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不能都靠著沈家啊,還不被別人說成是吃軟飯的,您和爹只需在關鍵時刻能拉他一把就行,功績還需他自己做出來。」
「女兒往後是要靠著他生活的,不磨礪一番,如何能頂天立地,您就別讓爹插手了,等他做出了成績,再調回來就是,如今就讓他去闖一闖吧。」
沈夫人怎麼可能樂意。
她想等他三五年後調回來再說,可也知安安年歲根本等不了那麼久了。
要女兒跟去受苦,她一百個不樂意。
「安安,縣城偏僻,你如何能待得住,在京城也是一樣的,有沈家幫襯,慢慢熬就是,不會比去江南當縣令差的。」
沈安安眨巴著眼睛,「可女兒看上的就是他品性,想來他也是不會願意的,我們還年輕,還是出去看看世面,積攢積攢經驗更好些。」
沈夫人眉頭緊皺著不說話,明顯不想答應。
「娘忘了,江南還有祖母在呢,到時候我將祖母接到身邊去,有她老人家看著,您還有什麼擔心的。」
她依偎在沈夫人懷裡,撒著嬌。
沈夫人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中都是無奈,「等晚上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說吧。」
沈安安知曉不能太過著急,爽快的答應下來。
接下來也不再提讓沈夫人糟心的婚事,只陪著她吃飯閒聊,好半晌才再次哄的沈夫人開懷。
沈文書房中,小廝將醒酒湯呈上去。
沈文皺著眉頭再次喝下,揉著太陽穴躺了一會兒,依舊頭暈的難受。
他還從沒有喝過那麼烈的酒,若非是御賜之物,他險些都要懷疑酒裡面是不是加了什麼東西。
在椅子裡緩了好一會兒,頭腦才勉強清明,他揮手讓小廝退了下去,開始在堆積的文書中翻找著什麼。
將所有文書都掠了一遍,並沒有任何有關四皇子或永寧侯府朝政的事,他不由有些納悶。
想不通凌世子和四皇子突然尋他喝酒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
他沉眸,微微半闔上眼睛思索著。
月色皎皎,此時已透過窗欞灑進書房中零星幾束。
半晌,他突然睜開眸子,老眼迸發出崔璨冷厲的光芒,「來人。」
書房門立即被推開,「老爺。」
沈文擰著眉問,「那個書生留任的事,王大人解決了嗎?」
「解決了,只是京中官職滿了,暫且不好安排,人已經留下了。」
「嗯。」沈文提著的心放了下去。
小廝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不忘帶上房門。
浮現在心頭可怖的想法慢慢沉寂了下去,沈文眉頭舒展了不少。
若四皇子真是為了女兒,想必那書生這會兒生死都難說,更何況是安然留京。
一定是他想多了,說不定就是偶然罷了,京中那麼多名門淑女都沒能讓天人之姿的四皇子動心,想來他女兒也不會那麼倒霉的。
雖是如此,可沈文心中終是埋下了隱患,皇家荊棘,奪嫡之路更是屍山血海,女兒還是離的越遠越好。
他原本也覺得張業揚去江南歷練歷練不錯。
那個地方他查過,正如女兒所言,很容易出政績,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將人接回來就是,總好過留在京城,夜長夢多。
一個男人,怎能只靠著妻族庇護。
可夫人不答應,哭的梨花帶雨要他把那書生留在京城。
沈文擰著眉,想著還是要勸勸夫人才行,朝堂眼看要迎來一場動盪,此時留京並非明智之舉。
——
海棠園。
沈安安回來後就讓墨香鋪紙磨墨,給遠在江南的沈老夫人寫信。
敘說她和張業揚的婚事,或不日即將前往江南,屆時會將她老人家接去身邊。
這會兒,墨香才從姑娘臉上看出歡喜,包括夫人和老爺答應婚事,讓張公子留京時,姑娘臉色都淡淡的,情緒沒什麼起伏。
她知曉姑娘是想回江南,可也以為姑娘心中該是歡喜張公子的。
「姑娘。」墨香接過信封,聲音放的很低,「您真的想好了嗎?嫁人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
「嗯?」沈安安站在窗欞前吹冷風,聞言回頭看向墨香,「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怎麼突然這麼問?」
墨香唇線拉直,低垂著頭,「奴婢只是覺得,姑娘似乎並不是那麼心悅張公子。」
沈安安愣了一下,旋即展開一抹笑,「張公子很好,人品好,相貌可,前程幫一幫,也會不錯的。」
心悅?
