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愈顯清亮。木心撇著嘴長吁短嘆抖摔著韁繩可惜「這麼快就天黑了?就剩大半日路程了。」
朔寧王依舊冷著臉,在客棧門口頓步扭頭「青水城的掌柜在這裡還有分店嚒?」
木心啞然,牽著馬無奈腹誹:陰陽怪氣。你繼續睡山里啊!
月色高懸時,木心提著兩個酒罈送進內廂「您要的酒。殿下慢用,奴婢去外頭守著。」話音才落便見他意料之中的示意,無奈含笑擺手「三殿下,我喝多了素來只會睡覺,不會說話。您就是灌死我,我也說不出來什麼。」她搓著手求饒「我清醒時說的話也都是真話。待會若真吃酒失了態才是罪過,殿下放過我吧。」
「明日就到利州了。」朔寧王熟練坐下擺上酒杯「吃兩杯無妨。」
木心無奈,汲氣下沉,暗暗攢著氣力,警告自己吃酒適度。
「你還會做什麼?」朔寧王盯住她手裡的活計。那腕子將那汩汩落下的酒釀一滴不灑利索落杯,「除了醫病」而後想起了那座傳聞離奇的別坊「跑江湖倒藥材,攢著小金庫,你還會做什麼?」
蘇木心右眉微微上挑似是訝異他的疑問,繼而冷靜「還能在宮裡來去自如,偷脈冊,勾搭男人,打架殺人,偷偷給主子號脈」她無所謂對視上那主兒眼色「殿下要給奴婢升職不成?」
升職?你缺那些錢還是缺使喚的人?男人的不屑正中蘇木心下懷,木心正色嘆息「堂堂君子,是準備在我這個女子面前失言了?咱們可是有言在先,我替您解圍,您放我一條生路。您若不做君子,我便只能做小人了。」她將眼色轉入身後洞開的窗扇中,示意著山高水遠的江湖。
「你是皇后送來的禮物,說沒就沒了?」
在你們這些人眼裡,死一個奴婢與一隻螻蟻有何區別?蘇木心強忍心底不適,冷諷顯而易見「如此之勢,天下醫者遲早也會死乾淨的。」
「你什麼都沒查到,空手而歸,又如何與天下醫者交代呢?」朔寧王緩緩放了杯子「都不管了嗎?」
「胳膊擰不過大腿。」木心無奈空了杯子:「我敬重殿下,不僅懂得愛惜將士,也心懷仁慈。受難百姓,落山草寇,蒙冤囚犯,您讓男子充軍前線,女子耕織後勤。可是」她突然垂下頭去「還有那麼多,那麼多沒人要的。瘸了腿的瞎子,只有睜眼力氣的潦倒龍鍾,以為女子生來就是賣身的黃口有了青囊別坊,他們才能堆在別坊里守望協助,摘藥,洗曬,看火。」她搖搖頭「殿下都救不來那些難民,我又如何救得醫道?!」她無可奈何放空眼色「木心僅有薄力,這世間安寧,還得朝廷來給。」
空氣安靜片刻,木心垂目再言「跟我們對賭的那個人牙子。」木心替自己滿上酒「我猜,有可能是林氏商行的人。林家的商號都是鎮北侯取的呢!他家那個掌事大公子,時不時就在青囊紅杏出來的貨里票些油水,很是討厭!」她仰頭一飲而盡「可也沒辦法,水至清則無魚。反正這林家也沒幾日好日子了。」
「怎麼說?」
「攀附權貴,淪為棄子不是遲早的事情嗎?」
朔寧王不屑諷意滿上一盅,仰頭一口「不必提點本王。」
木心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重大的決心,撂了杯子低語沉沉「當今聖上,將那些心懷叵測的術士之言奉為圭臬。我原有憂心,聽聞殿下痴鈍,常年用藥,還朝只怕凶多吉少。可如今瞧來,三皇子心中城府,知曉利害。我就安心了。」頂著他硬擰出的冷笑,木心無所謂自己的大不敬長吸一口氣繼續說叨。
