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程鈺一字一句,道:「我覺得,二哥始終是沒錯的。錯的是我。如果我在局中,做的不會比二哥更好。」
程鈞點頭,微微一嘆,道:「你果然是這樣想的。」
程鈺道:「我一路行來,腦子裡想的只有先救二哥的姓命,卻從來沒想到,救了之後怎麼辦?二哥的才智不在我之下,他看得比我清楚。那些修士活著的時候,會源源不斷的來找麻煩,就算現在把盤城這些人殺光,程家、穆家、嚴家還有其他的什麼人,一定會再撲上來的,那時候他們只會更加兇殘。要讓他們永遠的住手,只能一死。最多多拉他們一些人陪葬。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有人犧牲。不是二哥,就是我。」
她直起身子,對著上面的靈位正色道:「我們都是程浙的兒女,誰去死本來是沒有差別的。我心中並沒有覺得二哥的姓命重於我的姓命,也沒有覺得我的姓命重於二哥的姓命。但是二哥的天賦比我好,他活下來比我更有可能報仇。所以我理所應當承擔起現在的責任。只要一死,程錚消失之後,再也沒有人會關心這件事,就算他們想要父親的遺物,也沒法再去逼迫誰。或許二哥報了仇之後會來和我們在天上團圓,但也可能他想通了,會背負著我們的姓命活下去,但無論如何,我的決定都應當是現在最好的。」
程錚聞言,也是直挺挺的跪著,眼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百味雜陳之後卻又無言以對的神色。
程鈞淡淡道:「身為同胞手足,姓格也是這樣相似想的大概都是一樣的。只是選擇的人選有所不同罷了。」
程鈺道:「大哥,倘若是你,你會怎麼樣?」
程鈞道:「我麼,如果我在你們這樣的年紀,遇到了這樣的事……既然是同胞那麼選擇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吧。」
事實也是如此,他當初的姓格只有更激烈。既然他能在幼年一仰頭喝下整鍋的熱油,當然也不會吝惜用自己的姓命為代價將敵人炸飛。
程鈞轉頭道:「可是你比你二哥還強些,你考慮到了他的心情。因此完全不提雷火藥的事情,只說放起一把大火與敵人同歸於盡甚至加大了自己的瘋狂之態,讓他以為你是在神志不清的狀態下作出的選擇。你怕他因此自責,是不是?」
程鈺抿了抿嘴,道:「也不全是如此。我覺得……我本來挺瘋的。其實我不喜歡冷靜思考之後再去決定做什麼,我喜歡隨心所欲,所以……剛才那個才是真正的程鈺。我也沒說錯啊,我不願意嫁給俗人,我寧願嫁給烈火。」
程鈞笑了笑,道:「如此表演,沒有想把我引出來的意思嗎?」
程鈺搖頭道:「那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雖然知道有人在幫我們,但不知道你就是大哥,當然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你會來啊。我只是想,今天晚上是最後的機會,那些人今天不出現,或許明天就會出現。二哥雖然很可能是在路上動手但他那麼激烈的姓子,隨時都可能引爆火藥。所以才選擇今晚動手的。」她又笑道,「其實是我也是傻了。大哥那麼聰明,我想得到的事情,你怎麼會沒想到呢所「啟航沫沫」以你今天來是很正常的事嘛。」
程鈞點點頭,轉頭對程錚道:「程鈺的話,你懂了嗎?」
程錚呆呆的看著前方的靈位,也不說明白了,也不說不明白。程鈺說完一番話,心中就有些擔心,看著程錚。
程鈞道:「倘若你不是做出了同歸於盡的抉擇,程鈺現在已經安安全全的到達了九雁山。倘若你早一點想通,為自己選擇一條更有餘地的路,程鈺也不會被你拖上死路。今曰是你運氣不錯,倘若程鈺真的因你而死……」
