下的局勢所致。劉璋舉大眾來攻,為他阻於陽平關外,已經快一個多月了。張魯自認為只要陽平關糧草充足,便是蜀軍再攻打陽平關三個月、半年乃至一年,他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劉璋小兒是拿不下陽平關的。
劉璋於他漢中,無可奈何也。
「陽平關外蜀軍情狀如何,有無退兵的意思?」見著功曹閻圃走入大帳,張魯放下手中的道經,問詢上了一句。
閻圃面色淡然的搖了搖頭:「蜀軍沒有退軍的意思,還在每日不停歇的攻打新舊兩座陽平關,就攻勢而言,比之往日稍稍弱了一些,不再像往日一般狂攻猛打如果說往日蜀軍的攻勢是疾風驟雨,到了今時今日,便是微風細雨了。」
「暴雨不終夕,狂風不終朝。」張魯說了一句俗語,言語中夾雜著奚落的口吻:「要是蜀軍還是如往日一般狂攻猛打,那倒是奇了怪了頓兵堅城之下,攻城旬月有餘,再是強悍的精卒,再是激昂的士氣,再是英武的將領,到了這個時候,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胸膛里氣力也泄的差不多了。」
張魯惡狠狠的補了一句:「若是劉璋小兒再不知好歹,退兵而還,兩家安好,拖上一些時日,待蜀軍困頓疲乏之時,我便引大軍好生招待一番劉璋小兒,讓他知道我天師道不是好惹的。」
「師君說的是,劉璋如此不明,頓兵堅城之下,每日驅趕士卒攻城,致使士卒疲憊不堪,遲早會露出空擋來的我等只需抓住蜀軍的空擋,一舉攻破之,管教劉璋十年內不敢正眼窺伺我漢中。」閻圃附和了一句,在他看來劉璋的行為多少有些昏了頭,攻打城池不是這樣打的。
「蜀軍可有其他的動向。」戰略上雖是小覷劉璋,但戰術上張魯還是很看重蜀軍的動向,他擔心蜀軍出奇謀,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來,讓他措不及防。
閻圃面色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他通報了自張衛處傳來的消息:「治頭大祭酒有文書遞來,言是雖然蜀軍放出遊騎,獵殺我軍斥候,我軍不太好偵查蜀軍的動向但對於蜀軍大營的動靜,我軍還是派遣了斥候每日偵查,就這段時間觀察下來,蜀軍大營里的營帳數目、每日晨時起鍋造飯的煙柱數目,都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動,一如既往而已。」
「那就好,凡事還是小心為上,只需再阻擋個蜀軍兩三個月,拖到深秋初冬,劉璋小兒雖是固執,但終歸還是要退兵而還就算劉璋小兒不願,他帳下的士卒只怕也不答應。」張魯臉上寫滿了輕鬆快意,局勢對他很有利,他只需堅定守住,就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拿下這場漢中之戰的勝利,好生贏上劉璋一場。
閻圃斟酌了下,講述起了大本營南鄭的情形:「南鄭世家李氏的族長李安、成固豪族張氏的族長張駿等人,現下每日皆是在精研我天師道的經典,看上去已是傾心我天師道也,沒有以前那麼抗拒我天師道了。」
「嗯?」張魯臉上露出疑問的表情,南鄭李氏、成固張氏,皆是漢中的死硬份子,視他天師道為鬼道,族內子弟對天師道的經典是嗤之以鼻,只是他顧慮兩家為漢中名門,不好在沒有由頭的時候,對南鄭李氏、成固張氏痛下殺手。
也正是因為南鄭李氏、成固張氏等大族不信服天師道,所以這次蜀軍來攻打漢中之前,張魯便將這些大族族內的重要成員羈押到了南鄭統一看管了起來,以防這些人趁著蜀軍來攻漢中之際,發動族內的部曲起兵響應劉璋。
當然,張魯不是直白的打著防止這些人作亂的口號來拘禁這批人的,他打著讓這些豪族子弟親近天師道的旗號,將這些豪族子弟拘禁到了南鄭。
可張魯聽著閻圃所講,這批豪族子弟竟是轉了性子,開始學起了他天師道的典籍,不再只討論儒家的經典,這未免有些反常,他不敢確信的問詢上了一句:「功曹,你道他們是來真的,還是作偽?」
