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塔很高,以他如今的境界,哪怕他的肉體再強,摔下去也是必死無疑。但也因為青龍塔很高,所以有時候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某些人面前。
這裡的某些人,指的是蘭斯小姐。
始料未及,蘭斯小姐還沒來得及反應,南宮便跳了下去。
但是,也只是來不及阻止他跳,並不代表來不及阻止他掉下去。
瞬息之間,蘭斯就反應了過來。
雷光一閃,一滅,她便已提著南宮飛了回來。
啪!
耳光響亮!
南宮的左臉上頓時便多了五道鮮明的指印,他撫著臉頰,一臉茫然:「為什麼要救我?梁阿姨因我而死,我百身莫贖,為何不讓我隨她而去?」
啪!
蘭斯小姐反手又是一巴掌,於是他的右臉也得到了平衡。
她很憤怒,下手也很重,所以他也很受傷,腳下一個踉蹌,便頓時被抽得跌倒了在地,嘴角也溢出一絲鮮血,臉上剎時間便腫得老高,就跟塞了個包子在腮幫子裡面似的。
南宮跌坐在地,也不爬起來,雙眼無神,心中卻成了一團麻。
「南宮書,你太讓我失望了!」
蘭斯小姐怒其不爭,無比痛心:「小小挫折便要自尋短見,真是枉我對你一番栽培!」
自從二人認識之後,蘭斯還是第一次直呼南宮的名字。
出於某種原因,她一直對南宮青眼有加,不惜煞費苦心,助其成長。
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南宮便從一個第一階通靈後期的無名小卒,成長至如今第三階聚靈期,其真正實力更是遠超他如今所處的境界,蘭斯小姐絕對功不可沒。
若沒有她在暗中的各種安排,南宮絕對取不到如今的成就。
別小看他只是晉升了兩個境界而已,但要知道這兩個境界,乃是修煉者最重要的基礎境界,修煉者日後能走到多遠,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要看這基礎有多紮實了。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一向沉穩冷靜、智慧超群的南宮,竟然會一個想不開就要尋死了!所以,南宮心裡有多絕望,她的臉上便有多失望。
真真應了那句,善泳者溺,越是聰明的人,鑽起牛角尖來,就越難拉得回頭。
蘭斯小姐對此感到痛心疾首,她指著南宮的鼻子,大罵道:「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孝之始也,你讀書無數,應該十分明白這種道理。
你家父母雙親仍在龍城之中翹首盼歸,以期你有朝一日衣錦還鄉,你若死了,固然一了百了,但你父母怎麼辦?難道要他們白頭人送黑頭人?」
「你若死了,那小丫頭怎麼辦?別忘了她娘臨死前,你答應過她什麼!」
「你也別忘了,還有一個人,她身處黑暗,苦等八年,為的就是等待你這一抹光明的出現……你若死去,難道又要她重歸黑暗,受盡折磨?」
「還有阿魯巴的遺體呢,你答應過它將它的遺體送回它的故鄉風暴之城……」
「還有矮人工程學,如今傅青龍便在屋內,風暴之城矮人族仍在等待著他去打救,你的承諾,你做到了嗎?」
「還有……還陽之術呢?」
「所謂男兒當自強,你遭遇挫不思變強,卻要自尋死路,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去保護別人?南宮書,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蘭斯小姐越說越氣,看著南宮一臉死灰的樣子,恨不得一巴掌將其拍成兩個小餅餅。
但她卻不知道,她最後的一句話,已經點燃了南宮心中的一團火。
還陽之術!
「是啊!往事已成定局,不能改變,但是我還有未來,未來還在我的手中,還陽之術還在未來的路上等著我去探索!」
一個聲音在心中響了起來,南宮的瞳孔驟然一縮,眼中逐漸恢復了神采,「梁阿姨因我而死,她還在等著我去復活,我怎能就此沉淪下去?我怎能就此死去?」
「不……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著,我要努力去活著!」
「我不但要好好活著,我還要努力變強!去保護我所在乎的人……我總有一天,我要變成最強,我要站在世界的最巔峰……」
「絕不能讓類似龍在天這樣的事件再次發生!」
「絕不!」
死志一去,南宮便飛快地回復了常態。
非但如此,他的心中還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鬥志。
以前他只想是著,世界這麼大,我想出去看看,只想著順意趨寸心自如,任腳走尺軀隨遇,隨性而行,隨遇而安,這樣的心態,也最符合他作為一個畫師的心境。
但如今不一樣了,他發現以前的自己真的是過幼稚,想法太過天真了!
