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
王懷瑾一臉不相信,抓住小廝的脖領子,厲聲問道:「父親素來康健,好好的,怎麼就去了?」
武三的表情卻有些古怪,他剛想著王鼐活著不如死了好,結果王鼐嘎嘣一下就死了。
呃,莫非他的嘴被慈恩寺的大和尚開了光?
居然這麼靈驗!
等等,不對,武三搖了搖頭,拋開腦中不靠譜的想法,抓住了心底的一絲疑惑:昨夜王懷瑾一家遇襲,背後黑手極有可能是王鼐。可今天一早,一向健壯的王鼐就死了。
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武三看向王懷瑾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探究和懷疑。
王懷瑾似是沒感覺到,繼續抓著小廝的衣襟逼問:「快說,父親到底是怎麼去的?什麼時候去的?」
小廝幾乎被王懷瑾提了起來,腳尖堪堪能挨著地面,脖子被緊緊勒著,臉漲得紫紅,他艱難的說:「回二郎的話,將軍是今晨去的。請了太醫,太醫說是飲酒過量。」
王懷瑾愣住了,「喝、喝酒也能出事?」
這是彼時世人的想法,不就是喝兩口小酒嘛,睡一覺就能好,怎麼還能喝出人命?
武三也是個愛酒的人,每日吃酒的時候,也抱著這種想法。
王懷瑾的話音方落,王家門裡便走出兩個人。
一個是太醫院的太醫令,一個是王家的管事。
太醫令姓徐,五六十歲的模樣。
聽到王懷瑾的話,氣得吹鬍子瞪眼,「哼,旁人誰像王驃騎這般嗜酒如命?一天十二個時辰,他竟是時時酒罈子不離手。酗酒好幾年,身體裡的血都能染了酒氣。昨夜更厲害,竟是灌下了好幾罈子烈酒,這般糟蹋身體,他能活到今天就已經託了身體底子好的福了。」
王懷瑾抬眼見是徐太醫令,趕忙鬆開小廝,上前一個抱拳,「某見過太醫令,家父——」
徐太醫令不耐煩的揮揮手,「別問老夫,老夫就是個庸醫!」
一邊說著,徐太醫令一邊吸著氣。
王懷瑾這才發現徐太醫令的臉上有三道抓痕,而王家管事則是滿臉尷尬的陪在一旁。
呃,不會是阿婆跟醫正動了手吧。
徐太醫令大步往外走,嘴裡還嘀咕:「自己兒子整日酗酒不愛惜身體,結果把自己喝死了,當娘的卻還撒潑。」只苦了他這個可憐的太醫,好好的上門來看病,結果卻被老潑婦照著臉上撓了一爪子。
嘶~~疼煞老夫也!
武三將徐太醫令的話聽了進去,大腦開始轉動起來。
王鼐酗酒多年,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
王懷瑾為了王鼐的身體著想,一直控制著王鼐喝酒的數量。為此,王鼐數次在人前罵王懷瑾「不孝」。
昨天,王懷瑾一家離京,王鼐沒了制約的人,便多喝幾壇,這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王鼐覺得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王懷瑾這個眼中釘馬上就要被除掉了,他一時高興,多喝點兒酒,亦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管武三怎麼猜想,結論都是王懷瑾無辜,而王鼐作死。
……或許,王鼐的死真的只是意外,跟王懷瑾並無關係!
武三默默的打量著王懷瑾,王懷瑾這會兒正捉著管事詢問。
管事跟小廝說得一樣,只是更詳細些:
「早上,小廝去書房請將軍用早飯,結果發現將軍還沒有起床。再三催促後,書房裡仍無聲響,小廝就慌了,壯著膽子進了書房,結果卻發現屋內酒氣瀰漫,而將軍躺在地上,早已沒了呼吸。」
王懷瑾頹然的鬆開了管事,眼睛紅了,眼淚滾了出來:「父親——」
武三走到近前,拍了拍王懷瑾的肩膀,低聲道:「二郎,節哀!」
……
王鼐死了,喝酒喝死的!
