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皇上!」她慌起來,打算上去查看,被他一把拽住了。[起舞電子書]-..-他掙了兩下沒有掙脫,回頭道,「你不瞧瞧萬歲爺怎麼樣了?」
他說:「癆瘵死的人不乾淨,最後一口氣有毒,你別過去。」
他連看都還沒看就下定論,會未卜先知嗎?張口閉口死啊死的,更是大不敬。頌銀奇異地打量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知道事情不簡單,甚至複雜得超出她的想像。豫親王從來都是令人厭棄的存在,他做什麼出格的事她都不會感到驚訝,唯獨這陸潤,她不敢相信他是這樣的人。
他也許是心虛了,避開她的目光,偏頭叫人傳太醫來。太醫膝行上前查驗,探了皇帝頸間脈動又看瞳仁,很快退後幾步向龍『床』上叩首,扒著磚縫哀哭起來:「皇上……龍御歸天了。」
頌銀晃了晃,仿佛一桶涼水當頭潑下來,潑得她回不過神。她咚地一聲跪下了,打著顫說:「要傳話給外頭……該籌辦起來了。」
她的慌張失措對比出他的冷靜和機敏,他回身吩咐:「把正『門』和偏『門』都關起來,不許走漏半點風聲。」復看她一眼,摘了頂戴上的紅纓,沉聲道,「佟大人稍安勿躁,待天明,再出養心殿吧!」
她鈍鈍望他,「陸潤……」
他拉她起來,抬手一揮,殿外的太監進來歸置皇帝,四肢都擺放端正,覆上黃綾被,一塊白絲絹蓋住了龍顏。
頌銀簡直『欲』哭無淚,剛剛還沉浸在阿哥降生的喜悅里,轉眼皇帝就駕崩了。她要上外頭報信,陸潤卻不打算讓她離開,至少黎明前的這三個時辰是不能走的。她心裡急得火燒一樣,容實還不知道情況,看來這皇位是一定會落進六爺手裡的了,他這時候得罪他,接下來怎麼收場呢?
陸潤也不言語,比了比手,請她出『門』,她站在檐下愣神,剛才的一切像夢,可怕到極點。這麼一大幫子人何去何從,已經沒有方向了。她定眼看他,「大行皇上欽點顧命大臣沒有?」
他搖了搖頭,「沒有。」
「遺詔呢?你說有遺詔的。」
他抬起眼,一雙沉沉的眼眸,死灰一樣,「沒有遺詔,什麼都沒有。大行皇上駕崩前已經說不出話了,所以連臨終遺言都沒留。」
沒有……他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能耐叫人佩服。怎麼沒有?明明剛才還能開口的,最後那一口氣堪堪吊著,是被他氣死的。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能隱藏得那麼深。如果他們原本還能和豫親王抗衡,陸潤的倒戈卻是起決定『性』因素的。他是皇帝愛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結果在緊要關頭捅了他一刀。他封鎖養心殿的消息,即便皇帝要宣人覲見,他不替他傳話,一切都是枉然。想起這些真為那位孤家寡人悲哀,至親至近的人,沒有一個和他一條心,個個都在算計他。他的人生除了那冷冰冰的皇位,還有什麼?
