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黃昏時分。
渦水西岸,城父渡以東,密林之內。
高覽和高幹人,正立馬於樹林邊緣,二人的目光穿過樹枝,正向著渡頭方向張望。
身後,九千餘魏軍騎兵,一個個臉上已盡顯焦躁神色。
三日前,高幹會合了高覽,集結了全部騎兵,倍道兼程的摸到了城父一線。
為了防止為楚軍發現,高覽下令九千騎兵,全部藏於樹林之中。
這一藏就是三天。
直到此時,仍未見楚軍糧船的蹤影,軍中不免開始瀰漫著焦慮不安的氣息。
「會不會我們判斷有誤,劉備的糧隊並未走渦水北上?」
高覽也起了疑心,忍不住回頭看向高幹。
「我們不可能判斷有誤,李通親口跟我透露的楚軍機密,絕不會有錯!」
高幹嘴上很自信,眼神語氣間,卻閃爍著幾分不易覺察的心虛。
他確實有些心虛。
萬一李通情報有誤,萬一劉備的十五萬斛糧草,並未走渦水,而是依舊走潁水北上。
那他們這九千騎兵,豈非是撲了個空?
到時劉備的糧草,順利運往了項城前線,他回去如何向袁紹交待?
被俘兩年的屈辱又如何洗刷?
自己這個魏王外甥,在魏國上下眼中的形象,豈非永遠的定格在了草包廢物四個字上?
一想到這些可能性,高幹心頭越發不安起來,手心已悄然攥出了一把熱汗。
「船來了,船來了!」
左右響起了一聲大叫。
高幹思緒回到現實,急是凝目向城父渡再次細看。
只見渦水之上,數以百計的船隻,由下游浩浩蕩蕩的駛入渡頭之上。
「楚」字旗,看的清清楚楚。
船隻靠岸,緊接著隱約便看到,數以千計的楚卒,扛著一隻只麻袋開始下船。
毫無疑問,來船必是自鍾離而來的糧船。
那一袋袋扛下船的麻袋裡,裝的定然是糧米。
再根據糧船的數量來推算,這支船隊之上,至少裝載了十五萬斛左右的糧草。
情報無誤!
「高將軍,我帶回的情報沒錯吧,大耳賊果然走渦水偷運糧草!」
「怎樣,你現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嗎?」
高幹眼中那份心虛瞬間一掃而空,得意冷笑的看向了高覽。
「看來我確實是杞人憂天了!」
高覽自嘲一笑,爾後笑呵呵的恭維道:
「元才公子,此戰咱們若是能燒了大耳賊糧草,大王擊破楚軍,你我就立下了首功!」
「甚至將來我大魏滅楚,也皆由今日一戰而始!」
「我高覽是沾了你的光,立下了蓋世奇功啊!」
聽得高覽的恭維,高幹是滿臉興奮得意,仿佛已然取勝,又仿佛被俘兩年的屈辱,此刻已經一掃而空。
高幹是越想越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當下二人精神大振,便先按兵不動,坐等楚軍將糧草盡數搬上岸。
過不多時,斜陽西沉,時已入夜。
百餘艘的糧草已盡數搬下船,渡頭邊是堆積如山。
近五千餘名楚軍護糧軍,也盡皆下船登岸,就地於渡頭中埋鍋造飯,安營紮寨。
楚軍顯然是打算休整一晚,明日再啟程由陸路運送這十五萬斛糧草前往項城大營。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
渡頭內的楚軍多已入睡,只隱隱約約能看到,一隊接一隊的值守士卒,不時往來於營牆巡視。
「高將軍,時機到了,還不動手嗎?」
高幹聲音急迫,顯示著內心的迫不及待。
高覽深吸一口氣,眼中殺意狂燒,揮槍喝道:
「大魏將士們聽著,立功的時候到了,跟隨本將殺入渡頭,一把火燒盡楚軍糧草!」
「今日功成,魏王必人人皆有重賞!」
進攻的號令下達,激勵士卒的豪言吼出,高覽縱馬提槍,第一個衝出了密林。
九千餘魏軍鐵騎,如蓄勢已久的洪流,決堤而出,漫出了樹林,向著城父渡襲卷而上。
「大耳賊,伱關了我兩年,這兩年來的屈辱,我今日就一併奉還給你!」
高幹嘴角鉤起一抹獰笑,爾後一夾馬腹,縱馬拖槍而出。
九千魏騎,滾滾如潮,挾裹著狂風暴雨之勢而至。
鐵騎奔行如風,更借著夜色掩護,頃刻間已沖至了渡頭營牆之外。
直到此時,楚營的燈火,方才照亮了魏軍全貌。
值守的楚卒立時大亂,警鑼之聲響徹大營。
晚了。
魏軍鐵騎來勢太快,快到楚軍的示警剛剛發出,便已如潮水一般,涌至了營牆外。
渡頭的營牆本來就不甚堅固,為鐵騎一撞,轟然倒裂。
值守的楚卒見營門被破,立時如潰巢的螻蟻一般,一鬨而散。
九千鐵騎暢通無阻,以勢不可擋之勢,灌入了渡頭,徑直向著碼頭方向衝去。
他們此行的目標,乃是燒毀碼頭上堆積的糧草,而非全殲楚軍。
衝出數十步,高覽卻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心中悄然湧起一股不詳的感覺。
太順利了。
押糧的楚軍至少有五六千人,就算是被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至少也得有所抵抗吧。
可一路殺來,除了營門逃散的幾百楚卒,竟不見半個楚軍士卒的身影。
一路所過,竟是暢通無阻!