這種死法,對於一些狂人、名士而言,是極雅的一種死法。
而對於武人來說,就頗有些不光彩。
王家在趙氏的指揮下,秩序井然,全然沒有失去頂樑柱的慌亂。
緊接著,未來的家主王懷瑾也回來了,下人們的心中愈發有了底氣。
「二郎怎麼回來了?」
趙氏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輕聲問了句,旋即又嘆道:「回來也好,你不回來,我也要命人去追你。」
「母親,您辛苦了!」
王懷瑾在王鼐的棺材前叩了頭,轉身對趙氏道:「都是孩兒不孝,若孩兒還在家裡,父親或許就——」
趙氏拿著帕子占了占眼角,臉上卻並沒有半點淚痕,她低聲道:「這都是命,誰也爭不過命去。罷了,不說這些了,我已經命人以你的名義給朝廷寫了摺子,聖人那邊約莫很快就會有旨意下來。」
王懷瑾點了點頭。
王鼐是驃騎將軍,又是一等開國縣公,他死了,諡號、喪事等事務,朝廷都會有相應的章程。
尤其是諡號,是對王鼐一生的評價,聖人若是給他圈定個美諡,那麼他的喪事也能風光些。
如若不然,嘖嘖,禮部也只會卡著制度的最低限給王鼐制定喪儀了。
聖人,似乎不太喜歡王鼐啊。
王懷瑾擔心,王鼐的諡號不會太好。
趙氏看出王懷瑾的心思,淡淡的說道:「放心吧,還有我呢。」
王懷瑾心下一動,也是,聖人就是看在趙氏的面子上,也不會讓王家太難看。
畢竟他厭惡的王鼐已經死了,現如今的王家是趙氏當家做主,對於自己的乳母,聖人還是非常大方噠。
「一切有勞母親了。」王懷瑾低聲說道,「兒子這就去寫丁憂的摺子,另外,咱們家也該讓出將軍府了。」
王家現在居住的是驃騎將軍府,前院開府,是王鼐日常辦公的地方。後院是內宅,住著王家一大家子。
後來王鼐交出了兵權,驃騎將軍府名存實亡,前面的將軍府也跟著裁撤了,唯有後院繼續讓王家人住著。
如今王鼐死了,依律,王家應當搬出將軍府,另尋安身的宅子。
趙氏微微一笑,「應該的,將軍去了,咱們占著將軍府也不好。左右你身上還有安國公世子的爵位,聖人那邊會有主張。我估計著,承爵、賜宅的旨意會同時下達。」
趙氏太了解自己奶大的孩子了。
不管王鼐生前多招聖人的厭惡,如今人都沒了,聖人絕不會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發難。
趙氏猜測,聖人甚至為了向那些開國功勳們展示他的仁厚,會格外恩賞王鼐以及家眷。
再一個,王家還有她趙氏呢,聖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薄待了。
「夫、夫人,王家的族老們來、來了。」
阿袁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見王懷瑾也在,草草的行了個禮,然後跟趙氏回稟道。
「將軍去了,他們理當來祭拜,有什麼可擔心的?」趙氏很是沉穩。
「他、他們沒來靈堂,而、而是去了福壽堂。」阿袁急急的說道。
接著她又似想到了什麼,補了一句:「陪同族老的是東邊大郎(即王懷恩)。」
趙氏挑了挑眉,冷笑道:「他老子才剛咽氣,他就等不及要爭爵位了?」
王懷恩那點子小心思,趙氏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得到。
王懷瑾皺了皺眉,雖然他不在意安國公的爵位,但他因為這個爵位被過繼,又因為爵位生出了許多事端,昨夜更是險些一家被滅門……安國公的爵位,已經不是他想不想要的問題了,而是他必須拿到。
否則,他和他的妻兒再無安寧的日子可過。
「母親,人心難測,兒恐有人在父親靈前生事,驚擾了父親英靈,」
王懷瑾斟酌著措辭,緩緩說道:「再者,父親亡故,朝中大臣、故交舊友都會前來弔唁,若有人在此時鬧將起來,王家將徹底失去顏面。」
有些人為了利益連臉面都不要了,王家卻不能再丟臉了。
王懷瑾說到了趙氏的心坎上,她欣慰的點點頭,「二郎想得很是周到。來人,吩咐下去,讓陳九調四十部曲進中庭。」
陳九是王家部曲的領隊,負責將軍府近百名部曲的管理、訓練等事宜。
阿袁趕忙答應一聲,見趙氏沒有其它的吩咐,急急的出去傳話了。
……
福壽堂。
萬氏閉著眼睛,滿臉灰敗,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
早晨乍一聽到王鼐的死訊,萬氏就昏死了過去。
丫鬟婆子嚇得不行,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口,總算把萬氏喚醒了。
萬氏一睜眼,便「嗷」的一嗓子嚎了起來:「狗兒,你個不孝的東西,你老娘還沒死呢,你怎麼就敢死?你死了,我又能指望哪一個?」
王鼎剛好一腳邁進來,聽了這話,臉頓時黑了。
阿娘什麼意思?
大哥死了,他王鼎還活著啊。
阿娘又不是只有大哥一個兒子,什麼叫「又能指望哪一個」?
