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准你」
「沒關係,反正無論我說什麼都很可疑。」木心語速飛快打斷他的話「但是現在我也很想知道,那麼多的蝕心菇去了哪裡?」說罷她提動手裡兩本巨大而沉重的賬本狠狠砸在他的書桌上。因為一時的激動竟忘記背上的傷,痛的嘴角抽搐。她緩緩勁,呼呼啦啦翻著「從這裡開始,青囊的菇子一直都有人反覆預訂,徹底的收購。」她細細點著每一日的記錄「前五年,青囊出給洛陽各大藥鋪子的菇子近乎十斤。不出一年,所有訂單就加到了一擔,而今年,訂貨居然到了一石。」
沒等朔寧王驗清,木心另一隻手又沉沉丟下一本,揚起一陣灰「這個,是所有收購人的名單」
「本王憑什麼信你?」朔寧王幽幽打斷她,穩穩靠向椅背朝她伸出一隻手掌「南榮出來的菇子整整五車,五車的貨眨眼就被劫,偏偏你就受了傷。遺落的菇子,現在看來,也只有你種的出來。更何況,這才幾月,蘇掌柜從掏空家底到一擲千金,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目瞪口呆,木心盯著燭台愣了半晌,深吸一氣,橫橫心咬牙拆開衣帶。木心一貫身體極好,加之藥效,只將養幾日,鞭痕幾乎了了,只剩些青紫。咬死是摔傷的,也絕不是不能過關。
她置氣昏了頭,他正好心平氣和耐著性子看著她發瘋一件件褪去衣衫。
「寧哥哥,我今日買了好東西」碧鸞興沖衝撞進書房,卻見王妃立在他面前氣急敗壞的脫去內衫,驚的失聲。
沒等朔寧王發作,顧北南弦前後腳急急追進書房。朔寧王眼疾手快,拈起桌上的名冊抬手砸向顧北的臉。反應過來的南弦撲上去捂住他的眼睛強行將他拖出房裡。
「不知道姐姐在,碧鸞告退。」碧鸞比手忙腳亂穿上衣服的木心更慌亂的垂下眼退出房裡。
來不及收拾自己的窘迫和難堪,木心飛速拾起衣裳,捲起自己的書冊,紅著眼睛逃離。
夜色漸濃,三殿下踏上小樓,在燭光最通亮的書閣處找到陰鬱沉沉的王妃。白日裡的髮髻未拆,大概是翻箱倒櫃時弄散了幾縷,被一根銅釵子摁回腦後,烏黑的留下手指抓過的痕跡。她坐在一張長杌上,伏著面前的書桌,頂著桌上的燭台,翻弄著好幾冊攤開的冊本。
「你不去暖玉閣,跑來我這做什麼?」木心好容易安穩下來的情緒,抬眼竟見他跟來了卿婷樓。
「念在你頂著王妃的位置,擅闖書房的事且擱著。現如今做禮請安都免了?」朔寧王抬眼反問「照你的意思,本王不能再睡卿婷樓了?」
「」木心理虧,只得悶氣起身。
「行了!」朔寧王不耐煩阻止她「沒規沒矩,不如不做。」說罷揮手把她趕去一邊。木心無奈,順著杌凳朝里挪挪,朔寧王與她並坐,隨她掃視兩行。
「這樣明顯的假名錄。」
「廢話!」木心本就羞惱,現下更是心煩意亂,顧不得什麼禮儀,「去別坊里進貨的主顧能有幾個真的?是真的我還找你作甚?」
「名單呢?」朔寧王深吸一氣,仿佛極力忍耐著她的失儀。
「不勞煩您,我自己查。」王妃頭也未抬,抱怨喃喃「反正朔寧王也信不過我。」
「你在宮裡貓了兩年,查出什麼了?」他不理會,直直從她胳膊下抽走名冊。
木心皺起眉轉向他欲言又止,忽而回回神沉沉一氣「還以為你能追出線索呢?就這樣跟丟了?!唉!」木心沉沉嘆息懊惱,「我早該注意到的。」面對丈夫的直視,她揉著太陽穴一臉疲憊。
薺苨換丹參。我才意識到「假藥,並不一定是不值錢的爛草根。有可能,更有他用!」木心小心打開他帶來的那根菇子,對比著宮中取來的藥包「我原本並不確定它們是一個東西。但現在」
