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竟是責難來的。」木心訕訕,尷尬不已請罪「這王府都是殿下的,殿下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要說外客,木心才是。不過是白日忙的,銀信也不在,奴婢蓬頭粗服,殿前失儀了。」她定定神將他朝外請「殿下還是去廳里坐吧。這裡糟亂,連把椅子都沒有,髒了殿下的衣物。」
聽這話便是還對那夜的爭嘴氣急敗壞,朔寧王懶與計較斷去他的阻攔,自顧自湊近桌上一灘殘破「你在做什麼?呵!蘇掌柜堆金積玉,犀牛角隨手可棄,舍不下一隻舊瓷罐?」他故作神秘靠近「這裡面有情報?」
木心錯愕一瞬,無奈嘆著「我們醫家要什麼情報?不過用了許多年用的順手,一時半會真難尋個替換的。我原想著,描個樣子,興許能找個師傅做一個。」
萃蒸珠的罐子到處都是。可這個不一樣。木心有些心疼的在那黑乎乎的圓孔上比劃著「原來這個象鼻子,那個弧度,可以萃草漿。那漿液非得均勻出來即刻受熱,尋常的罐子出漿不是快了就是斷了。只有這個得心應手,還能濾掉些渣滓。」
「既得心應手,你不記得樣子,還得粘好了才描得出?」
「我不會畫畫。」木心不自覺撇著嘴角「信兒替我收了許多年,四處的搬,也不曾壞過什麼」
「曲突徙薪,未雨綢繆。」他不屑將腳邊坐墊從案幾下空一腳踢去對面振振有詞「這樣的道理,醫家不明白?」他兩步繞過,與她原先的位置一邊坐下,將那罐體和幾片碎瓷放在掌心細細查探一番,木心伸著脖子,不自覺湊近他的視野,「您您不是真的找情報吧?」
責備凌厲刺的她縮縮脖子,卻見他眼神似是停駐,朝自己探出一隻手來。驚異之間髮髻上那金簪被拔下,他手指微卷,撥軟一截,墊在出口,另一隻手指有條不紊夾住竹鑷,木心圓瞪著眼睛,一桌糟亂碎片在他手裡快速成了型。
哼。他嘴角諷笑頓起「哪個不上道的轉出來的殘品。壞了弧度不說,還在象鼻里漏下這許多雜質。就這個」他不屑扔去案几上「你居然還藏了許多年?」
木心白日裡沾了蛛網灰塵,洗了頭髮,原本就松鬆綁著,這下失了髮簪,青絲盡散,面對他的譏諷羞慚再深半分,只得嘟囔些什麼沒有打不贏的兵,只有用不好的將,諸如此類掩飾著自己的難堪。
她隨意攏起耳邊的長髮,由著半濕的頭髮將馥郁散出滿屋,他突然失了分寸似的掐在她下巴上「那你覺得,你是打不贏的,還是沒用好的?」
「殿下有事」木心奮力掙開,急急朝後蹭幾步跪好「吩咐就是。」
「依常份例,為何不取?」眼前男子陡然正色,摩挲著右手的兩根手指,似乎在緩解著被掙脫的意外「還有,本王教你去飯廳吃飯。」
「無功不受祿。」木心眉眼不抬「殿下與木心交易一場,只拿自己應得的。」
「應得的?」
「您替我保醫士,我幫您平府邸;我幫你尋道兒,您幫我炸橋。」她左右環顧冷漠道「其餘不該木心管得,也不該木心得的。手不外伸,心不逾矩。否則拿的多了,欠的也多了,還的更多了。」
「好容易翻身做到王妃,你倒開始清高了。」朔寧王不耐煩蹙眉「你怕外頭猜忌你身份的不夠多嚒?」見她垂目不理,朔寧王收斂脾氣拍了拍身邊的團蒲,「坐過來。」
木心依舊聲色未動,手指卻緊張暗暗絞緊衣擺。
「你聾了?!」他眼裡火苗一時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欲望,支起身子拉起她右腕,反抗掙扎的一瞬,木心被他狠狠按在案幾之上,那隻殘破象罐滾落在地,又是清脆一聲。惡狠狠的低語警告還未出口,房門突然破開。