莫非阿娘還嫌他王鼐不夠孝順?
李氏緊跟著王鼎,聽了萬氏的嚎哭,她的臉色也不好看。
但她很乖覺的沒有出聲,默默的看著王鼎反應。
王鼎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進來,「阿娘,大哥已然去了,您上了歲數,還需得保重身體啊。」
萬氏哭得撕心裂肺,淚眼模糊間,看到了二兒子,她一把抓住王鼎的胳膊,嘶聲吼道:「二牛,你來得正好,你給我好好說說,你大哥好好的怎麼就去了?他、他是不是被人給害的?」
萬氏悲慟之下,手上的力道大得驚人,只把王鼎抓得齜牙咧嘴。
王鼎忍著疼,好聲好氣的勸慰母親:「阿娘,徐太醫令來了,親自給阿兄做了診斷,阿兄是飲酒過量——」絕非被人所害!
萬氏聞言,頓時立起了三角眼:「什麼?飲酒過量?狗兒不過是心情煩悶,喝兩盅酒解愁,怎麼就能死?哼,我老婆子見識少,可也從未聽說過有人是喝酒喝死的。」
萬氏的怒火似乎有了發泄的對象,麻利的爬起身,推開李氏的攙扶,快步朝外書房跑去。
外書房裡,徐太醫令剛剛診斷完,洗了手,吃了茶,又拿了王家的謝禮,正準備告辭。
萬氏一頭扎了進來,「哪個是徐太醫令?是不是你說我家狗兒是喝酒喝死的?」
徐太醫令來給萬氏看過病,自然認得這個名滿京城的老潑婦,聽她語氣不對,徐太醫令心裡打著鼓。
但嘴上還是回道:「老夫見過太夫人,王驃騎——」確實是喝了太多的烈酒,這才過世的。
結果他的話還沒說完,萬氏揮舞著兩個爪子就撲了上來。
「原來你就是那個姓徐的,我打死你個庸醫!」
「哎喲,太夫人,您、您這是幹什麼。哎喲,疼、疼,鬆手,快鬆手啊!」
「阿娘,您這是怎麼了?快放開徐太醫啊!」
外書房裡亂作一團,根本沒人理會已經挺屍的王鼐。
一番廝打,萬氏成功將徐太醫令抓了個滿臉花,她又跌跌撞撞的跑進去看王鼐。
一瞧王鼐直挺挺的躺在那裡,萬氏一口氣沒上來,又厥了過去。
王鼎無法,只得命人將老娘抬回福壽堂。
丫鬟、婆子跟著忙做一團,至於王鼐屍體,卻被人忘到了一旁。
還是趙氏趕來,一道道命令發下去,王鼐這才被清理乾淨、換上壽衣、抬進了棺材裡,隨後被人抬到靈堂。
再說萬氏,經過連番折騰,又親眼看到了愛子的屍體,整個人仿佛被人抽去了大半的生機,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
被送回福壽堂後,她也是躺在床上無聲的流眼淚。
王鼎原本心底對老娘還有一些不滿,但看她蒼老、虛弱的樣子,又心疼上了。
跪坐在床前,王鼎握著老娘的手,不斷的說著:「阿娘,阿娘,您別這樣啊。嗚嗚,您還有我呢。大哥去了,我、我會好好孝順您老人家的。」
就在這時,王懷恩帶著一群族老進了福壽堂。
丫鬟進來回稟,萬氏終於回過神兒來,她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抹精光。
反手捉住王鼎的手,萬氏啞聲道:「二牛,你、你這話當真?你會像你大哥一樣孝順我?」
王鼎沒聽出萬氏話里的問題,用力點頭,「阿娘,您就放心吧!」
萬氏對上王鼎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既是這樣,那你答應阿娘,讓二郎(即王懷瑾)把爵位讓給大郎(即王懷恩)。」
李氏端著藥碗站在一旁,聽了這話,手裡的碗直接摔到了地上,啪嚓一聲,碎了。
……
唐元貞帶著孩子乘馬車回京,速度比武三和王懷瑾慢了些。
待馬車駛入街口的時候,將軍府門前已經是白茫茫一片。
唐元貞見狀,心下滿意,但臉上卻一派擔憂、傷心,她趕忙褪去頭上、身上的鮮亮首飾,命丫鬟找出素色的衣服給自己和孩子們換上。
唐宓有樣學樣,也將自己戴著的首飾摘了下來,換上素色的衣裙,安靜的跟著母親下了馬車。
唐元貞領著孩子們直奔靈堂,還沒走到近旁,便聽到了萬氏那特有的大嗓門——
「不行,我不答應,安國公的爵位只能傳給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