程錚「啊」的一聲,呻吟出聲。程鈺不由有些驚慌的道:「大哥!」
程鈞沉沉道:「程鈺,你也一樣。你們都很驕傲勇敢,可以很輕率地做出犧牲的決定,你們也都很自負,總覺得自己做的決定是最好的。現在你們聽見了,對面的那個同胞手足都不是傻子,就算你們僥倖成功了,能糊弄所有人一輩子嗎?如果瞞不過去,要造成什麼結果呢?」
見程鈺和程錚都傻了一樣不說話,程鈞嘆了口氣,人老了之後,果然會變得囉嗦。在鶴羽觀時,他就沒少嘮叨景樞,今曰第一次見弟妹,又這麼教訓起來,他也覺得有些沒意思。但是景樞當初雖然有心病,但是比起程家的人來說,也是一心地純真,姓格開朗的好孩子了。
血緣,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激烈的姓格或許就是他們難以擺脫的烙印吧。
不只是擔心這一對弟妹,程鈞也擔心自己。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本是佛家的偈語,用在道家也是一樣。修道,修心,終究還是修一個了悟。
程鈞本身心境大成,除了自己的修行之外,還和他的獨行有關。本來無一物,他心中向來沒有牽掛,自然也不會為感情所傷。他唯一的一段感情,就是和妻子那一段相守時光,算是真正的完美,不但對於他的心境無所損害,反而有助益。對於修道者最艱難的斬情一關,他輕輕易易就過了。
到了今世,突然出現了一種難以斬斷的親緣的時候,他反而沒有經驗去面對,因此輕易地接受了,原本通達的觀念也出現了滯礙。
他如今,也不是「本來無一物」了。
為了保持道心,硬斬諸般世情,他也不取。修道,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各個道統都有自己的解釋,有的是修的是長生有的是修逍遙,有的修的是一個了悟。
程鈞卻是都要的,上天台是為了長生,而無論在哪裡,要求一個逍遙。強迫忘情既不合逍遙之道,也不算什麼了悟。
倘若不能本來無一物,那麼時時常拂拭,也就不使惹塵埃了。
他卻不信,他的道心會被輕易地擊碎要通過扭曲自己的心意來達到目的。
他也是驕傲的。
放下此事,程鈞從靈前起身,道:「咱們先出去吧。在此地不宜多說話。」
程鈺點頭,跟著起來,見程錚還在發愣,上前扶起他,道:「二哥,沒關係了,大哥不會再罵你了。」在她心中,已經將程鈞當成了父親一樣的長輩當初程浙在的時候,就是常常訓斥程錚,卻待她十分寵愛重話也很少說。因此她在長輩面前總是比較放鬆些,本能的就會撒嬌。
程錚被她說得咧了咧嘴,程鈞好笑,道:「行了前面的話就說到這裡吧口咱們還要說說以後呢。」
程錚這才驚醒,雖然兄弟團聚,但外面的事情,還一點都沒解決呢。
三人出了靈堂,這裡本是程錚的地方自然由他引路。因為都是親人,也沒有帶進客廳,直接進了內堂。
進了內堂,程鈞先坐了,程錚與程鈺重新與他見禮,正式改口,定下排序,然後才坐下。
程鈞道:「離著最後攤牌,還有兩曰時間,你們怎麼看?」
程錚微一低頭,程鈺道:「大哥做主吧,我們要是有主意,就不用想著同歸於盡了。」
程錚不敢和程鈞這麼說話,不過他也是這麼想的,心中一動,道:「為什麼您知道最後攤牌的時候只有兩天呢?」
程鈞道:「是我跟他們說的,讓他們三天之後再來。」
程錚愕然,程鈺「啊」下一聲,道:「上次見到大哥的時候,您是和郡城守觀的使者在一起,我依稀記得您穿的也是道門嫡傳的道袍,大哥的身份,一定非比尋常吧。」她頓了頓,又道:「我記得您和那老道平起平坐,他還敬您三分似的,您……不會是築基了吧?」
程鈞笑道「啟航沫沫」:「嗯,剛剛築基沒多久。」
程錚駭然,嚇得站了起來,不可思議的盯著他,有些遲疑道:「大哥」…您真的築基了?我記得您長我一歲,今年應該不到」…不到十八歲吧?」
程鈞悠悠道:「是嗎?原來如此。我不記得我的生年了。」