蘭斯小姐的一番話,猶如當頭棒喝,又如暮鼓晨鐘,徹底將他從以前的美夢中驚醒過來。
世界這麼大,就算只想去看看,那也得有足夠的實力,才能看得到不一樣的美景。沒有足夠的實力,憑何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憑何去保護那些重要的人?憑何去完成那些重要的事?
歸根究底,還是那句老話,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話很粗,但理不粗。
只要拳頭大,才能順心意。
……
幡然醒悟之後,南宮將那股最強烈鬥志深埋在心底,恢復了常態,看似如往常無二,但若細心察看,便可以發現,在他的眼底最深處,多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站了起來,長揖到底:「多謝蘭斯小姐提醒,南宮知錯!」
他的神情嚴肅無比,他的話因為緩慢而顯得格外認真,蘭斯小姐反倒微微一愣,不由得認真打量了他幾眼。
待看清南宮眼底深處的那一抹熾熱,她只是輕哼了一聲,一言不發。看似余怒未消,但微微上翹了起來的嘴角卻出賣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能是覺得態度轉變得太快,有點不能適應,蘭斯小姐連忙舉杯,以喝酒來掩飾自己臉上的欣慰笑容。
沉默了半響,南宮便忽然想起了方才她話中的某些內容,於是便認真問道:「請問蘭斯小姐,你是如何得知矮人阿魯巴之事?還有,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想要尋找還陽之術?」
他問得很認真,語速也很緩慢,甚至比剛才那句道謝還要慢。
因為這個問題很重要。
這是他與梁紫之間最大的秘密,他不會說出去,他相信梁紫也絕對不會說出去。
因為死者還陽這麼大件事,他們早就商量過,只想著安安靜靜地去找線索,然後去安安靜靜地復活,唯恐橫生枝節,因此,他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哪怕是林軒然,也不曾得知。
但是,這麼秘密的事情,蘭斯小姐又是如何得知?
蘭斯小姐身形微微一僵,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怒極攻心,只顧著罵得痛快,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不能說的秘密。
她忽然感覺到有點尷尬,不禁有點臉紅,心中暗道,難道偷窺了你的記憶這樣的事,我會當著你的面承認?
又喝了一口酒,略作掩飾,蘭斯小姐顧左右而言他:「那個……不知道裡面那對父女談成怎麼樣了?」
「請不要扯開話題!」南宮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
蘭斯的嘴唇動了動,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認真的了,心想著這個問題是繞不過去的,不由猶豫了,不知該怎麼開口。
過了半響,南宮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你不說,我大概也能猜到了。在我住進月神旅館第一天晚上,你忽然請我喝了一杯酒,答案就在那杯酒里,對不對?」
那天晚上,他將那杯「迷夢」喝完了之後,就醉倒了。在夢中,他將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夢了一遍,如今想來,應該便是那時,蘭斯小姐用一種他所不知的手段,得知了這個秘密。
她是神奇的蘭斯,她有這個能力。
似乎是沒想到南宮一句話便猜中了問題的根結所在,蘭斯小姐的尷尬更添了幾分,於是乾笑了兩聲。
那就是默認了!
見她默認,南宮默默說道:「你偷窺了我的記憶。」
他用的是肯定語氣,聽起來甚是平淡,但蘭斯卻聽出了他語氣中隱藏著怨怒。記憶是最隱私的東西,任誰被偷窺了記憶,都會覺得怨怒,於是認真地道歉:「對不起!」
南宮沒有接話,沉默了半響,他才長嘆了一聲,默默說道:「算了……這不怪你,若果換做是我,恐怕我也會這麼做。」
以他的智慧,只需要換位思考一下,略一推敲,便輕易得出了答案。
蘭斯曾經承認,她與梁紫之間,有著極其深厚的淵源。南宮與梁紫自幼相識,知道她除了她娘之外,再無其他親人,那麼她們的淵源,便只能來自於她娘梁思琴了。
準確地說,那所謂的「淵源」,其實是存在於蘭斯與梁思琴之間。
而偏偏,梁紫與她母親長得極為相似,除了缺少那一份來自歲月沉澱的成熟之外,簡直就跟孿生姐妹一樣。
如此一來,蘭斯小姐的做法便不難理解了。
因此,南宮沒有打算責備,只是對此感到十分無奈。
無奈之餘,他又不免暗自駭然:「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沒想到小小的一杯酒,竟然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給套出來了,幸虧她不是敵人,不然的話……」
由此及彼,他便想到了世間不知還有多少超出想像之外的奇怪手段,一念及此,他的心中又不免對將來的路多出了幾分警惕。
然而如今,被窺探了記憶已成事實,無法改變,但是有些問題還是必須要弄清楚才行。
「請問蘭斯小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南宮認真問了一句,頓了一頓,然後又糾正道:「準確地說,你,究竟是誰?」