她淚不能止,「我沒想到,你怎麼……」
他反倒鬆了口氣,「我天天都在盼著,這樣的日子能早早結束,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天了。」
原來他們之中心機最深的是他,那麼慈寧宮那次的事也是苦『肉』計嗎?虧她急吼吼的救他,在他看來大概傻得可笑吧?她還記得葡萄架下溫潤的人,靜水一樣的眼神,暖陽一樣的微笑,誰知都是假的。她想她能體會大行皇帝臨終時的痛苦,被欺騙,實在是世上最令人錐心的事。
「皇上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笑了笑,「你所說的好是指什麼?苦悶的時候扒光我的衣服鞭打我?還是和宮妃同房不盡興時傳我進去伺候?我入宮的時候管教諳達告訴過我,當太監必須忘了什麼是臉面,為了有個立足之地,把臉拽下來擦地也不要緊,因為離開紫禁城我會活不下去。最新章節全文閱讀我討厭這樣的生活,外人看來我是御前紅人,萬歲爺最瞧得上的權宦,可我自己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我自己知道。我想像個人一樣活著,這有錯麼?哪怕讓我去刷官房通溝渠都成。」他搖搖頭,「我離不開,走不脫,天天受盡屈辱。現在好了,他解脫我也解脫了,各得其所。」
每個人都在用盡全力活著,他的苦悶不為人知,然而對大行皇帝再多的不滿,也不應該拿江山社稷開玩笑。頌銀問他:「究竟有沒有口諭傳位阿哥?」
他蹙起了眉,「有沒有口諭,有什麼區別?一個剛落地的孩子,當真有命消受嗎?如果你為阿哥著想,就讓他在額涅身邊做個普通孩子,別讓他卷進這場紛爭里來。他是大行皇帝唯一的子嗣,他要活下來不容易。」
頌銀明白他的意思,他說得沒錯,他們要鬧,都是打這個孩子身上起的由頭。把他頂在刀尖上,怎麼能不傷了他?皇帝出師未捷,剩下他們這群人可怎麼辦呢?六爺當了皇帝,他們的日子都好過不了了。
她灰心喪氣,「你這麼做等同謀逆,你知不知道?」
他點頭說知道,「可要定罪是定不了的,皇上猝然升遐,連一位軍機大臣都沒來得及宣。當初新君即位時曾金口『玉』言許諾兄終弟及的,現在就算有了阿哥,只要沒有詔書,照樣不頂用。滿朝文武都不傻,誰會為個吃『奶』娃娃和六爺作對?你聽我一句勸,別再管這事了,等到宮『門』開時宣布國喪,一切還是有條不紊的,不差這幾個時辰。」
頌銀知道他是為了給六爺留下足夠的時間斡旋,那些阻礙他登基的不利因素必須在這之前先清除,所以她愈發擔憂容實的處境。
她向外張望,風雪無邊,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皇帝傳位的詔書必定是有的,只不過被他昧下了,因為他和皇帝異於尋常的關係,在皇帝最後的這段時間裡,幾乎霸攬了養心殿的一切事宜。
她閉了閉眼,回天乏術,唯有退而求其次,「我們三個人的糾葛你是知道的,如果六爺御極,容實怎麼辦?」
他說:「新帝登基要穩固朝綱,不會輕易動任何人。只要容家父子沒有異動,六爺暫時不會將他們如何。至於將來……就要看你的了。」
她心頭一片慘澹,「看我什麼?我什麼都做不了。」
「你做得了,只看你願不願意罷了。」他頓下來,在昏昏的燈火下盯著她的眼睛說,「我不知道六爺對你的感情有多少,你記住,要想保住容家,就不能輕易妥協。得不到的言聽計從,得到了束之高閣,人心都是一樣的。」
頌銀背靠抱柱勉強支撐著,「你讓我出去吧,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敢瞞著不報呢。」
他搖了搖頭,「容實來得比豫親王快,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年輕氣盛,萬一做出什麼來,後悔就來不及了。」
頌銀腦子裡『亂』糟糟的,蹲下來看著漫天飛雪發呆,明天會是個什麼氣象,她不知道。回頭看燕禧堂,窗上燈火輝煌,裡面裝著個死去的帝王……不知冰窖胡同的棺槨晾得怎麼樣了,八十一道漆肯定來不及上,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拿來先用了再說吧!
