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下旬寒氣盛。
眺江樓開張第一日,白日裡熱鬧給了京都百姓,晚間的宴會便留給這滿城的權貴。
劉子諾雖知自己掙不了所有人的荷包,卻終究是捨不得心血輕易被油煙給嚯嚯了去。
於是等到華燈初上,這臨江的酒樓搖身一變,竟變作了個歌舞昇平的會所。
舞姬與樂工都是花了好些銀子請來的,糕點小食也是精雕細琢備下的。
既是天子腳下的酒樓,當然不是街邊小肆可以攀比得上的。
流蔬閣原是天下第一仙門的廚房,匯集來自五湖四海的地方特色,吃食也算得琳琅。
城中大小官員忙完了一日的公事,也換上便服攜家人一道來湊個熱鬧。
只是劉子諾立了規矩,今日賓客要坐在一樓二樓都好,那頂上的第三層卻實在是不輕易讓人瞧見的。
更何況今日他有客尊上。
樓下四方酒桌推杯換盞,那第三層中心的圓桌旁也已坐下了三人。
賓客尚未全部落座,於是閒談成了打發時間最好的途徑。
「對不住啊唐公子……」歐陽玉汐以茶代酒先敬一杯,也不顧對方是否接受了她的道歉,轉而憤憤道,「其實我今日也是一時衝動——原想著玉漱堂姐的喪儀才辦了多久,留那小外甥在元家不知多可憐,便抽空去鵬程巷看了看。結果——檸月,你猜怎麼著?那姓元的真是狼心狗肺、不識好歹!他們家竟要替堂姐夫續弦!怎麼?當初迎娶北侯府的千金難道不是他們高攀?」
圓桌另一側的唐星翼默默抿了一口茶水,並不搭話。
宋靈雪出聲安撫:「此事我略有耳聞……表姐,如今大舅父卸甲歸田,歐陽家在京都已無處立足。元家是官場的後起之秀,想要攀附棵能夠棲身的大樹也是常有的事。」
歐陽玉汐聽了她的勸,雖未完全消下怒氣,卻也不像方才那般義憤填膺。
宋靈雪又道:「眼下歐陽府已然失勢,京都又是官家地界,若是你鬧一場,被元家人抓了把柄,往大了說,族中難保不受牽連。」
歐陽玉汐聞言一嘆:「如此倒只能先咽下這口氣……想不到那元子敬看著踏實,竟也能做出這種事來!要我說——這官家的公子哥兒都是一路貨色!平白耽誤了多少好姑娘!」
宋靈雪聞言眸子一沉。
唐星翼推過一盞茶去:「歐陽姑娘此言在理。」
歐陽玉汐這才後知後覺地眨眨眼,忙解釋道:「唐公子……你當知曉我方才所言並無將你與他們歸為一類的……」
唐星翼只是輕笑。
歐陽玉汐又道:「不過……方才檸月也說了——歐陽府已經失勢,你我婚約……實在也不必屬實。」
唐星翼聞言愣了一愣。
想不到這位歐陽小姐的消息這樣靈通。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宋靈雪,禮貌道:「退婚一事——小生與姑娘所見略同。只是姑娘應當知曉——在我們的父輩看來,這份約定並未失效。」
「我當然知道。」歐陽玉汐耷拉下臉來,「眼下境況——我爹覺得我嫁入官家未來有個依靠,唐大人又忌憚朝堂之中伯父舊黨……他們二人誰也拉不下這個臉來提『退婚』,誰也不願做被輿論譴責的一方。」
宋靈雪聞言眸子一沉,神色也帶上幾分失落。
歐陽玉汐看一眼唐星翼,試探道:「唐公子,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唐星翼依舊溫潤:「但說無妨。」
歐陽玉汐有些不自在道:「其實……我並不歡喜你這樣的官家公子。」
此言一出,宋靈雪先是一愣。
唐星翼只是笑笑,既不為自己辯駁,也不追問她心繫何方。
歐陽玉汐思索一番,自顧自道:「我自幼與別家小姐不同,琴棋書畫、花藝女紅……我是樣樣都只學了皮毛。比起這些,我更喜歡刀光劍影、鮮衣怒馬!因此,我自幼便做好了打算,不靠男子也能夠瀟灑快活!若是實在要找一人成家——我倒希望那人能夠遠勝於我,平日裡切磋個三五式……總之,不要文文弱弱靠我來護!」