這場戰事,順利到讓高覽不禁心中有些犯虛。
高覽不由自主的放慢馬速,想要重新觀察一下四周敵情。
前邊碼頭卻已接近,堆積如山的糧草,已是印入眼帘。
高幹從後邊追了上來,興奮大叫道:
「高將軍,你看到沒有,楚軍的糧草都在這裡,至少也得有十五萬斛!」
「還等什麼,衝上去一把火燒光了啊!」
高幹戰陣經驗遠不及高覽,全然沒有覺察到形勢有異常,整個人沉陷於狂喜之中。
「元才公子,有點不對勁!」
高覽卻勒住了戰馬,大槍一橫,攔住了高幹。
「有什麼不對勁,大功就在眼前,還等什麼!」
高幹卻將高覽大槍撥開,喝道:
「全軍聽令,速速衝上去,將楚軍的糧草給我燒了!」
魏軍騎兵也殺紅了眼,一涌而上衝上了碼頭。
一支支火把點起,扔向了堆積如山的糧袋,開始分頭放火。
高幹興奮的暗搓拳頭,只等著看大火四起,楚軍十五萬糧草被燒成熊熊火海的精彩畫面。
只是,他眼中的興奮,卻漸漸變成了困惑狐疑。
火竟然沒燒起來!
那堆積如山的糧草,竟然沒被引燃?
「這是怎麼回事?」
高幹喃喃自語著,還沒回過味來。
「不好!」
高覽卻臉色一變,急是撥馬上前,手起一槍刺入了一隻糧袋。
「哧啦!」
糧袋應聲被刺破,流出來的卻不是糧米,而是——
沙子!
高幹愣了住,一臉茫然。
高覽則臉色大變,大喝道:
「再刺,看看其他糧袋裡裝的是什麼?」
魏卒們反應過來,紛紛抄起刀槍,刺向了糧袋。
轉眼數百隻糧袋被刺破,從中流出的皆非糧米,竟統統都是沙子。
「竟然不是糧?這袋子裡裝的全是沙子啊!」
「奇了怪了,糧袋裡為什麼裝的全是沙子?」
…
魏軍士卒驚異的叫聲,立時此起彼伏。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糧袋之中,為何裝的全是沙子?」
高幹依舊茫然不解,困惑的看向了高覽。
高覽卻已臉色驚變,急叫道:
「大事不好,我們中計了!」
「劉備必是料定我們會來劫糧,故而這些糧袋之中,裝的全都是沙子!」
「這支糧隊定然是劉備的誘敵之計,元才公子,你的情報定然有誤!」
高幹腦子嗡的一聲轟響,陡然間驚醒過來。
此時的他,方才意識到,他和高幹中計了。
可同時他又想不通,為何會中計?
李通明明告訴他,劉備會將十五萬斛糧草,由渦水轉運至項城的啊!
難道劉備臨時改變了主意?
「楚軍有詐,全軍撤退,撤出渡頭~~」
高覽厲聲大叫,撥馬轉身便走。
高幹也顧不得再想為什麼,慌忙也撥馬轉身,想要撤退。
「嗚嗚嗚——」
一聲肅殺的號角聲,響起在了渦水上。
只見棧橋邊停靠的糧船上,原本空空蕩蕩的甲板,陡然間湧現出無數楚軍士卒。
渡頭四面八方,無數的楚軍士卒,也如神兵天降一般,四面圍涌而來。
伏兵現身!
九千餘魏軍士卒,彼此擁擠在狹窄的碼頭一線,無不陷入大驚之中。
一面「黃」字旗樹起,一員鬚髮半白的老將,立馬橫刀,現身在了船首處。
「岸上魏狗聽著,爾等已中我家國相引蛇出洞之計!」
「楚王早料到料爾等會來劫我糧草,我黃忠已在此等候爾等多時!」
「現在下馬歸降我家楚王,吾饒爾等一死!」
「若敢頑抗,吾必殺盡爾等!」
黃忠長刀一指驚慌失措的魏兵,雷霆般的喝聲放出了最後通牒。
九千魏軍騎兵,無不嚇到肝膽皆裂,驚魂失措。
「引蛇出洞之計?」
「難道說,李通是奉了劉備之命,故意放走我,好向舅舅帶回去假情報?」
「難道,我是中了那蕭方的詭計,被他戲耍了?」
高幹臉色蒼白如此,整個驚到目瞪口呆。
「高元才啊高元才,你被那蕭方戲耍,你害了我們,害了大王啊!」
高幹沒好氣的沖他咬牙罵道,爾後大槍一招:
「全軍聽令,隨我殺出一條血路!」
高幹縱馬拖槍,便向營門方向殺去。
九千騎兵這才回過神來,紛紛狂抽戰馬,向著來時的營門方向涌去。
他們以為,仗著騎兵的速度和衝擊力,就算是為楚軍所圍,也絕對能衝出一條生路。
船首處。
黃忠卻一聲冷笑,手中長刀一揚:
「既然不降,就統統射殺了吧!」
令旗搖動,號角聲再響。
四面八方,兩千餘名連弩兵,即刻扣動了機括。
霎時間。
兩萬支利箭,如天羅地網一般,向著奔逃中的魏軍鐵騎,鋪天蓋地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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