其實不那麼重要,只要不討厭就好,兩個人安安穩穩,相互扶持,相敬如賓的過一生,也極好了。
至少比起在雞零狗碎的生活中,不斷自我懷疑,不斷和對方置氣,去糾結愛不與不愛要強太多。
「您說張公子哪哪都好,可卻從沒說過心儀他。」墨香聲音極低,看著沈安安望著窗欞外的身影,捏著信封退了出去。
深秋一過冬將至,天氣愈發冷了起來,沈安安縮在被子裡不怎麼願意起來。
她跟著祖母,本就有賴床的習慣。
「姑娘。」墨香掀開帳幔,對上沈安安慵懶半睜的杏眸。
她將衣物都拿了過來,扶著沈安安坐起身,小聲說,「張公子又托人遞了信來,想見見姑娘。」
「嗯。」沈安安伸開雙臂,任墨香給她穿衣物。
距離將他留京,已過去三日,他想必還蒙在鼓裡,是要給人家一個說法的。
收拾整齊,用了早膳,沈安安推開門走了出去。
穿過遊廊,走至垂花拱門處,入眼都是紅綢,下人們穿梭忙碌著,熱鬧的很。
算來,距離大哥下聘的日子只剩兩日了。
「大哥這些日子還很忙嗎?」她偏頭問一側的墨香。
墨香點了點頭,「大公子除了起初來海棠園瞧過姑娘外,幾乎就沒怎麼回過府了,忙的時候直接宿在了外面。」
沈安安擰了擰眉。
就算在忙,也不至連回家更洗歇息的時間都沒有吧,大哥究竟是忙,還是不想回來?
思索間,一個臉生的婆子沖她福身行禮。
沈安安抬眸,看向打扮得體的婆子,那婆子同時也在審視著她,那目光,讓她十分不喜。
「這位是?」
一側的管家連忙介紹,「姑娘,這位是二皇子妃的身邊人,來遞帖子的,想請夫人和姑娘過府參加賞梅宴。」
沈安安抬頭看了看前方光禿禿的樹幹花草。
此時賞梅,為時過早吧。
不過那些皇親貴胄辦宴會,哪回是真為了雅興,不過是達到目的一個說辭而已。
「那管家快帶嬤嬤去我娘院裡吧。」
總是不關她的事的。
說完就抬步走了。
那嬤嬤跟著管家繼續往前走,拐過遊廊時突然回頭看向了即將離府的窈窕背影,老眼眯著,說不清什麼意味。
沈安安並沒有放在心上,吩咐忠叔架車去了西郊外。
那裡有一處空曠的草地,平常是供貴族子弟騎馬踏青的地方,不過如今氣候不好,不會有什麼人,安靜又遼闊。
地方是張業揚選的,有些偏僻,但想來應是擔心在城中被相熟之人遇上,影響她聲譽。
草地另一側有幾十棵樹,是官家子弟專門種來供夏季納涼的,對那些兩情相悅,想趁踏青的機會說說悄悄話的男女也十分友好。
不過如今光禿禿的,沒了樹枝的遮擋,作用少了一半。
忠叔將馬車停在了小樹林前。
沈安安一下車就瞧見了張業揚靦腆溫和的笑,站在馬車旁,眼中暈著溫柔的光。
「沈姑娘。」
「張公子。」
張業揚又開始緊張了起來,「這…這地方空曠,風大了些,你冷不冷?」
沈安安攏了攏身上大氅,搖了搖頭,「還好。」
還好她提前備了衣物,但若說不冷,肯定是騙人的。
張業揚有些愧疚,「近些日子京中進士接連離開,我擔心遇上熟人,影響了姑娘聲譽,才」
「公子心意,我都明白。」沈安安淡淡接過張業揚的話,笑容恬靜。
張業揚心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起來。
「要不我們往裡面走走,我剛才去轉了一圈,那裡樹緊挨著,可以擋一擋風。」
「也好。」沈安安跟著他往裡走了一段,不算很遠,忠叔和墨香跟在身後。
張業揚也十分有分寸,距離沈安安有三步之遙。
「我」張業揚只要一和沈安安說話,一張臉就紅的厲害。
沈安安輕輕接口,「便是張公子不遞信,我原也是打算見一見張公子的。」
張業揚一怔,眸中浮上無限歡喜。
