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紹乘坐馬車漸漸駛離,遠遠地,仿佛聽到一聲嘶吼,像斷了魂。
「容宿……容宿……」她拳頭緊攥指節泛著青白色,偶爾出現的淡淡粉紅透過白皙皮膚像氤氳滲血的傷口,那傷痕在皮膚表面並不能準確察覺,卻猶如瓷器暗紋般在骨骼中層層脆斷。
秦紹眼前模糊,一口血從五臟六腑上涌,順著喉頭帶起一股腥甜。
她無心擦拭,只按著左肩突突狂跳的胎記,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她連神智都快丟乾淨了,僅存的力氣捶打車板「回去,回去!」
「殿下?」駕車的心腹勒馬而停,掀開車簾差點嚇得魂飛魄散「殿下!」
秦紹口吐鮮血,目光猩紅,心裡只有一個念想「容宿……」
心腹忙著掉轉馬頭,快馬加鞭地趕回去。
不過片刻功夫,秦紹卻靠在扣板上昏迷過去,左肩烙鐵般的燒痛燙得她秘密糊糊,恍惚間仿佛來到了一面高聳入雲的石柱前。
柱子雕龍刻鳳,盤桓而上,當她走到最近處仰望,才發現那只是石鏡的把手,真正的石鏡藏身翻騰雲霧間,仿佛在吞吸著無盡雲層。
當翻湧雲層盡數消失在鏡面上,秦紹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昭和!」容王金甲銀鎧接住了栽倒在地的「她」。
那一刻,巨大的石鏡開始不斷縮小,秦紹也看得越來越清楚,容宿橫抱起她衝出大殿,石鏡就落在她小腹上,那濺落鏡面上的鮮血在不斷減少,像流雲一般被吸收得乾乾淨淨。
「通玄鏡……」果然是通玄鏡讓她重活一遍的嗎?
「昭和,你等等,你再等等!」容宿越跑越快,她披垂的長髮都飄揚起來,像隨時都能隨風散去一般。
「慧寧!」容宿嘶吼,發怒的雄獅一般橫衝直撞,踹開佛師殿大門。
新帝剛登基,加封慧寧為護國師,如今敢這麼對待慧寧的,普天下想來也只有他容宿一人了。
慧寧和尚背對著他坐在蒲團前敲木魚。
咯咚!
咯咚!
清頓的木魚聲原本讓人心神寧靜,可他的木魚聲隔著鏡子都讓秦紹頭痛欲裂,仿佛是在驅趕她離開一般。
「別敲啦!」容宿果然還是那個脾氣,抱著人騰不開手就乾脆一腳踹開那木魚。
秦紹的頭痛減緩,鏡子已經縮到三層樓高,浮在半空中,足夠讓秦紹看清楚容宿每一寸表情,驚慌的、愧疚的、無奈的。
他果然是用過心的嗎。
徵文,並不只是他戲耍自己、利用自己的小把戲,也是他傾注過心思,投入過感情的身份吧。
秦紹伸出手去,想透過鏡面摸一摸他的臉。
可惜,鏡子還懸在半空,以她的身高並不能碰到他分毫。
「容施主,」慧寧高呼一聲佛號「我勸施主莫要強求。」
容宿抱著她跪在蒲團上。
高高望去,那金身佛像面貌慈悲地俯視著所有人。
「不能嗎,可我……答應過她的。」
容宿放下抱著她膝窩的右手,反而去撥開那些跑亂了的髮絲,女孩面孔露了出來,眉頭苦虬著像是忍耐著天大的痛苦。
「我沒有騙你。」
容宿面容沉重地嘆了口氣,抱著女孩肩頭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你自由了。」
「不用再做你不喜歡做的皇帝,也不用日夜惶恐,戰戰兢兢。」
「你可以做你自己,做秦紹,做秦韶,做你想做的那個人,活得像個……普通女孩一樣,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容宿想到女孩臨死都不肯原諒他的樣子,困惑皺眉「為什麼還要心存死志……」
秦紹癱跪在地。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嗎。
容宿,一直認為她是個懦弱的小女兒,根本扛不起這江山天下,認為她一心想逃開一切,躲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做自己的小姑娘,小郡主,快快樂樂地活著。
是這樣嗎?
秦紹垂著眼,呵呵笑出了聲。
逼著她堅強,逼著她學會帝王之術的人是她,認為她軟弱不堪重負的人,也是他。
所以在他眼裡,被迫退位,對於她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一種成全。
鏡子已經縮得只有一層樓那麼大,而且速度更快,秦紹恨不得趴在鏡子上,她想看,她想聽,她想知道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麼。
容宿眼裡的自己除了是脆弱的玻璃珠子外,還有別的什麼嗎!
「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慧寧和尚撿起木魚擺好,又咚咚敲了起來,秦紹這邊頭痛排山倒海。
但這次容宿沒有再打斷慧寧,而是摸著懷中漸露青白色的面孔緩緩底下頭,一個輕啄如羽的吻落在她眉心「唯願來生……」
通玄鏡已經縮得唯有巴掌大小,懸在半空格外不穩,搖搖晃晃像是快要消失一般。
秦紹死盯著鏡面可眼睛已經模糊,不爭氣的淚猶如滾滾濃霧不斷湧出,直到通玄鏡縮成一道流光竄進她劇痛的左肩時,才從骨頭深處聽到他悠遠沉重的聲音「不負江山,不負卿。」
「容宿……容宿!」秦紹猛地掙扎而起。
「殿下到了,就快到了。」駕馬車的心腹魂都快沒了,就見秦紹掀開車簾飛奔躍出。
距離那偏僻的院子還有幾百米,可秦紹等不及了。
她一把奪過馬鞭順勢躍上馬背,持刀快砍斬斷了牽連馬車的麻繩,唏律律的駿馬人立而起揚蹄嘶鳴。
秦紹韁繩一勒,甩鞭疾馳。
心腹差點從馬車上摔下來,好在有些功夫底子及時躍下,無辜地看向秦紹,可自家沒良心的殿下直接丟下他跑了。
「容宿!」秦紹裹挾寒風衝進門,容宿正跪坐在女子身邊,手指顫抖著不想掀開白布。
「不要掀!」她大喝制止。
「殿下?!」徵文先生大驚失色,「殿下您怎麼來了?您……」徵文先生注意到秦紹前襟的血跡,震驚至極,殿下忘了吃解藥嗎!
秦紹卻顧不得解釋什麼,胸中一股熱流滾燙除了不讓容宿再做一次江山美人的選擇外,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還能救,大醫陸,你還能救人的,對不對!」她一把抓住老者的衣領,凶神惡煞地逼問。
大醫陸都被問懵了,求助似得看向玉成先生。
對……對還是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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