「殿下!」南弦踢開柴房門,眼前情景驚住一霎,速速背過身去「屬下屬下聽著有動靜才」
「滾出三里之外。」他快速拉起木心攬進懷裡「現在!」
「是!」南弦聲音發顫,快速閉了房門。
「殿下多慮了。」木心臉色煞白,搜刮理智慌亂「什麼都不要,才是什麼都想要。」她費力將頭偏向外頭「她們只會覺得木心算的遠些罷了。」再轉回來,方才的煞白純然潮紅,梗著脖子在他懷中扭臉錯過他的對視,「殿下會有得償所願的一日。自然有不需要木心的一日。在兩清之前,我們還是算清楚的好。」
「算清楚?如何算清楚?」他挑眉看去,懷中眼眸強裝鎮定卻孩子氣的憋紅了雙頰,看著好氣又好笑。他喉結滾動再忍不住,毫無預兆探頭將滾燙隕落在她唇間,只一霎便分離開來,故作不經意盯住她的震驚調笑「這個怎麼算?」
半晌未有回應,蘇木心雷擊似的呆住,瞪圓的眼睛直愣愣的釋放著訝異,只有身子在他懷中戰慄得明顯,朔寧王終於難掩得意側目,報復似的快意「本王沒記錯的話,是有醫家說,肉體乃承盈之軀,幾許觸碰根本毫不在意。嗯?」
震驚的之下的徨亂和羞惱並未如他預料的持續太久,蘇木心狠命咽下一口氣,不知是為了平復幾乎快要撞出胸膛的心臟還是壓抑胸口的錯愕,她肉眼可見的快速調轉會日常的漠然和冷靜,方才瞪圓的眼睛亦垂耷移去「三皇子不必試探。木心二十餘,又不是十二歲,既應了您的賜婚,自然知道會如何。」耷拉下的眼色陡然堅定「青月算不得名門閨秀,木心在旁人嘴裡也早就名節俱喪,飴笑於人。我願意留下,您厭棄我我也會在這貓著,當奴隸當飛賊也得貓著。我不願意留下,自然消失得了無蹤跡,絕不靠這點名聲過活。」
身子雖在他懷裡,可那眼色卻好似離著自己五尺八丈的遙遠,女人的眸中甚至開始流出絲絲不屑:「逛窯子還帶安神香,您唬得住那些官妓,卻不該來唬我。」她咬著下唇,轉兩次脈腕惱怒斥責「心脈冷寂猶如冰碴的人,裝什麼風流浪子!」
男人的眼神虛眯出瞭然於心的先覺:「就知道你在生氣。」他冷哼著鬆開她「從前在永安宮,她待你又不好,離了她又要疑心與你,如今氣的昏死幾日不解氣嚒?」
「我在永安宮趴了兩年都相安無事!」蘇木心再懶與他做樣子,鼻息長出一氣忿忿「顧北南弦足夠殺一百個高雨堂了,你費盡周折逼我出手。現在皇后提著那根骨簪瘋了一樣探聽消息,還引得荊夫人來查我,你倒好去中間救我一救。我經手多大的買賣,都沒您的算盤打的響亮!」
皇后能成皇后,最大的本事便是有荊夫人這個能幹的好妹妹。朔寧王冷笑撐住太陽穴側目看著面色紅漲的女人,又羞又氣的模樣著實可愛在心頭「除了荊夫人,才能除了這府里里里外外的眼睛。你也會明白,你嘴裡那些每年都會有的,囤積居奇的商販、成日漂你油水的商號都是如何出來的。」他溫和包容著女子的責怨眼色掐住她的面頰「你心疼她們姊妹,那本王只能心疼你了。」
見她咬牙要發作,三皇子早早預料提高嗓門「本王可沒要你殺人,更沒有逼你做什麼。甚至與你自由,在本王的府邸,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好?」他突然改了調笑眼色,順勢扣緊她腰間,木心掙扎不出,羞惱低埋著腦袋,艱難抽出間隙分辯:「這有什麼區別?!仗著你知道我的秘密,握著我的把柄,便慫著我替你剷除異己,你」