「老實說。」她誠懇篤定,似是下了最大的赤誠「我並不清楚替代了紫靈芝的『老樹根兒』究竟為何物,既在宮中藥房沒有痕跡,又是如何進了殿下的藥包。可是」蘇木心眼裡的認真謹慎溢於言表「我總覺得,這與先章後的死有關,與五行散最後那道工序亦有關。無論聖上是否知情,您都要萬分小心!」
三皇子並未有想像中的訝異,反倒好似早就瞭然些許,甚至順勢道「不如蘇掌柜留下來,認真盤查清楚,畢竟這世上還有您不認識的藥材,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蘇玉生來就是被棄下的。養父母也不要我,師父也離開了我。我走南闖北這許多年,沒有那樣天真的心。」她把兩隻胳膊伸直在桌上「那些藥,連顧北南弦興許都不知您究竟喝了沒喝。無論您是用什麼方法捱過那些暗算,我知道您不會放過我的。畢竟我號了不該號的脈,看了不該看的書,還聽到了皇后不可外傳的秘聞。我的胳膊腿,眼珠耳朵舌頭,您需要什麼便拿走什麼。再不放心您就殺了我。」她紅著眼哀哀「可信兒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是我這一輩子捧在手心裡,乾乾淨淨的醫者。」
朔寧王似是早已預料,手腕微轉,匕首閃著寒光從半空掉頭插在木心兩掌之間。
蘇木心認命一般扶額,臉色慘白,苦笑「三皇子早成大業,也救一救我醫家尊嚴,蘇木死不足惜。」
「你們醫家最是惜命,留在本王身邊做事?」他側目,緩緩將右掌鉗上蘇玉的握杯的手腕開出條件:「你還做你的蘇掌柜,先章後的死和醫士們的連坐,本王來給你一個說法,如何?」
「青囊名聲在外,商賈政要皆需平衡不假,可木心分得輕重。林家以商謀權,打壓弱小,雖能獨大卻難保全。」木心皺著眉盡己所能保持著冷靜,逐漸發力掙出他的掌心「青囊只為百姓立命,不求榮華,若天子腳下真難容我,木心撤了便是,絕不可能為一時之利淪做他人棋子。東宮不可能,三殿下,也不可能!」最後幾個字雖聽得出恐懼卻咬的堅定。
蘇木心的拒絕並不意外,朔寧王快速承應「你知道」他眼色複雜「肅慎舊部雖已落敗,可那些殘餘可都是與鮮卑王族有干係的。誰撈到了,可是個不小的功。」他俯身逼視「你想拿這些人質去跟北郡交換醫者?」不容蘇木心回應,朔寧王大方撫掌「可以!本王准了!」
蘇木心垂下眼帘,酒意掙出玫紅布上雙頰朔寧王瞧她痴痴愣愣的摸索一陣,好似有了鬆動,男人眼色再往下,木心從袖口攏住一團暗青,唇角僵直像是下著巨大的決心,在酒意瀰漫片刻,才將那一團黯青蓋在桌上移去朔寧王面前。他假意瞥過一眼,又驚異翻覆多次,那藥囊形似荷包,捏在手裡,能摸到當中一顆丹丸,青綠暈錦縫製,除了錦緞本身的暗色織紋,再無其他。心頭原本暗浮的期待忽而灰暗了下去。
蘇木心垂目耐心解釋道「這是顆解毒丸,無論是草木湯藥還是玄道蠱毒,皆可化解。」抬起的眸子滿是誠懇「這是我師父一生的心血,天下僅此一顆。」說到此處又喑啞了喉頭,模糊了眼睛。
朔寧王一陣失望越發明顯,好歹配著讓她蘇玉吐些山盟海誓託付真心的話來聽也頗有意思,不想竟然是藥物?朔寧王帶著三分謹慎三分疑慮抬眼看著她手裡的物件兒。木心見他這般神情才發覺自己缺了思量,心生悔意,手指一緊「殿下打仗行軍,在外帶著防身。不過,醫者父母心,但願殿下,永遠也用不上。」
話雖如此,木心懊悔更深,可眼前掏都掏了出來,如何還有收回去的道理?可哄他收下卻又不是什麼好事情。自己作為醫者,自然是把藥當做寶貝。放在崇尚將門的三殿下這,可不就是觸霉頭的玩意?