「相傳上古的脫浥之山,有植楮草,其狀如葵葉而赤華,可以已癙,食之不眯。」木心抽出手邊的一本山海經攤在他眼前:「我啟發與此,才開始將蝕心菇藥用,將其碾磨加在薰香里,許多心魘之人可安神,可也有許多人加重了神思恍倦。我在山中救過一個被豺啃噬的獵戶,為緩其痛楚,讓他含住,才縫合了傷口,可是也致傷口比平日久愈。這菇子不僅難尋,而且土質,雨水甚至周圍幻心草數量都有極大影響,藥性極不定,一次只敢用一點。」木心垂下眼帘「五年前南榮禍亂,征戰不斷,人心惶惶,我們居在那裡沒日沒夜的救助難民和傷兵,事急從權,我用菌絲,開始自己養這菇子。藥鋪子裡的弟子但凡落藥,都得交由老師傅慎之又慎。即便是我,這麼多年,也用不過幾朵的菇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
「若是下毒,多得是好找的玩意兒。這菇子不溫不烈,後果好賴全憑運氣。該毒死的興許毒不死,該吊著的興許吊不住,該救活的興許救不活。」木心只覺得腦子不夠用,生生發疼。「劫匪隨聲帶這麼多無用的菇子,何必?難道說除了止痛,這菇子還有旁的作用是我不知道的?」
「本王也好奇,你在樓下種一大片,做什麼呢?」朔寧王反諷。
「殿下有所不知。」木心垂下眉目「我原是不願養的。菌絲難成也就罷了,這菇子還嬌貴的緊,鮮時不用,即便是曬乾了也存不住。而且」木心拿手指點著茶在案上划過一道曲線,點住其中至高點篤定「我用一隻小獸試煉過,鮮菇完全風乾後三日,藥效在至盛處,三日後逐漸減退直至灰化無用。要根據傷勢情況,在其間最得益的點用最得益的量。」她手指隨著漸乾的痕跡逐漸下移「三日後十日內可做薰香止痛,半月內灰痕初現可做外敷消腫止疼。再過半月便無用,只得一直伺弄著。」
看著他越來越費解的眼色,蘇木心憶起什麼似的如實以告「訂單越來越多,老師傅起過疑心,來跟我商議。我便命人將所有的菇子都得泡過草漿,足足七日後才許用。一來能延續些時日,二來能落了大部分的毒性才能落藥」她翻出貨單抖動一頁「果真,這些賣家發現藥力減退便開始翻倍收購了。」
「你的別坊既不外售,接這許多訂單作甚?你也不該是今日才知道蝕心菇的訂貨。」朔寧王呼啦啦翻著她的賬本,斜眼挖苦「蘇大掌柜,欠銀子使?」
「呸!」木心用力把賬本摔在面前的桌案上,震的燭台里豆大的光暈也猛的一顫:「就是挖了我眼珠子,誰的活都是能推的出去的?!」
瞧著他臉色突變,木心又轉而緩了口氣「別坊生意有弟子們打理。照著規矩,無論如何的達官顯貴,別坊只接生意,不摻世事。除了非常情況,我也懶理那些。」木心眼裡露出嫌厭,又轉而閃過諷意「好比賤大夫伺候殿下的紫靈芝。橫豎給銀子,又不礙著誰,我能找的來,殿下能吃進去,旁的不該我過問。問多了,命都該沒了。」懶理朔寧王的鄙夷,木心繼續解釋「這菇子的事情我原知道一二,黑市上有些靡靡之徒的文玩交易,哪裡值得在意?而後卻越發誇張。我原也查過。」她欲言又止皺眉搖了搖頭,最終只嘆出一口氣。
側臉望去的木心此刻一張活靈活現的煙火婦人模樣,生動而清晰的碎嘴抱怨卻溫暖的落在他眼裡,竟看的他發起痴來。
「你看著我做什麼?」
朔寧王終於移開眼神,重新落在名單上「買家的身份是假,可背後的關係你該是有幾分清楚的。」他用手指錯開幾張「能從我這裡乾淨利落的劫走貨又消失的毫無蹤跡,你覺得」
「我確實有覺得。」蘇木心神秘湊近他耳邊,又踟躕移開。
「你說是不說!」朔寧王不耐煩拉開身體距離。
架不住他嚴厲的蘇木心只得伏去他肩頭神秘一陣,朔寧王眉頭半挑「宮裡?」
蘇木心長吸一口氣做投降狀「這兩年我查遍了宮裡的備案藥箋,藥房庫房,可是都沒有依據。」可她越發湊近朔寧王口鼻之間細嗅,又毫無收穫甩了袖子「我甚至懷疑賤家給你的藥方里都」她警惕看著他有些潮紅的面色「你自小回家就病,打仗就好的毛病,是你裝的,還是真的?嗯?還有你幼時混沌失智,當真是摔傷了頭或是被什麼嚇的嗎?」
「不知道!」朔寧王回答乾脆,胳膊將她推遠半臂,暗暗調整自己的呼吸「但是,我能聞到有一絲熟悉的味道,我從前病時喝的藥膳中就有。」