「是來真的,也是作偽。」閻圃拋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接著閻圃上面的回答,他仔細的解釋了起來:「師君您雖是將這些人拘禁在了南鄭,不讓他們和外人聯絡,但是這些人作為漢中的世家豪族,根深蒂固,您派去看管他們的鬼卒,只怕其中是有他們的間細,所以這些人對如今的局勢肯定多少知曉一些。」
「世家豪族雖說是經學傳家,但骨子裡奸猾似鬼,往我天師道里摻沙子的事情,我相信他們是做的出來的。」張魯憤恨了一句。
閻圃點了點頭:「也正因為如此,或許在蜀軍攻打漢中之前,他們會抱有對劉璋的期望,期望劉璋打入漢中,掀翻我天師道,去做他們想要的撥亂反正可直到如今,蜀軍頓兵陽平關前,不得前行一步,這些人私下裡知曉了消息,自然不免絕望,知道師君您仍是漢中天空上唯一的一朵雲,而且眼見著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些人無可奈何,自然只能假裝依附我天師道了,不然等蜀軍一退,師君您威望更重,到時候他們將如何自處。」
「都是聰明人啊!」張魯感慨了一句,感慨世家豪族的識時務,只是他的臉上卻是不屑之色溢於言表,他對這些朝秦暮楚、見風使舵的世家很是不放在眼裡。
閻圃同樣有些感懷:「是聰明人,不是聰明人,怎麼能傳下數代的家業,世代為豪宗強右,威福一方。」
「嗯?」張魯將目光看向帳外,他的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
只聽見帳外傳入一陣紛雜的聲音,而且聲音除了雜亂以外,發聲之人似乎有些多了,鬧得聲勢有些浩大,但很快,似是在各部曲長、屯長以及直接統帥士卒的什長和伍長的呵斥下,帳外紛擾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但還是有竊竊私語縈繞在大帳之外。
而這個時候,張魯的親衛楊昂不待通報的掀開簾帳,直直的走入了大帳內。
楊昂的這般舉動,再加上帳外的紛紛擾擾,讓坐在上首的張魯面色不由的一黑,他不待楊昂開口,言語中蘊含著怒氣的問道:「可是陽平關被蜀軍攻破了。」
走入營帳的楊昂臉上帶著惶恐至極的神色,聽到張魯問詢的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可是南鄭有豪族起事,抓了我等的家小。」
楊昂只是搖頭,他面色很是不好,唇齒打著顫,這個時候卻是很難發出言語。
見楊昂均是搖頭,張魯在臉上露出了怒意:「既然陽平關沒有被攻破,南鄭也無大事,何故帳外攪擾不寧,你又何故不經通報就走入中軍大帳。」
楊昂終於壓住了內心的惶恐,破開了堵在喉嚨的無形魚骨,他言語顫慄,語氣里多多少少帶有恐慌,通報出了他剛收到的消息:「師君,定軍山」
「定軍山?」張魯面露疑惑,他是知曉定軍山的,定軍山在勉縣南邊約十里左右的地方,山勢呈東西走向,高不過百丈,沒有奇山異峰,說是山,其實不過是一座丘陵而已。只是定軍山如何了,竟是讓楊昂如此惶恐,他有些不明就裡。
閻圃聽聞得『定軍山』三個字,頓時瞪大了眼睛,目光閃爍片刻後,他不由咽了口口水,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他不敢去想楊昂接下來的話。如果正是按他現下所想的話,漢中的麻煩只怕要大了,張魯的麻煩恐怕要大了,天師道的道統只怕要絕了。
「據斥候回報,定軍上出現了蜀軍的旗幟」楊昂語氣中帶著哭腔,通報了他剛才收到了消息。
「嘭。」
張魯不敢置信的站起身來,在他慌亂的動作之下,身前的案幾不小心被他連帶著掀翻,站起身來的他整個人呆立於原地,像是失去了神智般的良久站立著。