「人是殿下讓給我的。這便算是我謝殿下。」木心帶著幾許難堪艱難解釋,「只著急想報效殿下恩典,也沒什麼旁的能給您了」支吾之間,這藥囊捧著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謝?!他偏側幾分調笑的眼神抽出她的藥囊「你的意思,這是謝禮,不算信物?」他再逼近兩分「就真的寧可死,也不願意留在本王身邊?」
「我答應過師父,世間事只能看,不能攔。」蘇木心蹙眉「蘇木無法聽命於任何人,奉命行任何事,惟盡醫者本分。」
「虛偽!」男人感慨,乾脆掌心覆蓋她握住的匕首「那本王只能成全你。」
木心閉目,朔寧王卻突然抬眼,一手狠狠拉過她快速轉身窩進懷中。木心心下一驚,再定睛看去,見著自己迎面的窗戶里幾十隻劍帶著嗖嗖的風聲竄進了房間,未來得及再做反應,最前的一直已經扎進了他的後胸。
「你」一時間的分不清自己作何情緒。甚至來不及抬頭看一眼他。第二股第三股劍群密密麻麻接連涌了進來。朔寧王抱著她俯身而躍躲避在床柱之後。可外面的人並沒有就此放過,木心只覺的頭皮發麻,滿耳都是嗖嗖而過的箭和扎在家具器物上的撞擊聲。
他蹙眉無言,只用雙手輕撫在她兩條肩臂檢查她是否受傷。木心回回神,扳過他的肩膀查看傷勢。
「取下來!」他聲音低沉又堅定。
「不太深,可現在不行。」木心皺著眉小心撕開一層他開始透血的衣物。「我檢查了再取。」
「取下來。」他抬高音量,不容置否。
木心硬著頭皮一手握住後半截劍翎,儘可能調整倒鉤的位置。一手緊緊摁住他的肩膀。在他的催促中,木心閉目發力,箭頭抽離的一剎只來得及讓她看到一眼血入注而出,朔寧王便提著她的胳膊,躲著密密麻麻的箭雨竄出了房間。
「這裡!」他從帶馬廄的側門把木心推了出去,「把東西帶去給巴郡王。」方才那節文書被塞進木心手裡。
「不,不行!我來應付,你走!」木心慌亂要把陽符還給他。
「只有我能拖住他們,玉兒聽話。」朔寧王眼神堅定,與方才的狡黠判若兩人,「一直朝東走,如果天亮我沒有追上你,你就讓顧北來接應。」
「不行!」木心死死扒著門,「我不能把你丟在這。」可前門的砸門聲越來越大。
「這個。」朔寧王從腰間抽下一枚物件兒,拉下她扒門的一隻手,認真捏在她手心囑咐「自己收好,不許丟了。」
「我」木心來不及說話便被不由分說推了出去,閉緊了後門。左右踟躕慌亂一陣,木心只得硬著頭皮按他吩咐,騎上馬奔向茫茫月色。
「小的死罪。」一個小兵對著脫去衣物包紮傷口的三皇子不住叩首。
「無礙,做得很好,下去吧。」他疲憊扶額,輕輕彈了兩下右食指,示意他下去。
「殿下,那位姑娘確是騎馬朝東去了。」
「跟著的人可靠嗎?」
「可靠,殿下交代過,這姑娘機警,末將找了最好的探子。」朔寧王點點頭,一抹詭魅浮上臉頰,他抬手將藥囊輕輕蹭著鼻尖:蘇玉,本王看上你了。這條路,你願不願意,都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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