木心對著空氣突然倒抽一口,「就是說有可能這菇子,你曾當飯吃來著?!」她咬牙餘悸看著他的眼睛「命真大呀!」
「你猜的對。」朔寧王無所謂撐著額「該是被人偷偷下過許多次了,我白日裡吃了一口。」他無所謂的攤著手掌,示意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
「一點一點的吃。日日適應了毒性,從前除了些許混沌,如今沒有什麼感覺了?」蘇木心訝異瞪大眼睛「你被人調教的身子,到與我日日嘗草差不多。」
「你跟我來。」木心似是領悟,又不由分說牽起朔寧王直奔樓下「拿著!」她把提燈塞進他手裡,瞪著黑乎乎的泥地徒手挖出幾隻最肥大的,又隨手在池裡刷洗幾遍,想也沒想,將一把菇子扔進嘴裡。
「你你給我吐出來!」朔寧王速速拿手掐住她的腮部。
「鬆開。」木心握住他的手腕掙扎開囫圇吞進去。「你攻我。」
「胡鬧!」
「我只給小鼠餵過鮮菇,不過眨眼功夫它就死了。我只知鮮菇毒性,但並不知有甚麼推動功力之效。咱們試試?」木心見他不動,轉身也不知從哪棵樹杈子上摸到自己的鞭子,抬手揮了出去。
鞭聲頓時響徹後院,顧北南弦從天而降。朔寧王只簡單躲了兩招,便被二人的劍牢牢擋在身後。「不許」還未吩咐出口,他眼瞧著木心眼神撲朔,但是仿佛功力激增,力量速度都非往日可比,即便在這暗黑的環境,她仿佛絲毫不受阻礙,恍若白日裡探囊取物,只簡單幾鞭子,顧北南弦二人連攻擊的間隙都未找到。
「王妃」幾招下來,南弦喘息後退,看著木心愈發亢奮,顧北已然吃力招架,她驚異轉向朔寧王「爺,您招惹王妃發怒了?」
沒等他答話,鞭聲在南弦耳邊炸雷一般驚起,甚至來不及發力,只看見一道白影掠起的風聲。朔寧王一掌推開她,勉強躲過一遭。
糟了。南弦躲閃,卻給王妃留出了間隙,顧北撲身上前,卻被眼睛根本辨認不清的飛速甩鞭掛住手腕,咣當聲刺耳,長劍脫手,顧北連帶被狠狠踹進苗圃子裡。木心飛身抬腿踢在身邊腰杆粗的小松上,脆生生斷成一半,以樁做箭,將才起身的顧北直直撞到嘔血。
「你們又是做什麼!!」銀信奔來「我一會子不在,你們」
「她吃了蝕心菇。」朔寧王死死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吃了?!那玩意能是吃的嗎?!!」銀信厲聲衝進南弦與她的打鬥中「我的祖宗,你饒是吐出來」
木心越打越勇,充耳不聞。
朔寧王終於忍不住,提著沒出鞘的赤焰沖了上去。顧北支撐起身,將銀信拉出。
三人聯合一番退守,眼見木心連攻三皇子方向。既不能傷她,又想探出她的極限,朔寧王猛地落定收招,最後一刻蘇木心眼色突變,竟速速收了力道,突然旋身伏低,鞭子如蟒蛇探頭,扭拐著朝他腰間飛來,眾人不解,朔寧王蹙眉低頭,那鞭頭居然精準的曲曲攀住腰帶上那隻藥囊。
朔寧王想也沒想,死死捏住鞭子一頭。木心發力收鞭,正與他力道相抗。興許真是那菇子藥性推波助瀾,平日裡被朔寧王嘲諷力道極差的蘇木心竟將三皇子連拽踉蹌。情急之間,赤焰帶著劍鞘打著轉兒沖向她飛來,她正欲躲閃,卻沒防著一邊的南弦用腰帶飛速纏上她腰間。劍柄一頭直中她胸口,受到強烈撞擊的木心跌落在地。銀信閃現她身後,點了穴道,猛擊她背部一掌。木心跪地,菇子連著血接連不斷嘔了出來。
朔寧王快步顧不得一地的髒污,他拍著眼前劇烈嘔吐的王妃轉向銀信「可有解藥?」
「哪用什麼解藥?」銀信冷哼,「毒藥她吃過不少,自己個兒都快熬成解藥了。」她拍著額頭怒罵「成日的吃些什麼不好!」一邊狠著,一邊對著朔寧王責備「還不抱進去?!」
木心痛苦的撐著腹部,眼前的光亮開始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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