還真就關了一夜,養心殿沒人敢硬闖,容實心裡應該是犯嘀咕的,但不見皇帝示下,只以為他病勢愈發沉疴,想不到他已經撒手去了。
次日五更,文武大臣照舊進朝房等候上朝,等來等去不見傳召,終於來了一個太監,著素服戴重孝,在朝方『門』前跪下,悲聲說:「今早寅正三刻,聖躬崩於養心殿燕禧堂。奉太后懿旨,眾臣工服喪入乾清『門』舉哀。」
這話無異於驚天霹靂,眾人『私』下議論也不過是聖躬違和,絕沒有人料到正值盛年的皇帝就那樣駕鶴西去了。
要變天了,皆是惶惶。人群里發出悲難自勝的嗚咽,整個朝房裡頓時哭聲四起。畢竟十多年的相處,君臣還是有感情的。大家的悲是發自內心的悲,悲得如喪考妣,悲得承托不住發放到手裡的孝服。
內務府辦差,皇帝的死和生一樣,一樣那麼多事兒。生是喜,死是悲,排場卻不減。
宮『門』開後,頌銀沒能回內務府,一造兒一造兒的人進出準備小殮,乾清宮裡已經布置起了靈堂,闔宮宮人的喪服要到位,殯儀里的車馬轎庫要命匠作處做好,因風雪大,必須搭喪棚存放,皇帝的大喪不像那時候金墨的,繁瑣百倍不止。她一面忙,一面牽掛容實,昨晚他沒什麼動作是不幸中之大幸。眼下皇帝的死訊出了,他應當知道該怎麼做了,按兵不動才是良方。
一個宮『女』請了剪子來,她摘下帽子剪下一簇頭髮放進托盤裡,轉頭看見五爺領人進內廷,蹲身請了個安。
五王爺點了點頭,紅著眼睛問:「小殮都準備妥當了?」
頌銀道是,「軍機處正擬殯宮,回頭請皇太后示下,究竟是停在景山壽皇殿,還是進圓明園正大光明殿。」
五爺長嘆一聲,「我那四哥,年輕輕的就走了,可憐見兒的。」
誰說不是呢!頌銀怏怏的,因為皇帝就崩在自己面前,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五爺哭天抹淚,「他到底是什麼病呀?上回見他就是『精』神頭不濟,也沒覺得怎麼著,才過半個月,說沒就沒了。」
頌銀不好說話,病情一直沒有往外宣布,皇帝又被陸潤控制著,十來天沒見軍機重臣了,忽然之間傳出死訊,就成了千古謎團。她澀然道:「回頭您瞻仰遺容吧,也不是一氣兒倒下來的,的確身子一里一里垮了。」
「還不是叫人給吸乾了!」他氣得大罵,「我這哥子也糊塗,別人『迷』『女』妖『精』,他『迷』男妖『精』。男妖『精』道行深,不把他吸得『精』盡人亡,便宜他了!」
頌銀一陣駭然,「您留神,別叫人聽見了。」
「爺怕個球!陸潤那小王八犢子在哪兒?著人把他捆起來,塞進梓宮裡殉葬!」
五爺是屬螃蟹的,他愛橫著走,除非皇帝管束,否則誰也不在他眼裡。頌銀無奈看著他去遠,一時茫茫的,再也沒有要去救陸潤的念頭了。他不聲不響的,原來是最厲害的人,連皇帝都能應付,區區一個恭親王還在他眼裡嗎?
整個紫禁城,城裡那麼多的人,組成一個錯綜複雜的關係網,推動這個王朝滾滾前行。每個人都有兩張面孔,連她一直覺得有風骨的陸潤都是這樣。碩大無朋的驚懼籠罩住他,她想找容實,迫切的想見他。
她撂下了手上的一切出去找他,國喪期間宮裡管轄更嚴謹了,內廷的乾清『門』及景運隆宗東西二『門』上都增派了『侍』衛把守,她料他應該在不遠。正和人打聽他的時候,見他從後左『門』上出來,穿著黑絨鑲邊的黃馬褂,套黑緞金黃絲絨繡蟒蛇袖套,連腳上一雙皮靰鞡的鞋底都刷了白漆。這是特許御前行走的孝服,他的職務暫且還在,新帝登基前誰也動他不得。可他看見她,分明有些遲疑,腳下躑躅著,不肯上前來。
頌銀等了等,山不來就我,我只好去就山。沒想到他反而往後縮,試圖避開她。她有些惱火,慍怒道:「怎麼?要同我劃清界限不成?」
他正處在極其矛盾的時候,因為皇帝的突然離世方寸大『亂』。之前的所有謀劃都失去了意義,他也曾設想過豫親王登極後容家將會面臨的困難,新帝要攏絡大行皇帝的舊臣,他們暫且是安全的,但是將來如何就說不準了。
他支吾了下,「不是。」他在她面前總會被她的氣勢震懾,這個正一品從來就不是這四品官的對手。
