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趙孝騫還沒有自己已是楚王世子的覺悟,在他的自我認知里,他還是那個前世碌碌無為的平凡人。
平凡與富貴最大的價值觀區別就是,富貴險中求,而平凡人,卻很排斥生活里的任何風吹草動,他只想賺著餓不死的小錢,無風無浪度過一生。
當然也曾躊躇滿志,仰望遠方巍峨的高山,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臨那山巔俯瞰蒼生。
然而當年歲漸長之後,殘酷的現實教會了平凡人一個真理,那就是,高山真的只能用來仰望,除此最好不要有任何非分的念想。
認不認同這樣的觀點,區別在於有沒有被社會無情地鞭笞過。
穿越過來的趙孝騫,身份雖然已是世子,但他的心態,仍是前世那個平凡人,這個平凡人只願自己的生活波瀾不驚,任何一點漣漪都會引發他內心的疲累。
所以,當趙孝騫聽到趙顥出了事,腦子裡的第一反應是:萬惡的生活終於對我下手了!
「被宗正寺扣押是什麼意思?父王犯事了?」趙孝騫皺眉問道,「父王」這個詞兒,說出來有些生澀。
甄娥搖頭,神情淒婉:「妾身不知,聽到殿下出事後,妾身與姐妹們便匆忙趕來了。」
「王府里能做主的人,除了殿下就是世子您,妾身想請您拿個主意。」
「殿下向來安分,偶有浪蕩之舉,卻也是無傷大雅的風流之事,妾身也不知殿下怎會招惹了宗正寺。」
趙孝騫忍不住朝她投去欣賞的一瞥。
這女人年歲不大,卻深諳語言的藝術。
直白的翻譯過來意思就是,你爹除了吃喝嫖賭,根本沒膽子干別的事。
趙孝騫自然是聽說過宗正寺的,前世看影視劇,皇帝龍軀一震,大喝一聲「著發付宗人府處置」。
這裡的「宗人府」其實就是唐宋時期的宗正寺,各個朝代說法不一,職能卻大同小異。
簡單的說,宗正寺就是專門管皇室宗親的政府機構。
皇帝的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四叔三表弟等等,但凡與皇帝沾親帶故的皇親國戚,都歸宗正寺管。
而趙孝騫他爹趙顥,英宗之子,神宗之弟,當今官家之叔,爵封楚王,原汁原味的大宋宗親,不管他犯了什麼事,首先處置他的便是宗正寺。
「除了被宗正寺扣押,沒別的消息了?」趙孝騫又問道:「父王以前幹了什麼落人把柄的事,你們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甄娥含淚搖頭,神情愈見焦慮。
趙孝騫情緒有些煩躁,王府當家的出了事,能出面解決問題的,除了他這個唯一的兒子,似乎確實沒別人了。
可是趙孝騫初來乍到,對這個世界完全陌生,出了事都不知道該找什麼人,眼前這樁大麻煩他能如何解決?
「王府內可有官員能用?」趙孝騫終於想到了辦法。
王府內確實是有官員的,比如王府長史,司馬,翊善等等,都是正經在編的國家公務員,官品不大,從八品到正七品都有。
這些官員可以理解為輔佐宗親藩王的左膀右臂,也可以理解為代官家監視親王的朝廷眼線。
甄娥聞言卻突然一滯,仿佛沒聽到趙孝騫這句話似的,垂頭沉默不語。
此時的沉默震耳欲聾,趙孝騫懂了。
出了這樁麻煩,王府屬官不可信,消息散播出去,或許會有更大的麻煩。
有的事情是經不起放大的,雞毛蒜皮都會一夜之間變成驚天巨案。
如今的王府內,唯一可信的人只有親兒子。
「諸位那啥,此時已夜深,回去安歇吧,明日我親自去一趟宗正寺。」趙孝騫溫言寬慰,順便朝她們露出一抹微笑。
鶯鶯燕燕,環肥綠瘦,渣男老爹是真該死啊
甄娥等侍妾們也很清楚,這件事她們根本幫不上忙,於是朝趙孝騫斂衽一禮,默默地告退。
次日,天沒亮趙孝騫便出了王府。
這是趙孝騫第一次出門,也是第一次見到千年前北宋汴梁城的景象。
剛出門的趙孝騫便被汴梁城的景象驚呆了。
萬千形容不過四字可概,「極盡繁華」。
僅僅從馬車外瞥過第一眼,趙孝騫便終於明白,為何史書上謂宋為「富而不強」。
大街上到處都是穿著華麗綢衫的男女,他們的神態悠然自得,無數挑著擔子的小販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叫賣,來自域外的商人們牽著駱駝和馬匹,滿載貨物行走於街市。
與其他朝代最大的區別是,大宋的漕運非常繁榮,橫穿汴梁就有四條河流,即北宋漕運四河。
城內河多,便意味著橋也多,趙孝騫乘坐的馬車忽上忽下,經過好幾座拱橋,終於在內城御街邊停下。
大宋的宗正寺便在此處。
王府隨從家將攙扶著趙孝騫下了馬車,趙孝騫看著眼前這座宗正寺高大肅穆的門楣,心情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門口值守著一隊禁軍,皆披甲按刀,站在門前不怒而威。
家將上前,向門口的禁軍遞過一面象牙牌,禁軍看了一眼,轉身進門通報,沒過多久,便有一名主簿迎出門來,客客氣氣遞恭請趙孝騫入內。
趙孝騫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楚王世子的身份還能用,他還以為老爹被扣了,世子的身份也會打折扣,被人拒之門外呢。
進了宗正寺的側門,趙孝騫跟著主簿朝里走,緊張之餘忍不住偷偷反手摸了一下藏在後腰的物事。
後腰藏的是一柄小鐵錘,鐵匠打鐵用的。
趙孝騫倒沒有劫獄救爹的打算,他沒那實力。
純粹是為了尋求一點安全感,自保用的。
令趙孝騫意外的是,主簿將他帶到內堂後,出來接見他的居然是宗正寺卿,濮王趙宗晟。
這位可是大宋宗親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他是已故英宗的兄長,理論上是趙孝騫的爺爺輩。
穿越之後,趙孝騫給自己補過課,自然是聽說過這位的大名,於是急忙起身行晚輩禮。
趙宗晟大約六十多歲,行走間盡顯垂垂老邁之態,一雙眼睛卻難得的銳利有神,仿佛能直透人心。
見趙孝騫行禮,趙宗晟捋須呵呵一笑,聲音嘶啞地道:「難得見子安一面,老夫上次見你,好像還是五年前官家祭祀農壇,一晃眼都五年了。」
趙孝騫茫然眨眼,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子安」應該是自己的表字,大約只有親近的長輩和同輩能叫。
趙孝騫仍保持躬身行禮的姿勢,擠出應酬式的假笑。
趙宗晟仍呵呵笑道:「聞聽屬官說楚王世子求見,老夫深覺意外,還以為下面的人認錯了,子安啊,你可是數年沒出過門了吧?今日若非被逼急了,怕是也不會輕易邁出你家門檻。」
趙孝騫低聲道:「聽說昨日父王被宗正寺扣下了,小子確實急了,今日不顧體面登門求見,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還請濮王爺爺告知一二」
「濮王爺爺」這個稱呼有點新鮮,趙宗晟不由一愣,接著大笑出聲,顯然頗為愉悅。
笑過之後,趙宗晟突然沉下臉,捋須緩緩道:「你父王確實在宗正寺內,昨日是老夫下令扣下的。」
「同宗同族,並無鬩牆內鬥,伱莫多想,但爾父所涉之事不瞞你說,有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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