「那日從寺廟回去,我就將和你的事告知了我爹娘知曉,你延遲上任的事兒,也是我爹的意思,很抱歉,沒有事先與你商量,妄自做主。」
沈安安微微福了福身,張業揚趕忙搖頭,「你別這麼說,我我一個窮書生,能得姑娘另眼相待,是業揚的福氣。」
起初他想留京,就是為了她,如今不管留下還是離開,只要能和她在一起,都不是那麼重要。
他心中忐忑不安,「沈大人」
「我爹同意。」沈安安說完在張業揚歡喜的朝她看來時,故作羞澀的垂了垂頭。
「張公子不必憂心。」
張業揚唇抿的很緊,「沈大人不嫌之恩,往後有機會,我必相報。」
他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沈安安揚了揚唇,「往後都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如此。」
沈安安面色如常,張業揚一張臉卻紅的滴血。
「你說的對。」
往後,就是一家人了。
數日過去,如今他腳步還有些虛浮,不真實的恍若在做夢一樣,那般美好尊貴的女子,當真願意接受他。
「張公子。」沈安安笑容斂了幾分,杏眸中都是認真,「我憑心再問你一次,你家中可有婚配?」
「沒有。」張業揚脫口而出,十分肯定,「我不曾婚配,只有一個年幼妹妹和姐姐,如今我姐姐也即將嫁人。」
「當真?」
「當真。」張業揚舉手發誓,「我所言句句屬實,當真沒有半點誆騙。」
沈安安點了點頭。
沒有就好,她就怕他家中有婚配,可別到頭來毀了人姑娘姻緣才是。
「沈姑娘放心。」張業揚一臉真摯,「以前沒有,往後我更不會負了姑娘。」
沈安安揚唇笑了起來。
「你且在酒樓住上幾日,等我爹將我們的事定下,你就可以任職了。」
張業揚歡喜點頭,眼中星光點點,圈著沈安安身影,映在其中。
「嘖。」樹林後,幾匹快馬的馬蹄踏踏聲伴隨著簌簌冷風,隱沒在呼嘯中。
李懷言唇側似笑非笑,低聲對一側沉冷陰鷙的蕭淵道。
「你若是像那書生嘴那麼甜就好了,說不定」
話未說完,他衣袖被凌辰逸拉了拉。
抬眸觸及蕭淵深冷可怖的面容,訕訕閉了嘴。
他下顎緊繃著,緊盯著不遠處相對而立的兩個身影,目光如刀子般凌厲。
連帶周圍空氣都冷了幾分。
李懷言垂頭拎起一對灰撲撲的兔子耳朵,那是他今日的獵物,可還來不及仔細欣賞,就被人一把奪了去。
蕭淵拎著兔子,眯眼,朝著張業揚所在的方向丟了過去,兔子在半空中撲騰了一下,剛好落在了一片稍軟些的濕地上。
劫後餘生的它,撒開腿驚慌無比的往前奔去。
與此同時,彎弓搭箭,一氣呵成。
蕭淵頭偏了偏,箭頭瞄準了兔子所奔的方向,突然上移,定在了男子後背心,唇側挑起森冷的弧度。
凌辰逸和李懷言呼吸剎那停滯了,齊刷刷盯著他手中的箭。
女子溫婉恬靜的笑,像加火的柴,讓蕭淵心口的鬱火越燒越旺,攥著弓的手骨節青白,暴著青筋。
隨著兔子越跑越遠,他手指慢慢鬆緩——
最後一剎,他半闔了闔眼皮,箭尖下移幾寸,冷箭裹挾著冷風,泛著寒光,射在了兔子腿上。
李懷言和凌辰逸同時鬆了一口氣。
險些以為要給那書生收屍了,若真如此,今日還真不好收場。
當著沈姑娘面射殺她的心上人,以那姑娘脾氣,非和蕭淵拼命不可。
蕭淵慢慢放下弓箭,攥著弓的手甚至隱隱輕顫,薄唇抿的很緊很緊,冷峻的面容陰森的恐怖。
沒有人知曉,他方才用了多大力氣,才勉強克制住心火。
也沒有人知曉,桎梏住他的不是其他,而是那個女人冰冷痛恨的眸子,那一瞬在腦海中閃過,如一盆刺骨的冷水,澆滅了他心底的衝動。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