她冷著臉看他,「內務府要商定大升轝所用的鑾儀,請容大人進內務府說話。」
他沒辦法,只得跟著她走。她卻沒領他上衙『門』,造辦處後面有一扇小『門』是新添的,和隨牆『門』形成一個夾角,平時來往的人少,幾乎是閒置。她拽著他的胳膊蠻橫地拖了進來,惡聲惡氣道:「你見了我躲什麼?難道家裡老太太太太給你物『色』到好姑娘了?」
他怯怯看了她一眼,搖了搖腦袋,「這會兒我比你艱難,誰願意嫁我呀。再說她們張羅,我沒有參與,我說過不會娶親的,就是給我個天仙我也不干。」
她聽得受用了些,張開雙臂說:「過來。」
他立刻依偎過去,囁嚅道:「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陸潤和六爺是一夥的,可見我眼光多准,一早就不待見他裝腔作勢的調兒。一個太監『弄』得那麼高潔,豬鼻子裡『插』大蔥,他也不嫌累得慌!現如今他『私』藏了聖旨,這帝位就是豫親王的了,咱們議定的那些恐怕要不算數了。」
「我來找你,就是要和你說這個。原本咱們有皇上撐腰,敢和豫親王打擂台。眼下連靠山都倒了,再往刀口上撞的就是傻子。你要按捺,千萬沉住氣,好漢不吃眼前虧,記著了?」
「我都知道。」他有些悵惘,「樹倒猢猻散,剛才不是為了躲你,我只是想我如今連自保都難,和你走得太近了,沒的連累了你。「
她鼓起了腮幫子,「這些都是藉口,你沒問過我的意思,憑什麼自作主張?我說過怕你連累我嗎?還是你害怕了,想和我撇清關係?要是這樣我也不怪你,到底這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立刻摟緊了她,「我何嘗這麼說來著?我像個怕事的人嗎?」說著語調溫吞下來,委委屈屈道,「我是怕你嫌棄我,又不好開口。我不想讓你為難,自己識趣兒些,將來還是好兄弟。」
她推了他一把,「誰要做你的好兄弟!」
他靦著臉又貼上來,「當好媳『婦』兒也成。」
她把臉貼在他脖頸上,嗅一嗅他的味道,動『盪』也變得不動『盪』了。她輕聲說:「六爺上台,咱們必然要經歷更艱難的『波』折,我想好了,過陣子就稱病不上值了,不在他眼睛裡戳著,他又忙於政務,很快就會把我忘了的。我只是擔心,入了你容家『門』,老太太和太太那裡怎麼辦。不當官就沒了榮耀,她們還能待見我嗎?」
他的手從她厚厚的白坎肩里探進去,隔著袍子輕撫她的脊背,「她們不待見,咱們就自立『門』戶。我在紫禁城裡必然呆不下去,打算請旨去江南。那裡有容家祖宅,哪怕當個五品小官,也比在京里強。到時候咱們一塊兒走,你給我當大總管,當太太,咱們舒舒坦坦的過日子。」
設想得多好啊,她也嚮往這樣的生活。以前的雄心抱負都因為愛情化為烏有了,他們是人家手裡的棋子,終難逃被擺布的命運。執棋人已經換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遁逃。反正他棋簍子裡待用的多了,大行皇帝曾經重用的人,到最後都會慢慢被替代的。服個軟,離開京畿上別處去,比在跟前針鋒相對的好。
「他能放咱們?」
「看運氣。」他笑了笑,「不是還有貶官一說嘛,我都官居一品了,那是大行皇上抬舉。就我自己,我還不知道自己?辦事沒個準譜,時不時的放回鷹,『蒙』大行皇上不嫌棄啦。」
他這麼捨得消遣自己,倒博了她一笑,「那你說我瞧上你什麼?」
他把『胸』膛一『挺』,結果和她撞到一塊兒了。就那麼綿綿的一接觸,他暈頭暈腦說:「我局器,疼媳『婦』兒,將來能當一好爹。」
她笑著『抽』了他一把,這才是她愛和他在一起的原因。論權勢他不如六爺,可他實惠,是居家必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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