半晌過後,張魯不住的晃動著腦袋,他眼神亦是左右擺動:「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張魯發出了一聲咆哮,認定楊昂通報的消息是假的,是徹頭徹尾的謊言:「陽平關完好無缺,米倉道也是在我的掌控之中,蜀軍怎麼可能跑到定軍山上安營紮寨。」
張魯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他直視著楊昂,摩擦著牙齒向楊昂問道:「還是你說,這蜀軍是天兵天將,直接從天而降,落在了定軍山上。」
楊昂見著張魯暴怒的模樣,他只身形顫抖的站於原地,嘗試將張魯的怒火推向探查消息的斥候:「是斥候這麼說的,真假如何,還未曾知曉,小人這就去定軍山前,為師君探得情形究竟如何。」
可楊昂的這番話,並沒有得到張魯的回應,張魯只是如同一個即將噬人的惡鬼般直勾勾的看著他,看的他心中驚慌不已。
「楊昂,你且領幾個伶俐的斥候,往定軍山查探一番,記住,速去速回。」
就在楊昂覺得今日只怕是他忌日的時候,閻圃的一席話,將他從呼吸困難有如溺水般的狀態中解救了出來。
「諾,諾」楊昂連著幾個應聲,而後他忙不迭的倒退幾步,返身有若奔跑一般衝出了大帳。
「師君,當是蜀軍偷渡了沔水,沿著米倉山的山勢而行,抵達了定軍山。」作為張魯的謀主,閻圃保持著他的冷靜和沉著,沒有因為局勢崩壞而心中慌亂,這個時候他推斷出了蜀軍可能的行進路線。
張魯還是一臉的不敢置信,他像是一個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張衛遞迴來的消息,可是說陽平關前的蜀軍營帳數目和晨煙數目都是一如往常,沒有什麼變動即是蜀軍沒有變動,如何會有一支蜀軍到了定軍山,到了我等的眼前。」
閻圃心中嘆息了一句,猝逢大變,是個人都接受不了,他對張魯現下的這幅姿態很是理解,但理解歸理解,他還是要打破張魯心中的僥倖:「師君,我們為劉璋所誆騙了,他一面遣人偷渡沔水,一面於陽平關前的蜀兵大營做出一如往常的假象,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才有了蜀兵悄無聲息的摸到定軍山。」
『不知是何人為劉璋出的謀畫,當真是奇才也。』閻圃略微有些欽服為劉璋出謀劃策之人,偷渡沔水,翻過米倉山,屯兵定軍山,直接插入了漢中的腹心之中。
原本漢中據守陽平關,用以阻擋蜀軍,相對蜀軍而言是占據了地利,並掌握著戰役的主動權,無論是戰還是不戰,都取決於漢中的手裡,蜀軍只能硬著頭皮攻打堅城陽平關。
可現在蜀軍占據定軍山,插入漢中的腹心,整個漢中都暴露在蜀軍兵鋒之下,漢中方面自是不能放任蜀軍就此據有定軍山,因而這局勢一下就翻轉了過來,輪到漢中去攻打屯駐在高處的蜀軍了,戰與不戰的主動權掌握在了蜀軍手裡。
閻圃淒涼一笑,他作為謀主,竟是沒有想到蜀兵會出這一招,前面他以為有大河為阻,群山為隘,對漢中南面的防線不怎麼用心,也不怎麼關注,如今被蜀兵鑽了空子,而且這個空子之大,只怕會給漢中帶來傾覆的災禍。
「師君,圃不能料得蜀軍會有如此的謀劃,是我的過錯。」閻圃面色羞愧,向著張魯請罪道。
此時張魯終是冷靜了下來,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功曹,這個時候不是討論誰的罪過的時候,再說,這也不是你的罪過,我身為師君,不能想到劉璋小兒有如此奇謀,是我智謀短淺。」
見閻圃再欲開口請罪,張魯擺了擺手,扯開了話題:「當務之急,是如何拿回定軍山,還請功曹為我謀劃。」
閻圃面色上帶有感動,他拱手道:「事不宜遲,當速速遣兵前往爭奪定軍山,就算拿不下定軍山,也要將蜀軍堵在山頭上,輕易不得讓他們下山。」(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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