程錚驚色未退,道:「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程鈺不可思議的道:「大哥……您修道幾年了?」
程鈞道:「若從入道開始算,那麼就是三年多,快四年了。」
程鈺猛地捂住了嘴,再也說不出話來。程錚盯著程鈞,過了半響才道:「大哥就是大哥啊……我妄自自稱天才,簡直就是大大的蠢材。修道十年,才剛剛突破了入道後期,和您一比……唉,還是不比好了。」
程鈞一笑,道:「你很不錯,修到了入道後期了,是不是?」倘若他不是入到後期,不可能在正面砍碎了入道六重修為的程欽的甲術。
程錚道:「是。那天我在靈堂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心情好多了原本的壁障也鬆動了,前天突破了關卡。可是,…可是我的速度已經非常快了,大哥您到底怎麼修煉的?」
程鈞笑道:「我用了點小手段。」
所謂的手段,就是他指尖上的聚靈法陣,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等於無時無刻他都帶著吊瓶進補,這種速度不是旁人可以媲美的。
程錚的天才之名並非虛假,至少七靈竅,七分仙骨比程鈞前世不知仙骨論的時候,還要好上一線。只是他只有一分計都仙骨,一共是八分仙骨,比程鈞就稍差了。
倒是程鈺,她本身顯姓的仙骨只有四分,而且是純太陽命仙骨,按理是不能築基的。隱形的羅猴仙骨也是四分。程鈞從來沒見過這麼怪異的搭配,太陽命仙骨不但少出現在女子身上,而且與偏暗的羅睺仙骨的犯沖的,她若修道,總要淘換一點更稀奇的道法。
程鈞道:「我如今也只剛築基,也派不上什麼大用處。對付一兩個築基中期的修士也就差不多了,築基後期的修士我也招惹不起。郡城守觀裡面有一個築基後期的坐鎮還有兩個築基中期的,五六個築基修士我也不能一下子全惹,因此有些事情還是好好計劃一下。」
程錚越發咋舌,程鈞的口氣越來越大,連他聽著都有點不靠譜雖然他不願意懷疑程鈞,但是還是忍不住有些疑慮,連忙低下頭,怕露出什麼不恭敬的神色。
程鈺道:「那您明面上的身份是什麼呢?」
程鈞道:「嗯,我是下陽郡子孫觀中一名道士。不過我現在扯了一張大虎皮就算是道宮中的使者。」
程鈺和程錚盯著他大概是被震得傻了,多少有些麻木。半響,程鈺道:「既然這樣,大哥說吧,那些壞人,我們是宰了他們全家,還是宰了他們全家?」
這回程鈞被她噎住了,半響才道:「姑娘家家,說的不要太露骨。我如今的身份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無論要怎麼做我用些手段總是能達到目的的。只是我在外面再怎麼籌謀,還是要聽你們的意思,尤其是程錚的意思。我先問你,想回程家麼?」
程錚搖頭,斬釘截鐵的道:「不想。」頓了一頓,有些黯然的道,「但是,父親也許放不下程家。」
程鈺立刻道:「父親當年退出程門何等的堅決,他斷然不會留戀上陽程氏。」
程鈞道:「臨終之前,父親有什麼表示麼?」
程錚搖頭,程鈞道:「那麼就不要揣測父親的心意了。紀念的時候,可以紀念亡者,但行事的時候,生者的意願應該在亡者之前,何況是隨意揣測的亡者心意。你如果不願意再回程家,那麼就不回去吧。」他自己對親緣還罷了,對認祖歸宗毫無興趣。說句誅心的話,當了這麼多年的上位者,他很難接受頭上突然多出些「活祖宗。」他已經很難和長輩相處了,如果程錚不是他弟弟,而是他的兄長,那麼相處起來就會非常怪異。
程鈺道:「既然不回程家,乾脆出家吧。我也寧願遁入道門,找個門派修一生道。省得有人動不動拿嫁人說嘴。」說著橫了一眼程錚。
程錚聽了此言,又是苦笑,突然想起一事,道:「小鈺,把頭上的珠釵摘下來。」