宋靈雪聞言無聲一嘆。
若是在一個多月前,唐星翼卻是符合這樣的要求的……
眼下……她竟不知自己是惋惜還是暗喜的多……
唐星翼聽了這些只松下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他不提曾經輝煌,還有心情打趣:「歐陽姑娘倒真是不同常人。」
歐陽玉汐聽了這句誇讚嘿嘿一笑,又來了興致:「今日攔我那個倒是厲害得很!想來這天底下也難有他那樣的人物!是哪家的公子?可有婚配?」
剛走到不遠處屏風後的亂羽聞言猛的一愣,只覺得像被人揪住了後領,驚得冷汗都要冒出來,步子也頓住再不敢邁一步。
洛笙輕步自他身側走過,繞過那最後的屏風,溫聲接了一句。
「謬讚了,歐陽姑娘。」
仙子嘴角帶著笑,語氣也並不冰冷:「他是我的。」
亂羽聽了這話又覺得全身血液還沒涼透便開始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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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
這四個字從此僅次於「親卿」。
洛笙順勢落座,唐星翼抬手推過一杯茶去。
歐陽玉汐將人打量一番:「這位是?」
「這位姑娘姓洛——」亂羽自屏風後走出,走到了洛笙身邊鄰近的位子,「我姓齊,是她尚未行婚禮的夫婿。」
「好的,」歐陽玉汐從善如流,「洛齊氏。」
此言一出,滿座皆是一愣。
只有亂羽落座的動作未被打斷,甚至頗為友好地朝歐陽玉汐笑了笑。
洛笙看亂羽一眼,微嗔,轉而將唐星翼遞來的茶水端到近前:「歐陽姑娘誤會了。鄙人不喜實力懸殊的感情——我只愛勢均力敵。」
話說到最後她抬起眼來,神色卻比方才那句「他是我的」要凌厲得多。
這下終於輪到亂羽一愣。
他當然知曉洛笙這句話的意思。
原本歐陽玉汐便是嬌生慣養大的,好不容易遇到個看得上的男子卻被告知已是旁人夫婿,心中有一絲的怨氣也要逞個口舌之快撒出來,張口更是沒有分寸,這才有那句打趣。
這話其實他這個當事人笑笑便也過去了。
可他的仙子不容他受這份委屈。
「勢均力敵」啊……
一方面反駁了方才歐陽玉汐關於「遠勝於我」的設想,一方面坐實了他們二人的修為武功旗鼓相當。
如此,歐陽玉汐再如何不明事理,也知曉眼前這人是她打不過的對手。
亂羽忍住上揚的嘴角。
笙兒這話竟帶著氣?
亂羽心裡樂開了花兒。
從前也沒人告訴他,有人撐腰是這樣的。
他忍俊不禁,一桌的人都能看在眼裡。
歐陽玉汐能屈能伸,再一次以茶代酒:「洛姑娘,齊少俠。」
不過是茶碗一落,聽得屏風後傳來一句打趣。
「洛姑娘昨日匆匆而去,可叫本王好找。」
眾人下意識向聲音的源頭看去,只見一錦衣素袍的男子信步而來。
談知節今日雖算得上是大擺架勢,身後也只跟著張小將軍和凌小世子。
洛笙眸子一動,卻連身也沒起。
談知節落了座,示意三位不曾見過的客人不必多禮:「今日只是尋常宴席,沒有那麼多規矩。」
張知澍和凌司牧一左一右坐在他兩側,小世子更是眼疾手快添了茶。
亂羽自懷中掏出存了也有半年的玉佩,遞還給談知節:「言而有信。」
談知節理所當然地接過,餘光注意到正不動聲色打量他的書生。
太子殿下嘴角微揚,並未主動攀談,只是看向亂羽時眼中又帶上些說不明的情緒。
早些時候這楓庭的小主子托人傳訊,說是要用他那枚太子玉令換一位友人仕途平坦。
談知節並不想刻意去了解此人。
他一眼看出這位尚不知名姓的客人是塊璞玉。
喜歡世事,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