你清楚的很!!!朔寧王陡然正色「你在皇宮裡蟄伏兩年都查到過些什麼你不知道嗎?!你早就做好準備了!蘇玉怎甘淪為棋子!你只是由著本王替你擺了棋盤,不僅擺好了棋盤,因由早早的坦誠,本王還得替你兜了底子,不是嗎?」
「把你這副無辜的模樣收一收。本王討厭虛偽的女人。」額前相抵,似是溫柔,偏偏出口的話冷得嚇人,「我知道蘇木不在乎什么女子名節,可本王需要你表忠。」說罷再未理她掙扎,眨眼的工夫將她橫抱在懷,大步流星要走出小藥房。
「你等一下!」蘇木心霎時慌了神色,手腳並用抵死在柴房門鎖「我沒有不情願,我你容我說句話!祁元熙!!」
趁他頓住的工夫,蘇木心麻利落地,壓抑慌張顫顫不成一句「你你你」
你什麼?見她氣的結巴,他再無耐心,抬手要去推門。
你不要欺負我了!!蘇木心瞪圓的眼睛似是真的要奪眶出淚霧來,下巴顫抖著控制發聲「你雖過的不易,但有爹教有娘疼,有兄弟有朋友,有權有勢有兵。我無依無靠無人做主!你既看不起我便不該娶我。你要什麼我找給你就是!」
「你得聖上賜婚,本王明媒正娶,何來看不起你?」
「我沒爹沒娘是真。可亦是有人教養的。」蘇木心方才超紅的面色突然蒼白,那些血紅都轉移去了眸中「興許對殿下來說只是交易一場。可對女子而言,殿下既許了妻子的名分,無論交易,終歸婚姻大事,安可草草待我?」
見他冷厲僵持,木心垂首低眉,任由青絲垂墜,她收斂衣擺做著最後的掙扎,低聲懇求「婚期也沒有幾日,你就不能等等嗎?」
三皇子未有表情,但終於收起擁抱的手臂冷冷「那你還要跟本王掰算清楚,劃清界限嗎?」
蘇木心順承用力搖搖頭,引得髮絲上的藥香陡然,誠懇服軟「我明日起就去小飯廳吃飯,還缺什麼都告訴姑姑。」
還有呢?
還有?女人無措抬了抬頭,迎著他閃亮眸子又羞怯迴避「不不再跟殿下置氣了。」
唔。只簡單一個音,都能聽得出男人的滿意和得意,他重新半展廣袖「抱。」俯身接過女子僵硬的木訥,他忍俊低聲「親一下,親一下我就走。」
提著嗓子眼裡的心,木心踮腳乖順親吻在他右頰,又沉沉垂首,藏匿無措。此時此刻,她只覺自己化身好似後院那個老去的獵犬,順從著主子單一又不可置疑的命令,偏偏還有幾分該死的雀躍在心底不被察覺的角落。
「早點休息。」他抽離滯留在女人腰間的手臂「還有,溜出府玩的時候要換男妝。」說罷揉了揉女子乖巧的長髮便扭身出了門。
夜色清亮將他的暢快淋漓放大數倍,在回去的路上對比著蘇木心不可一世的不在乎和方才的緊張乖巧,得意難以掩映,彎翹的嘴角如何也壓制不下。即便身後的顧北南弦明里暗裡嘲諷半夜折回的主子,他也毫不在意,今夜的快意猶如屢屢得勝還朝時的輕鬆。
「這卿婷樓的防衛」
「罷了。」朔寧王深吸一氣「蘇玉不傻,她真要走誰也看不住。可惜吊了顆普世秤砣心,真是只鳳凰也飛不動。」蘇玉冰雪聰明,不該對自己的寵愛裝聾做痴。轉念,憶起木心說起古朝言時盈盈淚目,敵意報復卷著一股怒意湧上。
重回書房的朔寧王開始奮筆,顧北不敢怠慢,重新添了兩盞燈,急速匯報:「鹽司庫、鹽道庫,鹽課司到按查司我們過過一遍篩子。殿下要看摘錄嗎?」
「後面沒了?」
「後面」顧北頓頓「後面恐不好再挖下去了。殿下要」
「讓宮裡司飾把這個燒出來。」朔寧王扔了筆,將面前一張墨跡未乾的圖樣掀去顧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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