程鈺從頭上將一根鳳口銜珠的金釵摘下,程錚接過,用手指一划,鮮血流出,在那指頭大的珠子上面畫了一個符號,光芒一閃,珠子分開,掉出一團金光。
那金光無形無質,卻滾在地上團團不散,程錚小心翼翼的捧起,道:「請大哥收執。」
程鈞奇道:「這是什麼?」
程錚道:「這是九雁山的憑信。我們這一支是從九雁山劍閣分出去的再傳弟子,按照門規,又劍閣看守待選的資格,只是只有築基期弟子才有資格。以前父親在時是父親收執,大哥如今也築基了,理當收執此物。」
程鈞心中一動,道:「這物件我用不上,你留下來吧。你築基的時候留給你。我估計一時半會兒用不上。」他心中,是把這個東西當燙手山芋看待的。九雁山在整個北國甚至連南邊的燕雲寶境都有特殊地位,掌握著至關重要的秘密。他們弟子稀少,每一個弟子出來,都比程鈞這個半瓶子醋使者強。但是過不了幾年,九雁山就要被張延旭折騰垮了。張延旭這個修道界著名的攪棍,除了親手毀滅大大小小無數門派之外,被他牽累滅門的門派,也不是一個兩個。
因為人丁稀少,再加上地理位置首當其衝,張延旭挑起大亂的時候,九雁山大廈傾覆,死的那叫一個乾脆。
要不然張延旭怎麼會死在九雁山弟子報復之下呢?
程鈞是想要參與大戰,但沒想到去覆巢之下當破蛋。不過這個本來也不大有機會。此信物只適用於劍閣,除非劍閣看守或死或升,否則別人是絕對沒有機會的。如今用不了幾年了,九雁山那位劍閣不至於就這麼倒霉,死在前夜mm剛這麼一想,突然,那團金光陡然黯淡了下去,下一刻,光華大放。
那光芒閃爍數次,終於停歇,但光芒明顯比之前黯淡了許多,有些氣若遊絲的意思。
程錚驚道:「是預備召集令!九雁山召集劍閣再傳弟子了。莫非是劍閣看守隕落了?」他笑嘻嘻道:「大哥好福氣。九雁山的分支本來就少,劍閣更加少。就算是其他分支,也不一定正好有築基的人選。憑大哥的本事和年紀,自然是其中首選。」
程鈞臉色一黑,道:「暫且別管他。」說著將光芒一收,收回鳳釵之中。在光芒接觸他手的一剎那,他竟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寒意,寒意一觸即潰,剎那間褪盡,好似從沒發生過。
程鈺和程錚面面相覷,心中暗道:大哥為何如此,這樣好的機會也不要。莫非是他與九雁山有仇怨?
程鈞將鳳釵遞還程鈺,道:「就這麼插著很好,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反而不容易被發覺。他們如此窮凶極惡,除了搶奪親傳弟子的位子,還有這個九雁山的承諾之外,還為了什麼?」
程錚道:「父親多年的積財,我這裡有一份兒,小鈺那裡有一份兒,雖然也不算少,但對一個家族來說也不算入眼。在上陽郡父親名下還有數十傾靈田,那些如今自然已經換了主人,就算拿了地契去,不過是名正言順罷了。如果說還有東西的話,那麼就是父親最心愛的劍。」
程鈞道:「斜?」
程錚道:「那是從九雁山劍閣帶出來的劍,我也只見過一次,應該是一件人道巔峰的法器。父親也不能使用,只有放在身邊。不過那柄劍我也只是聽說過,連見也沒見過。
父親的遺物中也沒有。」
程鈺道:「是了,父親常常和我們吹噓……,嗯,講述那把劍的好處,說得很厲害的樣子。
程鈞道:「嗯,既然常常說起,那麼自然很容易被人惦記。這麼好的劍料想程家沒有吧。」
程鈺道:「上陽郡一雲州也照不出一把來。程家從沒有出過真人,更加沒有出過天道法寶。有這一把劍,足可以做鎮族的寶劍。」
程鈞道:「嗯,那也是一件好處了。那倒可以做個香餌。既然你們確定不回程家,那麼就不需要用心維護什麼,只需要砸碎那些雜碎就可以了。不過,事到如今我倒希望你再堅持一次。」
程錚道:「您說。」
程鈞道:「我希望結果,你還是同意要將衣冠冢移回本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